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重慶返回河州後,杜林祥立刻將自己與賴敬東見面的情況,通報給了莊智奇。說完後,杜林祥長歎一聲:「能做的讓步,我都已經讓了。下面你和陳遠雄的談判,速度應該可以加快了。」
莊智奇說:「我會抓緊與陳遠雄談,盡早把所有細節敲定。」
「越快越好。」杜林祥說,「時間對於我們來說,就意味著一切。緯通向全國擴張的架勢已經擺出來了,就等著資金到位。」
莊智奇說:「陳遠雄如今也很急切,盼著早日簽署協議。尤其是派財務審計團隊的事,他已經說了好幾次。」
「就是審計那幾個拿來和他們對賭的商業物業?」杜林祥問。
「嗯。」莊智奇點頭說,「就是商業步行街那幾個項目。審計結束後,他們便提供搭橋貸款,把項目原有的債務轉移到我們身上。剩下幾個乾淨的項目押在那裡,如果不能按時上市,這些項目就要作為賠償拱手相讓。」
杜林祥冷笑一聲:「他們的算盤,打得賊精啊!」
「是啊。」莊智奇一臉無奈。
「其他事可以快一點,這件事卻不要急。」杜林祥的手指有節奏地敲擊大腿,「等上半個月,再讓他們過來。」
莊智奇說:「陳遠雄可是催得很急。」
杜林祥語氣堅定:「無論找什麼理由,先耗上半個月。半個月之後,他們的審計團隊就可以進駐河州了。」
「好的。」對於莊智奇來說,讓談判再拖延半個月,顯然不是難事。
莊智奇第二天便趕赴上海,按照杜林祥交代的節奏,與陳遠雄談談停停,一點一滴地消耗著時間。杜林祥則一直留在河州,不過這一段時間,他極少來辦公室。公司的人大多不知他的去向,好多時候打手機也是處於關閉狀態。
半個月後,莊智奇如約回到河州,與他一同前來的,還有台江資本派出的財務審計團隊。團隊陣仗不小,一共二十來號人。領頭的兩人,一個是年近七十的老太太,說一口陝西話,據說與賴敬東是同鄉;另一位則是老外,來自英國,是位資深的註冊會計師。
抵達當晚,杜林祥就設宴款待了審計團隊一行,不過飯桌上眾人實在聊不到一起去,杜林祥聽不懂老太太的陝西話,對英語更是一竅不通。審計團隊第二天便開始工作,杜林祥只交代財務部門的人積極配合,自己再未露面。
審計持續了二十多天。審計完成後,陳遠雄很快便打電話給莊智奇,通報了審計順利過關的消息。得知這一消息,杜林祥心中的巨石終於落地。他點燃一支煙,在辦公室裡悠閒地抽起來。
掐滅煙頭,杜林祥拿起電話,將兒子杜庭宇召來辦公室。杜庭宇來之後,杜林祥開口問道:「接待台江資本審計團隊的事,你全程參與了,感覺怎麼樣?」
杜庭宇說:「他們白天到公司財務部查賬,晚上回賓館接著開會,一副認認真真的樣子。除了要求我們提供各種各樣的財務報表,幾乎從不和我們的人接觸。集團公司辦公室主任高明勇原準備週末安排他們去郊遊,結果也被婉拒。」
杜林祥面無表情:「這就叫職業精神,以後咱們緯通的員工出去辦事,也能有這副模樣,就不錯了。」
杜庭宇說:「他們辦事的確認真,可笑話也鬧了不少。」
「什麼笑話?」杜林祥問。
杜庭宇說:「那兩個領頭的,一個是英國人,名牌大學畢業,成天一副紳士派頭。另外那個老太太,不僅是賴敬東的老鄉,還給賴敬東當過好些年保姆,四十多歲才去財務學校自修會計,至今連普通話都說不利索。最可笑的是兩人交流的樣子。英國人的翻譯是個上海姑娘,根本聽不懂老太太的陝西話,這時就得靠另一人把老太太的陝西話翻譯成普通話,上海姑娘再把普通話翻譯成英文。」
見兒子一臉的嘲弄與不屑,杜林祥搖頭道:「賴敬東能有今天,難道還不如你高明?」
杜庭宇挨了訓,呆呆地站在原地,內心卻不服氣。杜林祥接著說:「你見多識廣,還去國外留過學,知道什麼是喀保鏢嗎?」
「知道。」杜庭宇回答,「就是來自尼泊爾的廓爾喀僱傭軍,素來以驍勇善戰著稱。許多廓爾喀僱傭軍退役後,改行當富豪的保鏢。」
「沒錯。」杜林祥對於兒子的博聞強識還算滿意,「我還是前不久去香港才知道的。就是那個徐浩成,他身邊便有好幾個喀保鏢。你知道他為什麼信賴喀保鏢嗎?」
「不就因為這些人訓練有素,戰鬥力強!」杜庭宇說。
「原先我也這樣認為。」杜林祥說,「不過徐浩成卻告訴我,之所以信賴喀保鏢,是因為他們既聽不懂普通話,也聽不懂廣東話。」
杜庭宇大概明白了父親的意思:「你是說賴敬東故意派來兩個不好打交道的人?」
「是啊。」杜林祥點點頭,「連語言溝通都有問題,收買起來自然難很多。尤其那個英國人和陝西老太太,他們之間交流,竟然需要兩個中間人充當翻譯。這種狀況下,兩人想合夥幹點壞事,簡直難如登天。」
杜庭宇說:「據說他們兩人是分頭工作,中途極少交流,最後呈交兩份審計報告給賴敬東。」
杜林祥冷笑一聲:「這也算是賴敬東精心設計的安全閥,或者叫風險防範機制吧。」
杜林祥抿了一口茶:「你跟著莊智奇有些日子了,學到些東西沒有?」
杜庭宇說:「莊總的確精於資本市場的運作。他對我也是盡心輔導,將肚子裡的知識傾囊相授。」
杜林祥滿意地點點頭:「對莊智奇這個人,你怎麼看?」
杜庭宇說:「是個絕頂聰明的人。更難得的是,此人沒多少權欲之心,更不喜歡拉幫結派。」
「何以見得?」杜林祥問。
杜庭宇頓了頓說:「我來公司有段時間了,據我觀察,無論安幼琪還是林正亮,手底下都有一幫人。安總分管的營銷部,林叔分管的工程部,兩撥人時常互不買賬。莊總倒沒有這方面的問題,他對所有人都客客氣氣,但公司裡也沒人是他的鐵桿親信。」
「你的觀察沒錯。」杜林祥說,「莊智奇的確不是一個權欲熏心的人。他不喜歡搞小山頭,或者說他身上的獨行俠性格,注定搞不了小山頭。莊智奇願意輔佐我,更多是想實現自己的價值。」
杜庭宇笑著說:「那你還要我繼續在一旁監視著他嗎?」
「當然。」杜林祥說,「對一個人放心,絕非就可以放手不管。某種特殊情況下,那些並非權欲熏心的人,也可能被下面的人擁戴出來,哪怕他本人並不情願。」
「就像陳橋兵變時的趙匡胤、辛亥革命時的黎元洪。」杜庭宇說。
杜林祥點點頭,接著話鋒一轉:「不過,如今有更重要的事需要你做。盯莊智奇的事,先放一放。」
「什麼事?」杜庭宇問。
杜林祥說:「與台江資本的合作協議,估計很快就要簽署了。戰略發展部這邊完成了階段性任務,暫時沒多少事。公司下一步的工作重心,就是向全國擴張。我打算讓你去一家分公司,當副總經理。」
杜林祥接著說:「緯通畢竟是一家地產企業,除了資本市場,你對地產行業的特性也必須熟悉。緯通即將組建各省的分公司,你去到新建的公司,從選地、拿地到施工、營銷,所有事情都經歷一遍,對地產企業的運作模式就會瞭然於心。」
「另外一點,這也是你建功的機會。」杜林祥說,「在戰略發展部跟著莊智奇,你只是個幫手,功勞終究是人家的。到了分公司,就能獨當一面,幹出來成績,功勞自然記在你的頭上。先立功,再立威,等到你真正接班時,下面的人才會心服口服。」
杜庭宇有些激動,他禁不住說道:「為什麼是副總經理,幹嗎不讓我去當總經理?」
杜林祥笑了:「你也跑來老子這裡要官當了?」
杜庭宇說:「當不當官不重要。可你既然想讓我建功,幹嗎去當副手?有了成績,還不是別人的!」
「不要急。」杜林祥蹺起二郎腿,「你能想到的,老爸都替你想到了。未來向全國擴張,你知道哪裡是硬骨頭,哪裡順風順水嗎?哪家分公司業績最耀眼,哪家分公司吊車尾?」
杜庭宇搖著頭:「不知道。」
杜林祥說:「別說你了,我在商海裡撲騰這麼多年,現在也不敢妄下斷言啊。經商就像打仗,將領固然重要,但很多時候也得看天時地利。貿然把你派去一個分公司當總經理,結果因為各種原因,當地的業務遲遲不見起色,到時怎麼辦!」
杜林祥接著說:「皇帝御駕親征,是不能打敗仗的。而你未來要接掌緯通,要讓所有人擁戴你,因此也不能打敗仗。」
「爸,那你的意思是……」杜庭宇問。
杜林祥說:「你先隨便去一家分公司,幹著副總經理,權當熟悉一下工作。過個一年半載,哪家分公司是需要長期耕耘的,哪家分公司是能最快出業績的,我心裡大致也有數了。到時,我會把你扶正,更會把你派去最能出彩的地方。」
「好吧。」杜庭宇感謝父親的良苦用心,不過作為一個極其自負的年輕人,他的內心卻不免五味雜陳。
「對了,」杜林祥說道,「我打算把尹小茵也調離戰略發展部,讓她去一家分公司。」
「把她也調走?」杜庭宇有些不解,「當初你讓我和小茵去戰略發展部,不就是盯著莊智奇嗎?如今怎麼把我們兩人都調走?」
杜林祥說:「盯著莊智奇的事,我會安排其他人。再說你看小茵對莊智奇一往情深的樣子,她還能勝任這份工作嗎!」
杜庭宇說:「我剛來緯通時,爸就說小茵對莊智奇有好感。不過這段時間在一起工作,我還真沒發覺。在公司,他們二人的關係沒看出多熱絡。倒是尹小茵與莊智奇的兒子,相處得很融洽。」
「在這一點上,我看你還不如尹小茵聰明。」杜林祥笑了,「情場如戰場,也是要講究謀略的。對於莊智奇這種家庭責任感很重的男人,關心照顧好他兒子,恰恰才是贏得他真心的最高明手段。那個陳錦兒,整天只知道圍著莊智奇打轉,比起尹小茵已落下風。」
杜庭宇也笑了:「爸讓小茵去外地,陳錦兒倒要開心了。」
「這恰是我的初衷。」杜林祥說,「很多事還要仰仗陳錦兒的乾爹徐浩成。讓莊智奇與陳錦兒保持某種親密關係,對於企業發展很有必要。」
「有道理。」杜庭宇接著說,「爸,我去外地分公司,想帶上兩人一起去。」
「誰?」杜林祥問。
杜庭宇說:「一個是我留學時的同學,去年剛在美國拿到博士學位,是難得的人才,我好不容易才說動他來緯通工作。另一個就是四叔的兒子,他從小和我關係鐵,大學畢業後也一直在緯通工作。」
「不行!」杜林祥斷然拒絕,「不僅他倆不行,其他人也不行。我勸你多學莊智奇,對周圍的人客客氣氣,但永遠不要和誰太親近。」
「為什麼呀?」杜庭宇有些想不通,「你不是讓我出去建功立業嗎?我身邊總得有幾個信得過的幫手!」
「兒子呀,爸爸犯過的錯,不希望你再犯。」杜林祥歎息道,「安幼琪、林正亮算是我的左膀右臂,算是信得過的人吧?可你在公司也看見了,他們各有各的山頭,弄得我有時都頭疼。為什麼會這樣呢?」
杜林祥自問自答:「小圈子裡用人,就是這種結局。工作中的下屬也是你生活中的朋友,下手時輕不得重不得,惱火得很。爸爸當年也有不得已的苦衷,事業初創,沒有幾個人才來投奔,不靠著這些人,也走不到今天。你的事業平台不同了,用人一定要講究五湖四海,不要再去找什麼同學、兄弟來當所謂的心腹,這樣只會得不償失。」
杜林祥繼續說:「都知道我是文康人,公司裡有很多文康的老鄉。既成事實,想改變也難。但公司向全國擴張延攬人才時,我就定下一個規矩,不要說文康人,就連籍貫是洪西省的,也一律不要!緯通要成為全國性公司,就一定要彙集各地的人才。」
杜庭宇默默聽著,不時點頭。只聽杜林祥接著說:「你的身份特殊,會有很多人刻意來接近你,以為日後進身之階。不要得罪誰,但也不要和誰走太近。張三、李四都希望成為領導的心腹或親信,如果張三成功了,李四難免失落,甚至會離心離德。領導者身邊沒有親信,所有下屬就全是你的親信。」
「我明白你的意思。」杜庭宇說。
看到兒子一點就通,杜林祥頗為欣慰,他最後語重心長地說:「下面有幾個山頭不要緊,身為一把手,可以去平衡各個山頭的利益,但有一點是大忌,那就是領導者劃出個小圈子,自己去占座山頭。蔣介石為什麼失敗?不是因為國民黨內派系林立,而是因為他身為領袖,不去平衡各派系勢力,反而自己成了黃埔系、浙江幫的老大。如此一來,把自己封閉在小圈子裡,其他派系的人,還會把他當成真正的領袖嗎?」
杜林祥雖然讀書不多,活學活用的本事卻了得。關於蔣介石失敗原因的分析,還是那天在重慶陳誠公館,賴敬東在飯桌上講出的。如今,杜林祥結合緯通的現狀,又把這番道理講給了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