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遇詩翁蔡芳奪舟訪主子伯達尋江
話說前因天子不欲見本城文武各官,所以寓居鎮江南門外直街聚龍客店,令日青在店養病,聖天子獨自遊玩,早出晚歸,更無別事。近日週日青身子亦復原,兼屆端陽,向例在楊子江中大放三日龍船,官民同樂,極為大觀。江邊各搭高棚,擺列著花紅賞牌、酒菜旗幟、鞭炮煙火等物,乃各處富商、巨賈備做奪標之彩。這幾天畫舫遊船蜂屯蟻聚,城中男女到此玩賞,如雲如水者,正所謂萬人空巷。更有那些文人、墨客、酒友、詩翁,或騎驢子,或雇輕車,或數人共喚一般,或攜友緩步閒行,那些年輕浪子,或攜妓女於高台,或訪美人於陋巷,評頭品足,覓友呼朋,船中五音齊奏,岸上熱鬧非凡。天子久聞此處風光,這日與日青用了早膳,同到碼頭,在定畫舫,言明遊行一日,價銀十兩,酒菜點心另外賞給。船用二人蕩槳,一小童入艙伺候,另加犒賞。下了船,即喚開行,望著熱鬧之處四面遊覽,只見滿江錦繡,到處笙歌,城市山林,桃紅柳綠,遠望金山古寺,高接雲霄,怪石奇峰,插天兀突。正在玩賞之際,忽迎面來一隊大艇,每船長有十餘丈,高如樓閣,內分上、中、下三層,兩旁各布飛槳百餘枝,中層擺了各色景致紮成戲文,上層是鞦韆、走馬、行繩諸般奇巧耍物,圍以綢緞,高約二丈,船身通用五彩畫成,如鳳鳥一樣,旁施錦帳如鳳翅然,自頭至尾,列桅三條,錦帆風送,勢如奔馬,爭奇鬥勝,奪幟搶標,十分熱鬧。隨看隨行,見一隻大座船邊,有許多小艇在旁停泊。聖天子與週日青坐在艙內飲酒,忽見那大船船頭上橫著一匾,寫的是「興仁社詩聯請教」,不覺技癢起來,吩咐水手將舟移近,搭扶手跳板渡過船來。走進一看,中座是社主,架上擺著雅扇汗巾,紗羅綢緞,班指、玉石鼻煙壺各種酬謝玩物,面上貼著詩賦、對聯、諸般題目,中艙案上設列筆硯、花箋,已有十餘人背著手走來走去,或想詩文,或觀題紙。週日青也跟了過來共看,適社東上前招呼請坐,手下人捧上了香茗,彼此請教姓名,知此社東是丹徒縣陳祥之少君,名玉墀,乃廣東番禺縣人,與表兄福建武探花蕭洪固回鄉省親,路經此處,正逢端陽,他雖武舉,倒也滿腹詩書,最愛此道,所以約了同來,意欲借此訪幾個鴻才博學的朋友。問了二人姓名,十分恭敬。天子本天上仙才,那些章句之讀,詩詞之事,可以立馬千言,何用思索,隨將詠荷珠一題取下,提筆即成:
風裳水佩出邯鄲,手撒珍珠顆顆圓。
金谷三升風裡碎,江妃一斛雨中寒。
露丹涼滴青銅爵,鮫淚香凝白玉盆。
持贈蘇公須仔細,休將遍水悟相看。
寫得走筆如龍,快而且好,字法亦直追二王。陳玉墀、蕭洪二人極口稱讚,連忙送上金面蘇扇一柄。天子再三誰讓,方才收下。又接連取下數張詩聯題目,日青也只得將就撿了詠船即景詩題一張,寫道:
淮揚一望錦裝成,誰奪龍標顯姓名。
蒲艾並懸迎瑞氣,藕菱同進視遐齡。
紅蓮朵朵鴛鴦聚,綠柳枝枝蝴蝶盈。
日費斛金渾不定,願將詩酒誦昇平。
陳、蕭二社主連聲讚好,說道:「到底不及高詩翁,老成歷煉,當推獨步,還望此聯勿吝賜教。」天子與眾互觀,已將詩聯一筆揮就:
冬夜燈前夏侯氏讀春秋傳,
東門樓上南京人唱北西廂。
棗棘為薪截斷劈成開四束,
閭門起屋移多補少作雙間。
七里山塘行到半塘三里半,
九溪蠻洞經過中洞五溪中。
西浙浙西三塔寺前三座塔,
北京京北五台山下五層台。
詠金山寺詩云:
金山一點大如拳,打破淮揚水底天。
醉倚妙高樓上月,玉蕭吹徹洞龍眠。
又花月吟:
花香月色兩相宜,愛月憐花臥倒遲。
月落漫憑花送酒,花殘還有月催詩。
隔花窺月無多影,帶月看花別樣姿。
多少花前月下客,年年和月醉花枝。
各人讀完了,齊聲喝彩道:「如此仙才,我輩拜眼之至。」
當下陳、蕭二社主將各詩聯所有謝贈之物著人送過來,週日青代為收下。他自己也得了汗巾一條,喜氣洋洋,十分高興。不料旁邊惱了一人,此人乃是三江總鎮蔡芳,雖讀書多年,仍是腹內空空,性情又極鄙劣,因見各詩中擺著許多什物,自己一團高興,裝腔做勢,假做斯文模樣,帶了眼鏡與幾個朋友看過龍船,預先誇下大口,要到社中吟詩作對,務必得些綵頭回去。他自以為別處恐難如願,此陳玉墀、蕭洪必然看他父親面上,就是胡亂幾句,他定必將就說好也,送些物彩。豈料定下這個主意,及至走入中艙一看,各對聯是極難下手的。隨在艙裡走來走去,背著手想了多時,卻想社主必來招呼。誰知陳、蕭二位社主除進來招呼茶煙之外,毫不假以情面,只因素來知他品行不端,閒話亦不與他多答一句,這正是:道不同,不相為謀。所以忍著一肚子羞惡悶氣。那些手下人說道:「我以為今日高興,所以帶了包袱來拿謝教東西,誰知踱來走去,一句不成,莫若早些回去吧。」蔡芳此際正在怒無可洩,見週日青欣欣得意,他素性眼淺,見他兩人得了許多物件,遂即借題發揮,以消此氣,說道:「據我看,你這首詠龍船即景詩算得什麼好詩不過遇了瞎眼社主給你物件,你就輕狂到這個樣子。」日青正在高興,被他罵了數言,羞得滿面通紅,心中大怒,回言罵道:「你這小賊種,我與你素未識面,你敢管我的事麼!你若有本領,照題也做一首,果然勝似我的,情願將我二人所得諸物送你;若不能勝我,只好寫個門生帖子,在我眼前陪個不是。」於是彼此爭鬧。古語云:酒逢知己千杯少,話不投機半句多。閒氣勸君忍耐些,免教平地起風波。只因日青與蔡芳一通口角,結下仇恨。當下,天子與陳玉墀、蕭洪一同上前善言勸解,將他二人勸開。蔡芳自知理虧,在此沒趣,只得恨恨而去。陳玉墀道:「這個混帳東西,最慣借端生事,如此恨怒而去,不懷好意,二位倒要留心防備為妙。」天子問道:「他是什麼樣人強橫至此。」玉墀即將他姓名說明,兼且平日專要倚勢害人,以王法為兒戲,所以鎮江大小商民畏之如虎。他父親每每聽他唆擺,來縣托家父拿人陷害。家父不肯為他枉法,因此面和心不和,伊父亦不能奈何,故小生兄弟亦不甚理他。」聖天子問明他父子惡跡,將姓名存於心內,隨道:「我們莫管他,且盡今日之興,為是彼此相逢,斷非偶然。二位詩翁何不一吐珠玉,開我茅塞。」二人忙道:「敢不遵命,只不知以何為題,請即示知。」日青云:「方纔所詠風月倒也別緻,莫若二位各做一首以廣見聞。」二生如命,略不思索,提筆立就,陳先蕭後,寫得字畫端楷,各人爭來觀看,日青隨高聲朗誦:
仿花月吟陳玉墀開盡心花對月論,花身月魄兩溫存。花朝月夜餐雲母,月窟花房繞竹孫。
急系花鈴催月鏡,高磨月鏡照花樽。拈花弄月憐光惜,重疊花蔭罩月墩。
仿花月吟蕭洪花輝玉萼月菱樓,問月評花盡夜遊。花露朦朧殘月度,月波蕩漾落花流。
多情月姊花容瘦,解語花姑月佩留。對月長歌花竟秀,月臨花嶼雁行秋。
天子看完,喜道:「二位仁兄,詩才敏妙,不相伯仲,藻詞既妙,立意清新,令我有月現星之愧。」陳、蕭二人再三遜謝道:「小生兄弟,才流學淺,還求長者指教為幸。」是時天色將晚,諸人散去,本日社中也有許多佳文妙對,不及細錄。且說天子與週日青起身作別,意欲回舟。蕭探花及陳公子那裡肯放,決意挽留一醉。天子見他二人如此敬愛,也不便過於推卻,因伊船內已經備下酒筵,將舟灣泊堤邊,隨即入席,彼此開懷暢飲。席中天子引經據典,考究一番,二人對答如流,言詞敏捷。陳玉墀更為淵博,凡諸經典,無所不通。言論投機,各恨相見之晚,痛飲至夜,訂期明日到此再敘,珍重而別想到了次朝,天子與日青用過早膳,漫步望南門碼頭而來。正遇著蔡芳在彼僱舟游江,與天子昨坐之船議價。該船水手看見高老爺、周公子,想他昨日游江賞封,何等豐厚,知道蔡公子那性情極劣,即使訂明價錢,還要七折八扣,因此不肯載他,反趕上來,笑容相迎道:「高老爺、周少爺想必今日再去游江,小人船在此處,請老爺就此上船,價不論多少,聽憑賞給。」說罷,移舟搭跳,扶了上船,十分恭敬。蔡芳見此情形,勃然大怒,罵道:「奴才欺我太甚!敢在太歲頭上動土,難道我沒船錢與你麼?想是你活得不耐煩了。」船戶道:「小人怎敢欺負公子?只是他二位昨日已經走下小人的船,今日所以不敢另接他人,還望公子恕饒。」說完,跪在地上叩頭認罪。蔡芳那肯容情,圓睜怪眼,喝令手下伴黨:「先將船拆了,再與我痛打這奴才一頓。」這些人向來慣以恃勢霸道,欺壓平人,一聞公子喝令,就如狼虎一般;七八個大漢搶上船來,一面拆舟,一面揪著船家正欲亂打,嚇得眾水手魂不附體,叩頭如搗蒜一般,連呼:公子饒命。天子見此情形,哪裡忍耐得住,週日青也忿火沖天,齊聲大喝:「休得動手,我來了。」這一喝,猶如打了霹靂一般,搶步上前,輪拳就打,這班人那裡抵擋得住,早打得一個個頭破面青,東倒西歪。蔡芳看著勢頭來得厲害,正要逃走,卻被日青趕上前,當胸一把,按倒在地,想起他昨日無故羞辱,更加著惱,顧不得招災惹禍,奉承了他一頓拳頭。那蔡芳乃是一酒色之徒,嬌養慣的,如何經打?不消幾拳,就口吐鮮血,初還亂滾亂罵,後來呼救不出。天子已將眾惡奴打散,深恐日青失手將蔡芳打死,雖則與地方除害,終不免又多一事,故遂上前阻止,早見蔡芳血流滿面,喊叫無聲。眾船戶見此光景,料其父蔡振武知道不肯甘休,均怕累及。也有將船撐往別處躲避的,也有搬了物件棄舟逃生的,所有傍岸的許多船艇,頃刻間一艘無存,這且不表。
再說三江總鎮蔡振武正在衙中與姬妾作樂,忽見一班家人背了蔡芳回來,滿身血污,高叫:「爹爹,快與孩兒報仇」!蔡振武只嚇得渾身發抖,急上前抱著兒子問道:「為甚事被誰打得這般厲害,快快說來,為父與你報仇。」蔡芳哭倒懷中,把上項事情細訴一番。蔡振武不聽猶可,聽了無名火高三丈,拔下令箭,著旗牌立刻飛調部下五營四哨,千把外委,大小兵丁,自己先帶一百名親軍及府中一班家將旗牌,齊執軍器,飛奔碼頭而來。各店舖立即閉戶,路少行人,沿途再令中軍到江口調集水師巡船,帶了打傷家人,作為引線,恐怕逃走此人,不得有誤,中軍得令飛馬而去。當下蔡振武統兵來到碼頭,不見一人,只見一隻空船停泊岸旁。忙吩咐各兵沿途跟緝,行有數里,見前有兩人在岸上慢行,被傷家人指道:「打公子的就是這兩個。」各人聞言,發聲喊,齊舉鉤槍,上前亂打。天子與日青正在閒行,出其不意,手無寸鐵,日青向能游水,隨望江內一跳逃去了。天子方欲回身對敵,不料鉤槍太多,已被勾住衣服,各人蜂擁上前。因蔡鎮台要親自審問,遂命帶領入城。途遇丹徒縣陳祥。陳由兩榜出身,實授此缺,為官清正,百姓愛之如父母,今見蔡鎮台帶著許多親兵,弓上弦,刀出鞘,如狼似虎,怒目圓睜,帶一漢子進城來。此人相貌堂堂,似是正人君子,今日被他拿著,定要吃虧,我莫若要了這人,回衙審問明白,若然冤枉,也可設法。想定主意,隨即下轎迎將前來。只見一隊隊兵丁,排開隊伍,擁著這人過去,後面把總外委、武弁官員擁護著蔡振武而來。果然威風凜凜,殺氣騰騰,蔡坐在馬上,怒容滿面。陳祥不慌不忙,懷中取出手本,雙手一拱說道:「卑職丹徒縣知縣,稟見大人,願大人少停,卑職有稟。」蔡鎮台素與陳縣主不甚相得,因他為官清正,極得民心,毫無錯處,雖欲害他,無從下手,兼之文武不統管屬,奈何他不得,彼此同做一城之官,見了面卻情不過,只得跳下馬來,吩咐隨行各員暫立少候,隨勉強笑道:「貴縣如有要事,請至敞衙酌議,何必急迫如是?請道其詳。」陳知縣答道:「無事不敢冒瀆,適才偶見大人親督兵弁,擁帶一人,不知此人所得何罪,乞望示知原委,俾得帶回衙中審辦,詳細稟覆。」蔡振武冷笑一聲道:「豈敢動勞貴縣!這人膽敢在花艇碼頭強橫霸道,目無王法,還有一幫兇之人赴水逃走,將小兒蔡芳打得吐血不止,死而復醒。隨行家人也被他打傷數名,我今捉他回衙,均是重傷,還要追究主使及幫兇之人,按律辦理,不便交與貴縣。」說罷,方欲起行,陳縣主正色厲聲道:「這非營伍中人,或是本處百姓,或是過往商人,應該本縣審辦。既然打傷公子,朝廷自有律例,百姓豈無公論?誰是誰非,應照大典,還請大人三思。卑縣就即告退。」振武見知縣拂然作色,回思道:自己作事任性,必招物議,莫若交縣帶去,再差心腹人會審,諒老陳也不敢放鬆。立定主意,遂趨前說道:「仁兄,方纔所論極當,請即帶回貴署,容再差員會審。小兒及各家人受傷輕重,煩即到敞衙一驗,務望嚴究,勿為所欺,實為公便。」知縣連忙拱手答道:「卑職自當仰體憲章,秉全辦理,終期無寬無縱便是。」彼此一揖,各回衙署,到得次朝,蔡振武差人前來,請本縣陳老爺赴署驗傷,驗得蔡芳並各人被傷深淺,均非致命,填明傷格。蔡振武再三囑托:「務必追究夥伴,照律重辦。明日行堂,我再委本城守府連陛,到貴衙會審。」陳縣主只得答應,茶罷打拱告退回衙。因前日自己兒子與荒探花游江回來,已將詩社中得遇高天賜、週日青及後被蔡芳當面相欺,與日青口角,幾鬧事端等情早經說知,所以這案情由陳縣主已略知底細,更兼平對素曉蔡公子侍勢欺人,專管鬧事,他自己又向還肯替人伸冤理枉,怎肯將兒子的好友屈辦,奉承蔡振武呢?回衙後,查明高天賜起事情由,果是蔡芳數人大甚,惹是招非,意欲想一善法,怎奈無可藉詞。陳公子也再三在旁懇父親設計解化。蕭洪道:「小侄陛辭出京之日,適與巡視長江河督伯大人一同起程,昨聞憲牌已到大境,英若姑丈推說辦理供給,無暇提審,待他傷口平復再審,便可減輕。」陳玉墀說道:「表兄這話雖似有理,無奈已經驗過填明傷格。」陳縣主點頭說道:「延遲數天,只可如此,碰機緣罷了。」當即傳喚門上家人道:「這幾天連老爺到來辦會審案,你等回說本縣因辦巡江總督伯大人公務,絕早出街去了,請大老爺遲幾天再來會審。」家人接連回復連守備幾次,把個蔡鎮台激得暴跳如雷,大罵道:「這是陳祥主使來打吾兒的,待我申詳撫院,看你做得成官否!」隨與幕賓商議,捏就虛言說:「伊陳玉墀與己子蔡芳不睦,膽敢暗囑別人將蔡芳毒打吐血幾死,家人亦被打傷,今已捉獲,督同該員驗傷在案,豈意該縣意存袒庇,並不審辦,欲行私放。」此詞做得千真萬確,飛稟撫台,莊有恭大人接到這封文書,素知陳祥老成穩重之員,此事或有別情,遂面托伯大人到江巡閱之際查辦這事。伯達道:「我在這裡許久,不能訪得主上蹤跡,諒必在此左近。我明日到鎮江訪駕,順查蔡案虛實。」當下莊大人辭別回衙,一到次早,會同各官到行台進行,伯總督辭謝各官,下落坐船,望著鎮江進發,一路留心巡視各處防務,均頗安穩,並無沖壞倒塌之形。到了鎮江,早見文武大小各官均在碼頭伺候。船泊碼頭上眾官魚貫而入,各呈手本,傳見已畢,伯大人道:「只留丹徒縣問話,余飭回衙辦事。」各官聞命,紛紛散去。只剩丹徒知縣陳祥,巡捕帶領復進中艙,只見伯制軍已經換了便服,吩咐免禮,一旁坐下有話細談。陳祥急步上前,打一拱手,說道:「卑職在此伺候,不知大人有何鈞諭。」說罷即垂手傍立。伯達道:「請坐,毋庸大謙。」陳知縣連連稱」是」,退到下首末位,側身向上坐下。伯達道:「本部堂從省中下來,莊大人托訪蔡鎮台告貴縣欺藐上司,容縱兒子陳玉墀招聚強徒,將伊子蔡芳及家人數名打傷幾死,且伊曾督同貴縣親自驗明填格在案,命貴縣將人帶回衙中,延不審辦,意欲相機釋放,不識果有此事乎?本部堂在路素聞貴縣官聲甚好,莊大人亦聞蔡振武父子強霸殃民,所以托我訪問。倘貴縣有話,不妨從直說來,自有道理。」陳祥聞言,連忙離座打拱道:「下官怎敢縱子胡為?還望大人明見。」伯達道:「坐了,慢慢細說。」陳祥復身歸座,遂把兒子陳玉墀、內任探花蕭洪游江看龍船開詩社,遇高天賜、週日青二人,後來怎樣被蔡芳欺負口角,次日自己路上遇見蔡鎮台親帶兵丁,擁了高天賜進城,因見其相貌軒昂,力帶回衙。伯達不等說完,忙問:「高天賜現在何處?曾被傷否?」陳祥道:「尚在卑縣署中,未曾著傷,原欲設法釋放,豈料蔡鎮台遷怒卑職,捏詞上控,幸蒙二位大人案鏡高懸,不為所動,不卑縣已墜其術矣。」伯制軍遂即斥退伺候人員,附耳說道:「你果有眼力,這天賜乃是聖上的假名姓。我陛辭之日,已依陳、劉二位大人囑托,沿途查訪,恭請聖安,並懇早日回朝,所以一路留心暗訪,不意卻在此處?你急回衙,不可聲張,我隨後換了便服來見聖上,快去。」陳祥聞言,嚇得驚喜非常,急辭出來,飛趕回署,附耳與兒子說明,請出這位高天賜,直入簽押內房。其時伯達已到,當下一同叩見,自稱:「臣等罪該萬死,望陛下赦宥無知。」天子道:「陳卿父子何罪之有?可速守著門外,勿令下人進此。」當下,陳祥父子叩頭退出。天子端坐在椅上,伯達跪下奏道:「奴才出京之日,蒙大學士陳宏謀、劉鏞囑咐,訪遇天顏,代為奏請,懇以國計民生為重,務望早日回京,以安臣庶,上慰皇太后倚閭之望。」說罷,叩頭不止。天子道:「朕不日便回,汝且起來,無庸多奏,另有別說。」遂將前在南京葉兵部之事說了一遍II卿可將他一門家口拿解京都,與兵部府中眷屬同禁天牢,侯朕回京再辦。這蔡振武父子為害地方,若無陳祥,朕躬幾被所謀。立即拿解,著交莊有恭按律量辦,以除民害。丹徒知縣陳祥,官聲極好,救駕有功,暫行護理三江總鎮,其內侄蕭洪是福建人,新科武探花,候省親後,即在該鎮中軍幫辦操防軍務。」說罷就在簽押桌上寫下聖旨二道,交與伯達,仍著會同莊有恭,妥商辦理復奏。說罷起身出署而去。伯達、陳祥父子暗暗跪送。伯大人隨將督署二江總鎮旨意與他父子看了。陳祥連忙望闕叩頭謝恩,並謝伯大人玉成之誼,彼此謙遜一番。伯制軍固有要事,不敢久留,回船即委中軍官帶領兵丁並捧了聖旨,到三江總鎮衙中,將蔡振武全家拿下,備了移文,解赴省城,並將密旨封在文內。莊撫台見了聖旨,跪讀已畢,也將葉兵部家屬拿解京都,另委幹員署理丹徒縣事。陳祥交卸後,即換了頂戴到任三江,署理總鎮印務。各官多來賀喜,不表。
再說此日,天子出了丹徒縣衙,適遇日青在暑前探聽消息,二人同出城來,取了行李,遂搭便船,望那松江府屬,一路遊覽而來。遠望洞庭山及太湖風景,又與江中大不相同,漁舟聚集,煙樹迷離,別具一番氣象。數日之間,船到府城碼頭,投入高昇客店。次早用過早膳,詢問店主道:「素仰貴府有四腮鮮魚為天下美味,是否真的。」店主笑道:「四腮鱸魚乃敝地土產,每年二三月間極多,現下甚少。」天子道:「原來不是常有的東西。」又問了些風景,遂同了日青出門,慢步一路遊玩,只見六街三市,貿易紛紜,市儈牙行,居奇極富,那生意之中以布匹為最,綢緞次之,其餘三百六十行,無所不備。蘇松自古稱為富庶之邦,誠為不謬。將近午牌時候,走過許多海鮮店,留心細看,果無四腮鱸魚,自以為遠遊到此,不能一試美味,正在思想之際,忽見兩人抬著一個水盆,內中養著活的四腮鱸魚,不覺滿心歡喜,急忙招呼。日青道:「且買了再走。」遂問:「此魚取價多少?」漁人道:「此魚在春尚便宜,今這暑天,深潛水底,極為難得,所以一月下網,只獲此數尾,每條要費紋銀五兩,少就不賣。新任府裡少爺曾著人一月前預囑,有即送去,不論價錢的。」說罷抬起就走,飛步向前。天子只要試鮮,哪惜這些銀子,急喚抬回,正欲取銀,忽遇一人,身穿輕紗長衫,足著京履,手持金面,後面隨著幾名家丁,走近向賣魚的道:「我前月也曾吩咐,叫你有魚即刻送來,你今既有了,怎敢發賣他人?還不與我抬去?」這兩個賣魚的嚇得魂不附體,諾諾連聲說道:「小的已經說明,他要強買,不干小的之事,求少老爺恕罪。」那人怒目相視,指著天子與日青道:「你好生大膽!可惡,可惡。」一面押著魚擔,往前面而去。天子就知他是新任松江府之子,滿面橫紋,兇惡異常,全無一些斯文之氣。那旁邊看的道:「你算高運的,未曾被他拿回衙中治罪,也就好了。這位倫尚志府大老爺,上任一月有餘,未見辦過一件公道事,一味聽兒子倫昌的主意,魚肉百姓,若久做此官,不知還要怎樣作惡為害地方哩。」天子聞這些言語,心中大怒道:「買魚可怒,殃民難饒。」急趕上前,拉住魚擔,高聲說道:「你雖預先定下,也要讓一條與我。」吩咐日青拿魚。倫昌怒從心起,喝叫家人:「與我拿這兩個回衙!」眾人正欲上前,早被日青三拳兩腳打開。倫昌一見,自恃本領,搶上前用一個高探馬的拳勢,把日青打倒在地,飛步搶來,意欲捉人,天子一見,知他拳勢不弱,不敢怠慢,飛起一腳,正踢在倫昌陰囊之上,登時倒地亂滾叫痛,不知這場人命如何了局,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