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回 索御史欽差巡漕眾官員射箭賭鈔
且說施公聽關小西一番言語,忙問道:「你們訪出倉上弄弊之人,不知是何人,姓什名誰,住居何處,只管說來。」三人聞賢臣究問此事,小西回道:「大人若問根由,提起來這些人名頭,俱皆不小。皇親索國舅,有一個管家姓路名通,五府六部衙門,俱皆相熟。素日結交官吏,拘串倉上花戶,逢二八月開倉之時,暗行舞弊,諸事橫行,黑檔子米竟敢大車小輛,任意運出倉門。還有幾人,皆是八旗滿、漢、蒙古人,京都著名的,橫行無忌,仗著皇親國戚府門上的管家、太監,時常往來,所以大膽胡為。有一人名叫常泰,也是國舅府中的惡奴,滿洲驍騎阿逵敦的蒙古催領花拉布,外號人稱臊韃子。一名額士英,漢軍催領,外號人稱鑽倉鼠。這些人手眼甚大,合倉大小官吏皆通,黑檔米出來的,實系不少。小人等訪查俱已是實,並不敢妄言。大人必然在開倉之先,早作準備,摘去其私弊,使這些土豪惡棍,懼怕大人法令。倉內之事自然嚴整。」賢臣聽罷,滿面含怒,連連說道:「可恨那,可恨!倉庫乃國家重地,此等鼠輩,竟如此膽大欺心,作些蒙弊之事,實屬目無法律。我施某若不治絕這些惡妖,我徒食國家俸祿。能再不與國家出力,與軍民人等除害?似此等之輩,候開倉之時,擒住嚴刑審訊,重責不恕。那時事了之後,你三人再加升賞。本官自有辦法,你等三人照常速去,四處訪查辦事要緊。千萬口角嚴密,不可走漏風聲,緊防偷漏之徒。」關小西聽罷,連忙答應,轉身出了書房,仍然各處查訪。三人去後,施公坐在書房,吩咐施安取了一部《綱鑒》觀看。
且說這日施公正同文武佛前祈雨,只見有人前來稟報:「有巡漕御吏在城外下馬,現時到了館驛,小人前來稟明。」這位巡漕御吏,正是白旗滿洲四甲的人,本姓趙叫索色,人稱索五老爺。他身後跟隨十數個家丁,拿包袱,攜坐褥,提定煙袋荷包,俱是穿著紗袍,腰束涼帶來到。賢臣一見,連忙一瘸一拐,走至面前。彼此各施一禮。忽聽通州州官道:「索大人不認識施大人嗎?這位就是倉廠總督大人。」索御史聞聽,仔細將賢臣一看,只見頭戴緯帽,身穿蟒袍補褂,足穿官靴,左帶矮拐,右帶點腳,前有雞胸,後有斜肩,身體瘦小歪斜,十分難看。索御史心中暗笑:「怪不得人稱他『施不全』!真名不虛傳。皇上怎麼愛惜他這等人品?」看罷假意帶笑彼此見禮,往裡行走,直至廟堂,一齊各按次序落座用茶不表。且說滿洲人最愛喜弓箭。索御史見施公身帶殘疾,心中暗生一計,打算叫施公人前出醜。說:「射鵠。」施公帶笑說:「大人出的主意甚妙,卻是一宗解悶之事。但只一件,我施某有一句拙言,在眾位面前先要說明。我素有賤恙,兩膀無力,未免弓箭不堪,眾位莫要見怪。」眾官同索御史聞言,疑施公懼敵,不容說完,眾人鼓掌大笑。索爺說:「施大人,算你輸了,少不得擇日奉擾大人。」施公見索大人自以為得意,慌忙說道:「索大人休得見笑,既是設局射箭賭勝負者,須要在大眾面前言明。眾位身體強壯,勝十倍於施某。可有一件,望求擔待,才敢允承。」索御史道:「施大人不必太謙,無非取笑而已,免得在此悶坐,輸贏何必掛齒。大人不必推辭。」說罷吩咐他的跟人,到館驛將弓箭取來。又派人將鵠子取來,就在廟內寬闊之處,量准步數,將鵠安置停妥。家人前來稟明。索御史說道:「箭場收拾已妥,眾位可派人取弓箭,各帶錢數串。」眾人聽罷,各派人而去。施公見眾人家丁下去之後,即將施安喚到跟前,吩咐如此如此,急去快來。施安答應而去,似箭如飛往衙而去。不多時眾家丁陸續而至,此時僧道將經止住,前去用齋。州官說:「索大人,既然佛事已畢,大家該取笑解悶了。」索御史道,「很好,眾位請!」這才大家一同往箭場而去。各有親隨跟著,放下坐褥,按次而坐。
索御史說道:「我有一言說出,大家莫要見怪。今日既然取笑,賭賽輸贏,不論官居何職,只要精熟箭法,射得妙就贏。即刻將錢拿來排好,言明賭錢若干,免得臨時咬嘴。」眾官員說:「有理。我等謹遵大人台命。」言罷各吩咐家丁拿過包袱,換了衣服。索御史道:「不知那一位先來比較頭一支箭,請上來!」索御史言還未了,忽聽一人答道:「大人!卑職不才,情願先討一箭,與大人耍上一箭。眾位休要見怪。」賢臣一見,卻是通州知州名叫計拉嘎,系正白旗蒙古領下人,素日與索爺相識。索御史聽罷,連忙說:「既然尊州取笑,何必太謙。不知尊州要賭輸贏若干?」知州答道:「卑職與大人賭一串。」索御史聞言,帶笑開言說道:「計老爺,你也過於小氣了。一串錢那裡值得說賭?還不夠抽頭呢。此乃頭一箭,是開張市,我與計老爺賭上了二十串錢。你若輸了,就按此數目;我若是輸了,按著此照加倍。但不知計老爺尊意如何?」知州見索御史追問,心中打算,若要應允,又怕一堆錢輸了;欲說不允,此言出口,叫眾人看著輕薄。實出無奈,尊聲:「索大人,既然如此,卑職從命,請大人先賜一箭。」
索御史叫親隨取過弓箭,往前行了幾步,對鴿子,擎弓在手,兩足站定。但見他不慌不忙,曳滿弓弦,後手一鬆,一箭射去,忽聽哧的一聲響,這支箭正中鵠子上紅心。眾人喝采。索御史贏了這一局,洋洋得意,說道:「計老爺與索某耍了一局,還有那位出頭?索某情願領教。」話猶未了,內有一人走至索爺面前,口尊:「大人,卑職斗膽請付一箭。不過取笑,並非特為開賭,望大人切莫見罪。」隨說著滿臉帶些小慇勤。眾人一看,原是通州司務廳札向阿。索爺道:「札老爺,你要射箭耍玩,不知要賭多少錢,大概也是二十串吧。」札向阿連忙說道:「卑職言過,原為消遣,賭錢五百。多了,實不敢奉命。」施公與眾官尚未答言,索御史說道;「札老爺,你這五百錢的話,也說得出口來!你也是此處官員,不比庶民下役,三五百錢看得很重。你我大家俱受萬歲爺爵祿,說出此話,豈不怕旁人恥笑?況且也就不能預定誰勝誰負,難道說札老爺有先見之明?」索御史這一片言詞,說得札老爺面紅過耳,帶愧說道:「索大人,卑職不過說的笑談,大人就信以為實。依大人要賭多少呢?」索爺道;「賭上十串何如?還先讓你射頭箭,若果中紅心,你將這二十弔錢都拿去,你看如何?」札向阿暗想是個便宜,說道:「卑職怎敢大膽,有僭欽差?」索爺道:「札爺不必太謙,就請吧。」札向阿回身拿過自己弓箭,走至紅鵠對面,認扣搭弦,將弓曳滿,看準了往後手一鬆,只聽哧的一聲,撲通一響,連忙觀瞧,原來射得太高,從鵠子上冒過,約有一尺,射在席上。眾人看罷,俱皆暗笑。這樣箭法還下場,何苦丟這個丑呢?札向阿見箭落空,一則輸錢心疼,二則被眾人恥笑,兩氣夾攻,急得二目發赤,鼻凹、鬢角汗出直流。遲了半響,沒奈何的,叫跟隨人拿過十弔錢,放在那裡地下。瞧著那錢,口雖不言,暗中直是氣恨。
但言施公坐在旁首,只見索御史箭不虛發,心內暗自說道:「索色,你雖然箭法純熟,只是一件,未免目中無人,眼空四海。這些無能之輩,俱都教他將錢贏了,這雖小事,豈不以後更教他誇口?況且他的主意,與眾人比較是個題目,原是安心叫我在大眾的面前出醜,因此他才出這個主意。」施公想罷,暗說:「若不如此這般,他們如何有肝膽佩服於我?」站起身來,又勉強帶笑,口尊:「欽差,我施某與大人討一箭,對耍一局如何呢?」索色見賢臣說要射箭,正合其意。連忙帶笑開言說道:「很好。我陪著大人就是。」眾官要瞧施公出醜,一齊說道:「二位大人上場,我等情願監局打箭。」賢臣明知眾人湊趣,心中暗罵:「好一群趨炎附勢之徒,竟敢如此欺我,那豈不是妄想!爾等既如此,我若不叫爾等甘心認罪,爾等豈肯佩服?」叫聲:「欽差大人!你我今日入局,乃是初次,必須要多賭幾十弔錢。我射中了贏三十吊;我若輸了加倍。索大人你看如何?」索爺聞說,連連道:「是,還是施大人爽快仗義。就請大人先發一箭,我等領教。」施公聽罷,並不推辭,吩咐施安拿過鐵背花彫弓。寬去官服,隨人接去。大人忙將弩箭下入槽中,弦搬在搬子之上,安置停妥。大人走至鵠子迎面,雙足站立,對準鴿子紅心,張弓搭箭,雕翎發出。只聽哧的一聲響,不料箭頭略偏,那枝弩箭射到鵠架柱上。眾官見他開弓的架式,不敢明言,暗中發笑。施公早已明白,隨即走到堆錢之所,上前伸手就要拿錢。索爺連忙說道:「大人,你輸了,怎麼反倒來拿錢?」說著用手攔住,正在亂忙之際,不料用腳將錢踏住。施公忙把索爺的雙膝抱住,跪在地下。不知索御史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