2 但凡是個人才,一定優點、缺點都突出

離開莊智奇的小區,杜林祥一邊駕駛著汽車,一邊愉快地哼著小曲。以他的觀察,莊智奇已經對自己開出的條件動心。所謂一個禮拜的考慮時間,一半是要滿足莊智奇身為文人特有的虛榮心,一半則是展示杜林祥求才若渴的最大誠意。

回到家中,杜林祥身姿舒展地躺在沙發上。一雙臭襪子,被他扔在客廳中間價值不菲的地毯上。妻子周玉茹體貼地為他沏好一杯碧螺春,轉身又把襪子拾起,趕緊拿去洗淨晾曬。

杜林祥抿了一口茶,又想起安幼琪的那句話,「這回你自己要當三顧茅廬的劉備?」他的內心不禁欣喜:沒錯,自己正是禮賢下士的劉備;至於莊智奇,假以時日沒準真是緯通集團的諸葛亮。

杜林祥更得意的是,看過《三國演義》的人不少,但能讀懂劉備良苦用心的卻沒幾個。自己這樣一個粗通文墨之人,或許才是劉玄德真正的知音。

事業發達後,杜林祥也看了一些書。但他注定不是那種循規蹈矩的讀者,更不會有「盡信書不如無書」的苦惱。也許是文化底子太差,也許是天賦太高,他讀書時往往天馬行空,衍生出許多離經叛道的解讀。

比如三顧茅廬的故事,杜林祥就認為劉備既是愛惜孔明之才,更有借此打壓關羽、張飛之意。杜林祥還得出一個結論,挑選二把手,就得找諸葛亮這類人。有才華,少野心,同時缺乏足夠的資歷,甚至不足以服眾。

莊智奇,不正是一個稱職的二把手嗎?

緯通如今做大了,身上也沾染了大企業病,甚至還有許多類似官場傾軋的惡習。安幼琪與林正亮,憑著各自的資歷以及與杜林祥的特殊關係,手下都有一撥人馬。在處理陶雪峰後事時,這一點表現得尤為明顯。陶雪峰是林正亮手下的人,安幼琪身為常務副總裁,出面去做溝通,人家就是不買賬,非得林正亮出馬才能解決問題。杜林祥很憂心,長此以往,企業內部山頭林立,哪還有什麼戰鬥力?

杜林祥不止一次想解決這些問題,最後卻不了了之。都是企業的元老,都立下過汗馬功勞,下手時輕不得也重不得,真是煩透了!

內部解決不了,就引入外力吧。來了一個莊智奇,實際上就同時打壓了安幼琪與林正亮。莊智奇與安、林二人不同,他在緯通可謂無尺寸之功,只有杜林祥這個唯一的靠山。以莊智奇的聰明,他會懂得如何行事的!

正是基於這種考慮,杜林祥不再讓安幼琪出面去做莊智奇的工作,而要親自登門,封官許願。第一個舉薦莊智奇的,是安幼琪,如果最後又是安幼琪把莊智奇帶來自己的辦公室,莊智奇會怎麼想?他一定會把安幼琪當成恩人,但這並不是杜林祥樂見的局面。莊智奇這樣的人,只能把自己當恩人!

杜林祥是個權力慾極強的男人,從內心來說,他不想把總裁的位置讓給莊智奇。儘管在這家公司,無論當不當總裁,他都是無可置疑的一把手,但杜林祥依舊不願意哪怕一丁點的權力從手中溜走。可安幼琪已經是常務副總裁,要讓莊智奇後來居上,總不能把安幼琪的常務副總裁拿掉,那樣也太不近人情。沒辦法,只好忍痛把總裁的位置讓出去!上面有自己這個董事長盯著,下面還有兩個心懷怨氣的副總裁,莊智奇除了拚命幹活,是翻不起什麼大浪的。

既延攬了一位資本奇才,又悄無聲息地完成了一次企業內部的權力調整。杜林祥彈了一下煙灰,舒心地笑了。

杜林祥又吸了一口煙。既然已把莊智奇扶上了總裁的位子,乾脆一不做二不休,將手術動得更徹底一些。安幼琪、林正亮是自己的左膀右臂,現在當然不能幹自斷臂膀的事情,但也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們坐大。再多設幾個副總裁的位置吧!人一多,權力的含金量自然會被稀釋。

都安排哪些人呢?杜林祥首先想到了五弟杜林陽。這小子雖然能力差了點,但畢竟是親兄弟,忠心沒的說。還有誰?高明勇如何?杜林祥下意識地搖了搖頭,這小子太圓滑世故,是個和稀泥的高手,把他提拔起來,達不到彼此制衡的目的。杜林祥忽然想到,前不久有人向他推薦過一個台灣女人叫林千惠,以前在上海的地產公司工作,據說是運作商業地產的高手。兩人面談過一次,杜林祥對她印象不錯。杜林祥點了點頭,就她吧!引入一些新鮮血液,不失為一件好事,再說公司做大了,弄個台灣女人當副總裁,也能撐一下門面。

至於高明勇,既然喜歡當和事佬,就讓他去辦公室做主任吧。新提拔一個總裁,兩個副總裁,大家一起共事難免有些磕磕碰碰,這裡面有許多微妙的關係,正好讓高明勇去和稀泥。

這一番人事安排敲定之後,杜林祥心情大好。他一向認為,在如何識人用人方面,自己幾乎就是無師自通。只是自己一直在做生意,沒有踏足官場,否則論起玩弄權術,一定不會比那些書記、市長差。

杜林祥自認並不是個才華橫溢之人,能取得今天的成就,恐怕多半要歸功於自己那雙慧眼。選擇合適的人,放到合適的位置上,這些人就能為你賣命,幫你掙錢。

識人用人是門大學問啊!所謂領袖,不需要你親自做什麼,只需要你有識人之眼光,用人之魄力,容人之度量。

儘管內心交織著愛恨情仇,可對於呂有順與萬順龍的能力,杜林祥還是很佩服的。這兩個人,一個是北大才子,貴為市長;一個是復旦高才生,號稱洪西首富,都是厲害角色。

但杜林祥也認為,自己在識人用人方面,比起這二人應是有過之而無不及。他私下總結過,呂有順有識人之眼光,而無用人之魄力,往往欣賞一個人卻不敢大膽使用,破格提拔。當然,這或許與政府部門的體制有關,另外呂有順頭上畢竟還有個書記。

萬順龍呢,有識人之眼光,也有用人之魄力,但沒有容人之度量。但凡是個人才,一定優點、缺點都突出。萬順龍只想用人家的優點,卻不願包容別人的缺點,那怎麼行?到頭來,他手底下的人,全是些沒有稜角的傢伙。執行力沒的說,創造力談不上。

杜林祥自認既有識人之眼光,又有用人之魄力,更不乏容人之度量。周玉傑人品有虧,安幼琪小肚雞腸,高明勇貪財好色,林正亮莽裡莽撞,所有這些人,一個個不都在自己手下幹得風生水起?杜林祥覺得,正因為自己是個粗人,眼裡容得下沙子,所以才讓手下的人無拘無束,生龍活虎。

想太遠了!杜林祥不禁拉回思緒。他又把人事調整方案在心中仔細過了一遍。「只等莊智奇點頭,緯通集團這一輪力度空前的人事調整就將拉開大幕。」杜林祥在心中念道。

一周後,杜林祥如約來到莊智奇家中。並不出乎意料,莊智奇最終接受了杜林祥的邀請。針對緯通未來的工作,兩人還長談至深夜。臨別時,杜林祥將自己那台奔馳S600的車鑰匙,交到莊智奇手上:「以後你就開這輛車,我還是去坐奧迪。」

莊智奇連聲推辭:「這不行,這不行!」

「怎麼不行?」杜林祥拍了拍他的肩膀,「劉邦為什麼要大張旗鼓地登台拜將?就因為韓信資歷尚欠,威望不足。不管我坐什麼車,都是緯通的老闆。你初來乍到,難免有人不服。把我的奔馳車給你,正好用來立威。」

如此心思縝密、體貼入微的老闆,怎能不讓莊智奇感動?他接過車鑰匙,沒再說什麼。莊智奇不是一個愛把「士為知己者死」掛在嘴邊的人,但在心中,無疑正湧動著強烈的感恩之情。

第二天,杜林祥便在緯通大廈的豪華會議室裡,端出了醞釀已久的人事調整方案。不出所料,會議室裡炸開了鍋。「莊智奇是誰?」人們交頭接耳。

林正亮首先發言,他認為直接空降一個外來戶,太冒進了。就連曾經力薦過莊智奇的安幼琪,也一如杜林祥所料,站出來反對。畢竟,安幼琪當初想的,是為自己尋覓一個得力助手,而不是頂頭上司。

「這件事就這麼定了!」杜林祥絲毫不為所動,把臉一沉,「企業要上台階,就得引入高素質的人才。我自己把總裁的位子都讓出來了,你們還有什麼放不下的!」

杜林祥就是緯通的皇帝!他把話說到這個份上,其他人又能說什麼!

會議結束後,杜林祥把安幼琪找來辦公室,和顏悅色地說道:「小琪,你要理解我的苦衷,咱們對於資本市場都很陌生,如果下定決心走上市這條路,不請幾個高人怎麼行?」

「小琪」這兩個字已經好久沒從杜林祥口中吐出了。安幼琪記得,在這場婚外情的熱戀階段,杜林祥就是這麼稱呼自己的。還有那一次次靈與肉的交融中,杜林祥也呼喚著這個名字,時而輕柔,時而癲狂。

「就這麼簡單的理由?」安幼琪面無表情地問。

「當然。」杜林祥說,「要不然,我怎麼肯把總裁的位子讓出來。不管怎麼說,咱們才是自己人。真到拿主意的時候,還是我和你商量著辦。對莊智奇嘛,既要用,也不能不防。」

安幼琪淡淡地說:「我明白了。那就這樣吧。」

安幼琪起身便要離開,杜林祥問:「今晚有空嗎?」

「什麼事?」安幼琪的語氣依舊冷漠。

「我在香格里拉酒店開了一間房,咱們晚上去。」杜林祥臉上浮現輕佻的笑容。

「今晚不行,我有其他事。」安幼琪走出了辦公室。她與杜林祥好長時間都沒有享受魚水之歡了。有一次,她精心準備了一套性感內衣,本想讓杜林祥縱情狂歡一回,可惜杜林祥晚上喝多了酒,倒在床上就睡著了,任她萬般挑逗也無濟於事。

女人是需要甘霖滋潤的。若在平時,杜林祥主動提出這種要求,安幼琪會欣然應允,內心還免不了激動一場。然而今天,她毫不猶豫地拒絕了。因為她的內心,正被一股巨大的悲涼所籠罩。

安幼琪不是林正亮那樣的大老粗,她已經看出了杜林祥的真實用意——這是要借莊智奇,削弱她和林正亮在公司的影響力。

從工作到生活,乃至身體上的器官,她都太瞭解這個男人了。這些年來,杜林祥變了。不斷增長的野心,更圓滑的處事方式,還有對權力近乎癡狂的頂禮膜拜。在緯通,杜林祥已然擁有帝王一般的權威,但他還是覺得不夠,疑心越來越重,甚至會湧起莫名其妙的危機感。那些講企業現代管理的書,杜林祥讀不進去,辦公室的抽屜裡卻老鎖著一本厚黑學。他還會不時用所謂的帝王之道或者官場權術,來處理企業內的事情。

這些變化,僅從杜林祥的著裝就能窺出端倪。剛認識那會兒,杜林祥毫不在乎穿著,一眼看去就像個土氣的包工頭。企業不斷發展,杜林祥也從善如流,開始置辦名牌服飾,什麼古奇的皮鞋、LV的包、阿瑪尼的西服,應有盡有。如今呢,杜林祥不再愛穿什麼名牌,倒是喜歡打扮得官味十足,整天都是一套白色襯衣搭配黑色西褲,偶爾還會穿一件深色夾克。官員們在電視上穿什麼衣服,杜林祥總會不自覺地跟風。

杜林祥如今不是官,從前更沒當過一天官。但隨著事業的發展,他似乎更愛將自己往官場上靠,無論衣著打扮還是處事方式。

換位思考,安幼琪也能理解杜林祥的某些變化,但她不能原諒杜林祥的虛偽與冷漠。就像剛才在辦公室,如果杜林祥坦然道出內心的真實想法,安幼琪也就釋懷了,可杜林祥偏要裝出一副假模假樣。杜林祥啊杜林祥,你對我,難道也要用這些手段嗎?面對自己,杜林祥依舊會脫光衣服,卻再也不會袒露心扉。

安幼琪或許不懂得,每個中國男人心中,都深藏著濃厚的政治情結。事業上的成功,更為這種情結的發酵提供了肥沃的土壤。杜林祥是如此,還有那麼多成功的中國企業家,同樣概莫能外!因此,才有那麼多成功商人,成為某位領袖的虔誠信徒,成為《資治通鑒》的忠實讀者。

安幼琪更不明白,在一個充滿權力慾的男人心中,兒女私情是可以退居其次的。曾有人精闢地總結過:對易牙來說,兒子是拿來烹的;對吳起來說,妻子是拿來殺的;對漢唐皇帝來說,女兒是拿來賣的;對楊廣來說,老爸是拿來弒的;對趙光義來說,兄弟是拿來砍的……

父母妻兒尚且如此,更何況一個情婦!

《掌舵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