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漢《詩》學

從孟子起,《詩經》超過了孔子的「小學教育」而入儒家的政治哲學。孟子說:「王者之跡熄而《詩》亡,《詩》亡然後《春秋》作。」這簡直是漢初年儒者的話了。孟子論《詩》甚泰甚侈,全不是學《詩》以為言,以為興,又比附上些歷史事件,並不合實在,如「戎狄是膺,荊舒是懲」附合到周公身上。這種風氣戰國漢初人極多,《三百篇詩》作者找出了好多人來,如周公、奚斯、正考父等,今可於《呂覽》《禮記》《漢經說遺》文中求之。於是一部絕美的文學書成了一部龐大的倫理學。漢初《詩》分三家,《魯詩》自魯申公,《齊詩》自齊轅固生,《韓詩》自燕太傅韓嬰,而《魯詩》《齊詩》尤為顯學。《魯詩》要義有所謂四始者,太史公曰:「《關雎》之亂以為《風》始,《鹿鳴》為《小雅》始,《文王》為《大雅》始,《清廟》為《頌》始。」又以《關雎》《鹿鳴》都為刺詩,太史公曰:「周道缺,詩人本之衽席,《關雎》作;仁義凌遲,《鹿鳴》刺焉。」其後竟以「三百篇」當諫書。這雖於解《詩》上甚荒謬,然可使《詩經》因此不佚。《齊詩》《韓詩》在釋經上恐沒有大異於《魯詩》處,三家之異當在引經文以釋政治倫理。齊學宗旨本異魯學,甚雜五行,故《齊詩》有五際之論。《韓詩》大約去泰去甚,而於經文頗有確見,如《殷武》之指宋襄公,即宋代人依《史記》從《韓詩》,以恢復之者。今以近人所輯齊魯韓各家說看去,大約齊多侈言,韓能收斂,魯介二者之間,然皆是與伏生書、《公羊春秋》相印證,以造成漢博士之政治哲學者。

《傅斯年講詩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