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回 猿熟馬馴方脫殼 功成行滿見真如
悟一子曰:祖師慈憫世人根性迷鈍,恐無有把握,到此驚疑,故此篇從實地上接引眾生,使渠腳踏實地,而免疑懼畏葸也。
噫!「凌雲渡」、「獨木橋」、「無底船」,可謂至險至虛矣,何以雲腳踏實地?及分若不顯露此旨,慮當日祖師制金丹之心不傳,仙師代祖師制《西遊》度世之心終不傳。使庸人下士,茫茫苦海,無處著腳;凡夫俗子,汩汩輪迴,沒有出頭。學佛坐禪者,如磨磚作鏡,萬無一成;學仙了道者,如畫餅充飢,毫無實濟;學聖盡性者,如對電穿針,當面錯過。不如「凌雲渡」、「獨木橋」、「無底船」之正路,為腳踏實地者也。
老子曰:「人之大患,以吾有身;吾若無身,又復何患!」蓋人有身則有患,欲免大患,莫若體夫至道;欲體夫至道,莫若明夫本心。心者,道之體;道者,心之用。人能察心觀性,則圓明自照,無為之用自成;不假施為,頓超彼岸;諸相頓離,纖塵不染;身不能累其性,境不能亂其真,一切大患,烏足為患!此上智達人,真體未虧,心若明鑒,鑒而不納,隨機應物,和而不倡,故能勝物而無傷,無上至真之妙道也!奈何世人根性迷鈍,陷失本來,執有其身,而惡死悅生,故卒難了悟印證。黃老悲其貪著,乃以修生之術順其所欲,漸次導之。此金丹之術,蓋為中人設法,腳踏實地工夫,使其身有把握,可以漸登彼岸、紫陽真人於《悟真篇》闡之甚悉,於《後序》載之極詳。此《西遊》一書,仙師取唐僧一人由漸而悟為腳踏實地榜樣。借取經之旨,於魔百難,引至「凌雲渡」、「獨木橋」、「無底船」之地,使其超脫塵凡,毋須疑畏。靈山絕頂,不外吾身而自得矣。
請明「凌雲」、「獨木」、「無底」之實處;大道坦坦,如砥如矢,有何「凌雲」、「獨木」、「無底」之象?自人識趣卑暗,物慾障礙,彼岸高遠,若凌云然,倘能塵視一切,曠然物表,養成浩然之氣,充塞於凌雲之渡矣;自人肆行無憚,幽隱自欺,內省危微,若獨木然,倘能兢業小心,臨深履薄,一則慎獨之神,往來於獨木之橋矣。豈非真履實踐之境?然必有事焉,而非襲取而至;在格物焉,而非執一而能也。惟「無底船」又為「凌雲」之難渡、「獨木」之難行而設,難渡難行者,凡以愛身也。故欲渡而愛身,則必以船,以船則必以底。無底則是溺身,溺身則不如不渡不行,而何以為愛?不知有底,則愛身而反溺;無底,以不愛身而反不溺。何也?人不知有底之為虛,無底之為實也。船之有底者,人所日用之船,使之獲身而不溺,人或畏溺而不用者有之矣;船之無底者,人所一用之船,使之獲身而必溺,人或畏溺而不用者必無之矣。今試執途之久而問之曰:「今有無底之船,汝乘之乎?」人必嗔之,謂非愚則妄,不知已旋乘無底之船以溺之矣。又試執途之久而問之曰:「今有無底之船,汝乘之而必不溺也。」人必嗔之,謂非誣則詐,不知亦有乘有底之船以溺者矣。然則無底之船,人人所必乘而不可慢乘者也。
人有浩然之氣而不能善養,有慎獨之心而不能格物,未至於「凌雲」、「獨木」,是猿強而馬劣也,不可以乘船而渡也。人能善養浩然,慎獨致知,已至於「凌雲」、「獨木」,而猶欲乘有底之船以渡,是猿未熟而馬未馴也,不可以乘船問渡也。猿必圓融無礙,而始稱為熟;馬必功力悉化,而始稱為馴。孔子曰:「朝聞道,夕死可矣。」蓋言非聞道則必不可死,而能聞道則死亦可。此云「猿熟馬馴方脫殼」,言非猿熟馬馴,不可以乘無底船也。人共知無底船之能溺身,不知不能溺猿馬;人共知無底船之能溺身而必不起,不知無底船之不能溺所馴熟之猿馬而必起而不溺。及人乘無底之船,而猶以為有底,誠有底也,而必溺而必不起不知也;又見人乘無底之船,而必以為無底而必溺而必不起,誠不起也。而不溺而必起不知也。同一無底也,而彼必以為有底而不溺;同一無底,而有溺與不溺之迥別也,而彼必以為同溺而無別。然則彼之所謂有底者即無底,此之所謂無底者即有底。」彼之所謂有底者,並猿馬而俱沉;此之所謂無底者,並患身而悉免。有底者實平?無底者實乎?有底者穩乎?無底者穩乎?故乘無底船而實且穩者,非猿熟馬馴者不能;欲猿熟馬馴者,非金丹作用不能。猿之熟,非心之熟,乃道體之圓融:馬之馴,非意之馴,乃功力之悉化。錯認心為猿、意為馬,便非腳踏實地工夫。篇中「假境界而強下拜」者,非猿熟馬馴也;「到真境界而翻身下馬」者,猿熟馬馴也。
「道童接引」者,金丹之靈也。「被觀音哄」者,非哄也,見唐僧之能漸而不能頓也。「沐浴」者,猿熟馬馴之驗也。「昨日襤褸,今日鮮明」者,金丹就而脫卻塵凡也。「未登雲路,當從本路而行」者,明捨修仙之本路不能到靈山,見唐僧之必由漸而語也。「雲來雲去,實不曾踏著此地」者,見行者之能頓而不由於漸也。「就是觀宇中堂穿出,後門便是」者,有為而後即可無為也。「唐僧見活水飛流,心驚錯指,行者笑道:『不差。』指明大橋,要從橋上過,方成道」者,見此身未離塵世,危險尚存,必養氣至於無可養,慎獨至於無可慎,而後成道,正真履實踐之時,尋不得別路,故曰:「正是路,正是路!」
「行者上橋,跑過去、跑過來」者,上智之頓悟,猿自熟也。
唐僧曰:「難!難!難!」八戒曰:「滑!滑!滑!」中人之疑懼也若欲駕雲捷渡,便是邪路自迷,故行者急止不容,引就切實正道。
脫殼之後,師徒兩不相謝,又二施俱得之旨,施法施財之的旨也。
但世間上智少而中人多,無不畏死而不得不死,無不恐上無底船而不得不上,特泛觀以實且穩者,惟有金丹之道耳。未得金丹,而此身不無患者,已得金丹,而此身終為道患。雖不上,未始不可,而不如上之之為超脫也。如《傳燈錄》:呂祖游擂鼓台,聽黃龍機禪師說法。師知其仙也,詰問:「座下河人?」答曰:「雲水道人。」師曰:「雲盡水干何如?」呂不能對。師復語曰:「黃龍出現。」呂去,留詩云:「棄卻觚囊擊碎琴,如今不戀汞中金。自從一見黃龍後,始悔從前錯用心。」此非悔汞金之錯,悔汞金之貴脫化也。故有詩又曰:「布袋和尚上明州,策杖芒鞋任處游。饒你化身於萬億,一身還有一身愁。」此又於脫化之中。更上竿頭之意。故大佛上仙,或蟬脫而去,或火化而滅、」或只履西歸,或攀樹示修,或受害償債,跡非一轍,而總在於猿熟馬馴之候。蓋深明形質不可以常住,而真靈萬幼以長存。此接引祖師,所以有「萬動安然自在」之的旨也。
「上船踏不住腳」者,臨時恐死之心陷之也。「一把扯起」者,平日金丹之道扯之也,非你也,皆我也。「上流淌下死屍,都道『是你,是你』」者、非我也,皆你也。到此地位,豈不可賀可賀?所謂廣大智慧、誕登彼岸、無極至真之法,尚何「凌雲」、「獨木」、「無底」之可見也哉?解脫凡胎,功成行滿;逍遙於靈山之頂,拜身於如來之下;方識加來慈悲,一片之心,盡托於一萬五千一百四十四卷之內、總不外於無字之真經也。此經至尊至貴,慎勿白手傳經,以致風俗愚迷,毀諦慢取。以無字之經度上智。以有字之經度眾生,佛祖之分別傳經,與孔氏之因人施教,夫何異哉?阿難先傳無字之真經,非欺也,恐其慢褻也;後換有字之真經五千零四十八卷者,得金缽而傳金丹也。蓋無字為頓法,有字為漸法。頓為無為,漸為有為。由漸而頓,由有為而無為,皆真經也,真經不離無字之《河圖》,有字之《周易》,故曰:「實三教之源流,寶之!重之!內有成仙了道之奧妙,發明萬化之奇方也。」提出「共計一十四年,乃五千零四十八日,還少八日,不合藏數」。噫!真奧妙之奇方也!
讀者又以此書為仙佛同源,而道為入門升堂,禪為登岸造極,似矣!不知此書專為仙家金丹大道而發,篇中「成仙了道」一語,為全部註腳。佛仙非金丹不能成,僅自有為而造於無為,非有優劣。仙即佛也,佛即仙也。佛稱「大覺金仙」,仙稱「大羅真仙」,一而二,二而一者也。故結云:「見性明心參佛祖,功完行滿即飛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