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小白鰷在船上,足足一周時方才藥性解退。覺手腳都被縛住,口中胡嚷道:「你這個狗大夫好渾帳,怎的拿我捆起來!」被張貴一個嘴巴,說道:「狗攮的,還沒有醒?」小白鰷氣極,睜眼一看,見自己在炮船上拴著,知道被拿,便閉上眼睛,更不打話。不多時,差到提審,便一齊上岸,到縣衙前伺候。
程公升堂,傳齊人證。小白鰷還當他殺的是李公,直認報仇不諱。講明後,敘了供,畫了押。將張富有當堂釋放。程公命取李公剩回的八十兩銀子,賞三十兩給裴道運等五人酬勞。
下余五十兩,待屍主領認時作為撫恤。敘供結案,疊卷通詳,不便細說。
因什麼不便細說呢?為這部書本編的是李公案,若再連篇累牘敘下去,不是變了程公案了麼?然則,既不是程公案,為什麼開首就敘這一樁事呢?皆因李公改裝緝訪,實實開端於此。
且其中有許多情節,與李公畢生事業有關,不但為此書後半部張本,且與二集、三集、四集各案均有關係,所以不能不詳細鋪敘,以通線索。迨兇犯已獲,錯殺的緣故業已明白,則以後各事便與李公無干了。倘再嘵嘵不休,這就叫喧賓奪主,不成章法了。雖系平話小說,也自有個一定的體例,不是亂來的。
既經交代明白,便該接敘正文。
李公自從辦了這一案,不但程公感激佩服,就是江湖好漢也無不知道李公子的威名。因此,他老太爺深知李公有干濟之才,不肯叫他耗神帖括,耽誤這有用的光陰,就給他援例捐了個實足新花樣的知縣。這個花樣是統壓各班,遇缺即補的,後來叫做「大八成」。那時候卻還沒有這個名目,既經上兌,李公便束裝進京,到部驗收。
此番卻與先前不同,帶了兩名家丁,一個叫張榮,一個叫蕭順,都是老太爺手下多年得用的紀綱。叫他跟了出門,為的是路上可以放心。李公自叩別了堂上,騎了馬,到北門外碼頭下船。有許多世交親故及同學的朋友,都來送行話別。直到天色已晚,將次關城,方才一起起的散去。李公便命開船,由江陰、鎮江、儀徵、瓜步,一站站望前進發。
舟中無事,每日坐臥篷窗,觀玩江景。青山隱隱,綠水迢迢,加之漁唱棹歌,風帆點綴,雖則獨行無伴,倒也頗不寂寞。
到了清江浦,便須換船倒閘而行。李公嫌他遲誤,便在浦北棄船登陸,包了三頭長行騾子,將行李並擋扎縛,駝在騾背,主僕三人分跨其上。過了黃家營以北,便又是一番光景:風來塵起,雨過泥濘。較之江船瀟灑,其苦樂勞逸是大不相同了。好在李公平日耐苦習勤,不怕勞碌,日日早行晏息。
走不上二十天,早已到了北京,就在西珠市口奉天會館卸下行李,打發牲口去了。會館長班就在正院打掃了三間房,請李公主僕居祝張榮、蕭順收拾房間。李公看天色尚早,就出門閒步。望東不多幾步,便是前門大街。九軌通衢,百行齊列,香車寶馬,輿蓋相交,果然是玉京天府,美富非凡,非尋常都會可比。怎見得?有詩為證:
虎踞龍蟠氣勢高,風樓麟閣彩光遙
御溝流水如環帶,福地作山列錦標。
白玉庭墀翻?N?|,黃金宮殿起鯨鰨
西山翠色生朝彩,北闕恩光接絳霄。
三市金繒齊湊集,五陵裘馬任逍遙。
隗台駿骨千金價,易水高歌一代豪。
都會九州傳禹貢,朝宗萬國祝嵩高。
應劉文字金聲重,燕趙佳人玉色嬌。
曉日旌旗明輦路,春風簫鼓遍環橋。
重關擁護金湯固,海宴河清樂聖朝。
李公觀看一回,覺得繁華奢侈,悶悶不樂,遂不復前行,緩步而歸。
晚間,長班送上同鄉京官住址單。李公便揀那向有往來及親戚、世交、備帖拜會,餘者概不驚動。
過幾日,取了印結,赴部報到,自有吏部茶房、長班前來伺候。驗到、演禮等事已畢,聽候帶領引見。照例發往直隸。
謝過恩,領過憑,便收拾行李,遵限到剩在保定府城內五道廟公義店,賃了一間半房,作為公館。然後稟到繳憑,連日上衙遞履歷,拜同寅,忙碌了好幾天才得清靜。就寫了封家信,打發蕭順回南稟知老太爺,單留張榮在身邊伺候。
要說李公這個花樣班次,本來是見缺就可以補的,所以叫遇缺儘先。因為他既沒有京中大老的八行,又沒有呈送上司的禮物,更沒有孝敬爺們的門包,所以差不多就沒人提著他,眼見出了幾個缺,不是說人地不甚相宜,就是說於例稍有未合,都沒有補他。李公也不去計較,除了牌期上衙門以外,半步也不走動。到署不到三個月,合城的同寅都當他是個怪物,在官場上下不是背後指點論說,就是當面訕笑,故意的拿著他取樂燥脾。李公一概置之不理,於是人又說他是個傻子。
忽然有一天,藩台下了一個札子,送來的人連嚷帶喊的討賞。李公給了他二百錢。那人將錢放在地上,說道:「不要取笑了。」張榮道:「是我們老爺,什麼取笑。」那人道:「老爺沒當過差,還沒聽見說過嗎?就是頂不濟的催糧查丁的例差,也要賞兩兒八錢的,不要說這解餉差使,人家謀都謀不到的。」
李公聽了沒法,歎了一口氣,叫張榮再添他八百錢,算是一吊。
那人也不再討添,氣憤憤的拿著錢,咕咕囔囔的去了。
李公打開札子一看,是解一批京餉銀五萬兩,還有同委的是個候補府經,也姓李,名樹勳。李公就備了手本,到轅謝委稟見。恰好李府經也到,遂一同進見藩台,不過是些照例敷衍的話頭,不必細說。次日,李府經就過來拜會,商量具呈、領銀、釘鞘等許多事體。李公道:「小弟初次登場,一切全仗指教。」李府經謙遜了一回,約定起程的日子,便起身告辭而去。
明日,回拜李府經,就一同到庫,眼同兌銀,釘鞘加封,標了花押,又領了盤費,取了勘合。諸事已畢,稟報起程,赴各處稟辭,又向李府經道:「弟處只家丁一名,沿途恐不敷照料,請尊處多派一二名才好。」因此李府經又添派了三名家丁,一共主僕六人。由清苑縣發來官車,當晚佈置停當,次日一早出城。正是深秋天氣,水潦已退,道路平坦,一行人夫浩浩蕩蕩,望京進發。沿途自有該管州縣按站接管護送。不必細說。
到第四天一早,已望見京城。過盧溝橋,進彰儀門,到西河沿,將行李車卸在悅來老店。然後押著餉車進前門,到戶部衙門,將銀鞘卸下,堆在堂下。派家丁在那裡直寧,輪班看守。
重複出城到店,洗臉吃飯,換了衣服,進城投交。正是:驅馳立掌勞王事,報解錢糧重正供。
要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