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王名靜,是厲王之子。厲王奔彘,靜年尚幼,周公、召公共攝國事。至是厲王崩,靜年亦長,周、召二相,乃共立之為王。
原文 元年,召公、周公輔王修政,法文、武、成、康之遺風。王命召公伐平淮夷,申伯、仲山甫順天下,更失理,喻德教,舉遺士,海內翕然向風,諸侯復宗周,尹吉甫作詩美之。
直解 宣王既立,召公、周公輔王內修政事,外攘夷狄,法文武成康之遺風。於是狁蠻荊,次第剪伐。時淮上之夷亦叛,王命召公虎帥師討平之,又委任申伯、仲山甫,內則輔養君德,外則統領諸侯,入則典司政本,出則經營四方。繇是順撫天下的人民,更補朝政的闕失,宣佈天王的德教,搜舉隱遺的賢士,一時紀綱振肅,中外清明,海內之人,皆欣然仰德向風,諸侯也都復尊周室,而修朝貢之禮。故賢臣尹吉甫作詩以美之,即今《詩經》上《崧高》、《烝民》諸篇是已。蓋宣王有志撥亂反正,而又能推心任用眾多賢臣,此其赫然中興也。
原文 王不藉千畝,虢公諫曰:「民之大事在農,故稷為大官。今欲修先王之緒,而棄其大功,匱神乏祀,困民乏財,將何以求福用民?」王不聽。
直解 千畝,是天子躬耕藉田之處。宣王不修藉田之禮,其臣虢文公諫說:「民之大事,惟在於農,蓋農為國家根本命脈,上以供神之祭祀,下以足民之財用,故我先王后稷在虞廷之時,特為九官之首,有大功於生民,傳至子孫,以此積功累仁,而有天下。今王欲修先王緒,而乃棄其大功,上匱缺了神衹的祭祀,下困乏了生命的財用,國本先傷,將何以求福用民乎。」王竟不聽。夫宣王,賢君也,顧乃忽於躬耕之大事,而不用賢臣之忠言,此中興之治,所以終不能及成周之盛時,而詩人因之美刺並作也。豈不深可惜哉!
原文 四十六年。初,王將殺其臣杜伯,而非其罪。伯之友左儒爭之於王,九復之而王不許。王曰:「汝別君而異友也。」儒曰:「君道友逆,則順君以誅友;友道君逆,當師當作帥。友以達當作違。君。」王怒曰:「易而言則生,不易則死。」儒曰:「士不枉義以從死,不易言以求生。臣能明君之過,以正杜伯之無罪。」王殺杜伯,左儒死之。在位三十七當作四十六。年崩,子宮涅立。
直解 初時,宣王要殺其臣大夫杜伯,杜伯本無可殺之罪,是王用刑差了。那時杜伯有個朋友叫做左儒,進諫於宣王,說杜伯不當殺,凡九次往復言之,王都不准,且怪責左儒說:「我欲殺杜伯,而汝力救之,不知順上之意,是汝自外於君,而獨私其友也。」左儒對說:「君臣朋友,都是人之大倫,臣豈敢違背君父,而私厚朋友,但看道理上順逆何如耳。若君上所為合道理,而朋友為逆,則順從其君以誅友。此非從君,乃從道也。若朋友所為合道理,而君上為非,則率從其友以違君,此非違君,乃違其非道也。」宣王發怒說:「你改換了這言語,順從我則生,不然則死。」左儒對說:「為士者只論是非,不顧生死。如其非義,豈可枉義以就死;如其合義,豈肯違義以求生。今王枉殺杜伯,是王的大過失,而王不自知,故臣能盡言發明君上之過失,而辯理杜伯之無罪,何敢易言以避死乎?」宣王終不聽左儒之言,殺了杜伯,左儒亦相從而死。夫人君以從諫為盛德,以改過為美事,然往往不能者,其故有二:一是不曉得自家的不是,而疑其臣之偏私;二是不肯認自家的不是,而恥其臣之面諍,如諱疾而忌醫,寧滅其身而不悟也。宣王只這一念之差,以致二士不得其死,未免為中興之累,前面許多功業,都不得為全美。後世論治者不稱宣王為明君,而稱左儒為義士,過歸於上,名歸於下,豈不甚可惜哉!殺杜伯在四十三年,後三年而王崩,子宮涅立,是為幽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