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揚算卦精神,促進世界和平

接著說說秦穆公和晉惠公的事。秦穆公得了一個好卦——不管真好還是假好,反正卜徒父說好就是好,這好比請人修電腦,維修人員檢查了一遍,下結論說:「你這是TCP/IP協議沒設置好,SCSI接口和IEEE1394的HIU搭在了一個HGYKJ的HABOR上,需要一個YDHGT來做一遍SFDER……明天來取,先交五百塊錢。」——就最後兩句話能聽明白。

有最後兩句話也就夠了。秦穆公知道反正一定會打勝仗,會活捉晉國領導人,當下信心倍增,於是秦國大軍迅速開拔。

如果卜徒父所謂的「三去」就是「三驅」的意思的話,那還真讓這小子說對了,秦國侵略軍甫入晉國,便接連打了三個勝仗,把晉軍步步逼退,這就到了韓原——這個地名有點兒眼熟吧?不錯,春秋歷史上非常著名的「韓原之戰」即將在這裡爆發。

再說說晉國這邊。面對秦國的大軍壓境,晉惠公有點兒著慌,問身邊的大夫慶鄭:「敵人已經深入國境了,我們可怎麼辦啊?」

——先別管慶鄭怎麼回答,先想想,如果是你,你覺得應該怎麼辦?

都看了這麼多求籤算卦的內容了,這個問題還難回答嗎?很簡單呀,他晉惠公不會也算一卦嘛!如果卦上說打仗能贏,那就跟秦軍決戰;如果卦上說必敗無疑,那就不要作無謂的抵抗了,更不要白白讓群眾送死,趕緊講和才是上策。春秋時期和後來的大一統時代不同,講和並不讓人覺得那麼難以接受——好像一提講和就成了漢奸投降派一樣。在這個問題上,春秋時期的人們表現得更加理性,知道權衡利弊,打仗划算就打仗,講和划算就講和,割讓領土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我們多看看那段歷史就知道,領土經常被割來割去的,就像家常便飯一樣。

所以,晉惠公要想妥善解決眼下的問題,最好的辦法就是像秦穆公一樣,也算一卦。

晉惠公這一卦會算出什麼來,我們很容易猜到——秦穆公得到的卦象既然是「秋風掃落葉」,那晉惠公算出來的卦必然會是「落葉被秋風所掃」。是呀,如果晉惠公也算了一個「大吉大利,此戰必勝」,《周易》不就自相矛盾了嗎?

這個道理給了我們一個很有意義的啟發:如果推廣《周易》,讓這一偉大的傳統文化發揚光大,不就可以避免很多戰爭了嗎?

不要覺得這個問題很荒謬哦,對類似的問題,國外的經濟學家還真有過認真研究呢,這可是一個專門的課題。

這問題的大前提是:人是理性的經濟人。中國有句老話叫「無利不早起」,很形象地說明了什麼叫「理性的經濟人」。所以呢,人對打仗是要作理性判斷的,覺得有好處才打,得不償失的仗打它做什麼!比如說,我和三五個朋友準備好了擀面杖和菜刀,準備跨海攻打日本,計劃三個月拿下日本全境。當然,這件事情後來沒有發生,原因有兩個:一是第一個行軍步驟是乘坐公共汽車趕到機場,可是,在車站我們為了公交車票錢的分攤問題起了爭執,吵得面紅耳赤、擀面杖拔菜刀張,最後不歡而散;二是後來酒勁兒一過,大家就想清楚了,這一仗毫無勝算,還是不打為妙。

我們再來看看專家意見,人家是拿數據說話的。布利托統計了某一個時間段的世界戰爭,發現在全部58場戰爭中,戰爭的發起方打贏了42場,算一下比例,是72%。這個數字說明了戰爭是理性事件,是預計有好處可撈這才開打的。

但讓布利托很困惑的是:發動戰爭的人是理性的人,可被迫還手的一方也不是失心瘋啊,他如果預計到打不過人家,那就盡量避免戰爭唄。

怎麼避免呢?比如張三要和李四開打,張三很強,李四很弱。張三預計打贏了能得到的好處是100,李四預計打輸了要損失150,所以,李四如果是理性的,最好的辦法就是拿出100的好處來給張三。這樣的話,張三得到了預期的收益,李四雖然受了損失,可這個損失比起真正打起來的損失要少50,這也算兩害相權取其輕了。如果世上的事情都是這麼簡單的話,如果人類都是這麼理性的話,看來戰爭確實打不起來。

我們把話再繞回來,這個道理如果僅僅放在秦穆公和晉惠公的這場戰爭當中,倒是很能夠應用得上的。秦穆公已經通過算卦知道自己這一戰必定會如「秋風掃落葉」,晉惠公如果也算一卦的話,得到的結果必然是「落葉被秋風所掃」,還會知道自己必然要做俘虜,這不是又傷國力又丟人嘛!於是,理性的晉惠公在一番權衡之下只可能作出講和的決定。這筆賬很容易算:

應戰=損兵折將+自己被俘虜+至少會丟掉河西五城+損失一批糧食

講和=送給秦國河西五城+送給秦國一批糧食

晉惠公肯定也知道,老朋友秦穆公是個大好人,不是窮凶極惡、貪得無厭的傢伙。況且,河西五城本來就是答應送給秦國的,是自己一直賴著不給,給秦國糧食也是理所當然的,任何一個稍微有點兒良知的人都會這麼做。所以賬算下來,講和比打仗節省的是「損兵折將+自己被俘虜」——前者會引起全國人民的不滿情緒,後者實在丟人現眼,堂堂一個大國君主被人抓了俘虜,以後還怎麼見人啊!

結論是清楚的,除非晉惠公腦子發昏,或者也像我和那幾個拿擀面杖加菜刀的兄弟一樣喝高了,否則的話,一定會和秦穆公講和。

但是,事實總是讓人大跌眼鏡,晉惠公居然應戰了!

你一定會問:「晉惠公的卦到底是怎麼說的呀,難道他的卦上也說這仗能打贏嗎?」

這個問題沒答案,因為從《左傳》的記載上看,晉惠公根本就沒算這一卦。

這是不是很奇怪呢?打仗這麼重要的事,哪有可能不算卦呢,難道晉惠公是一個唯物主義者不成?

這倒不是,晉惠公在這種緊要關頭也得問問老天爺。咱們切換回剛才的韓原鏡頭,接著往下看:

晉惠公有點兒著慌,問身邊的大夫慶鄭:「敵人已經深入國境了,我們可怎麼辦啊?」

慶鄭很不給老闆面子,回答說:「事都是你惹起來的,你說怎麼辦吧!」

也難怪慶鄭有不滿情緒,任何一位有基本良知的人都知道是晉惠公不佔理。晉惠公也不想想,馬上就打仗了,可連國內的自己人都理不直、氣不壯,這仗可怎麼打啊!

可晉惠公別看不佔理,架子還不小,聽不得批評意見,當下呵斥慶鄭說:「你你你,太放肆了!」——在道理上沒法反駁人家,只好在人家的態度上挑理。

晉惠公已經決定應戰了,而且還要御駕親征,於是,馬上需要解決的問題就是:趕緊確定車右的人選。

什麼叫「車右」呢?

春秋時期的戰爭以兵車作戰為主,一輛戰車上定員是三個人,司機在中間,左邊是弓箭手,叫做「車左」,負責遠射,右邊是長矛手,叫做「車右」,負責近戰。對了,說「長矛手」只是個形象的說法,反正你知道車右使的是長兵器就好了。

現在考你一個問題:晉惠公既然要選一個車右,這就說明他自己肯定不是車右,那麼,晉惠公應該在車上的哪一個位置呢?

開會的時候都是領導坐中間,所以,晉惠公一定是在戰車的中間。可問題是,中間是司機的座位,難道國君要親自開車不成?一些小領導都有專職司機,何況一國之君呢!

讓晉惠公當車左嗎?絕對不行,領導可不能靠邊站,說什麼也得霸著中間的位置。所以,最後折中的方案是:車左下去,司機換到左邊,領導居中,右邊再上一個車右。凡是國君上車,基本就是這個模式。現在的情況只是稍有不同:司機還是在左邊,領導秘書代替了車右,坐在司機的右邊,也就是副駕駛的位子,領導坐在後座的右側。

在國君的車上,左邊的那位司機是要雙手駕車的,也就是說,司機是沒有戰鬥力的,於是,保護國君的重擔就完全落在了車右的肩上。車右既然如此重要,所以得請老天爺來給安排人選——占卜或者算卦。

晉國是中原大國,文化底蘊深厚,所以不像秦國那樣排排卦就完了,那太業餘了,晉國是通過甲骨占卜的方式來決定車右人選的,要知道,烏龜才是人和天之間的最佳靈媒。

終於,占卜的結果出來了,老天爺給晉惠公安排的車右是:慶鄭。

晉惠公鼻子都氣歪了,心想:「老天爺可真不長眼啊,要是真讓慶鄭當我的車右,車開不出二里地我就得被這小子的風涼話給噎死,這仗就別打了!」

那,怎麼辦呢?

歷史一再告訴我們:如果最高統治者要較真,任誰也拗不過他,老天爺也不行!

於是,晉惠公決定做一回純粹的唯物主義者、無神論者,要嚴厲打擊一切封建迷信活動!晉惠公不理慶鄭,也不理會占卜官,逕自選了家僕徒來做車右,又選了步揚來做司機,連拉車的馬也自己選,用的是鄭國進貢來的四匹可愛的矮種馬。

既然晉惠公樂意,那就由他安排好了,誰讓他是國君呢。可是,慶鄭在旁邊又說上風涼話了:「古代打仗一定要用本國的馬來拉戰車,外國馬不適合本國國情,對主人不熟,對路況也不熟,被打仗的場面一驚嚇很容易受驚,一驚了就會『亂氣狡憤,陰血周作,張脈僨興,外強中乾。進退不可,周旋不能。』」——看,「外強中乾」這個成語就是從這兒來的,原本是慶鄭用來形容外國驚馬的。

慶鄭話糙理不糙,到底是好意,勸晉惠公換本國的馬,可這位爺太不講究溝通技巧,最後說了句:「你不聽我的話一定會後悔的!」——意思是不錯,可對晉惠公這種人,這麼說話無異於是拱火。果然,晉惠公根本就不接受意見。

「韓原之戰」終於開始,不過我就不細說了。簡單來講,應了卜徒父「侯車敗」的預言,也應了慶鄭「外國馬不可靠」的預言,晉惠公的馬車陷入了泥潭;又應了卜徒父「雄狐」的預言,在「秋風掃落葉」之後,晉惠公做了秦國軍隊的俘虜。

在秦國的囚室裡,晉惠公回憶從前,浮想聯翩,突然想起了老爸晉獻公當年讓史蘇算過的一卦。晉惠公感歎說:「我那死去的老爸啊,當年您要是聽了史蘇的話,兒子我也不會落到今天這個地步!」

那麼,多年之前,史蘇到底給晉獻公算了怎樣的一卦呢?

當年,晉獻公要把女兒嫁到秦國,這個女兒就是伯姬,是那位冤死的太子申生的親妹妹,後來成為秦穆公的老婆,也是晉惠公同父異母的姐妹。

細心的讀者可能會發現問題:咦,前文不是提到過這個女子嗎?那會兒不是管她叫穆姬嗎?怎麼現在又成了伯姬了?

我得解釋解釋,古代的人名稱謂實在太複雜了。

在沒出嫁之前,這位女人被稱為伯姬,「伯」表示她在姐妹中的排行,她是老大,所以叫「伯」,而「姬」是她的姓,不是「姬妾」的意思,晉國的國君和周天子是一個姓,都姓姬,論起來都是一家人。根據這個規則,我們假設伯姬有個妹妹,那應該怎麼稱呼?對了,叫「仲姬」,「仲」是排行老二的意思。

後來這位伯姬出嫁了,嫁給了秦穆公。秦國的王室都姓「嬴」,最有名的就是秦始皇嬴政。秦穆公連姓帶名一起稱呼是「嬴任好」,但那年頭不流行這種稱呼方式。「穆」是他死後的謚號,活著的時候是不叫「秦穆公」的。現在我們就能看出「穆姬」兩個字是怎麼來的了——「穆」是老公的謚號,「姬」是娘家的姓,合在一起就是「穆姬」。這個稱呼也是後人叫的,她活著的時候可沒人這麼叫。

這位伯姬,也就是後來的穆姬,就要出嫁了,未婚夫是秦國小伙兒,未來「春秋五霸」之一的秦穆公。晉獻公想想:女兒的婚姻大事不可兒戲,還是找專家來算上一卦吧!

被晉獻公找來的這位專家叫做史蘇,他並不是姓史名蘇,其實前邊這個「史」字表示的是他的身份,是史官,正如我們前邊介紹過的那位醫和其實「醫」字是表示醫官一樣。如果你願意,可以自豪地說,英文裡的什麼Professor Jack之類的稱呼我們中國早就有了。

在古代,醫、史、巫這三者並沒有什麼明確的界限,也就是說,史官也給人算命,巫師也給人看病,其實都是一種職業。在前邊醫和的故事裡,醫和給晉平公看病,居然能從晉平公的病上看出來「國家棟樑即將死去,老天爺不再保佑晉國了」,後來他對趙孟說:這位要完蛋的國家棟樑就是他趙孟。這怎麼看都不像是醫生看病能看出來的東西啊!

再比如說我吧,也搞搞歷史,也算算卦,而且,如果有誰對自己的死活不太當回事兒的話,生了病也可以找我來給開藥方。

好了,閒話少說,咱們還是來看看史蘇的這卦到底是怎麼算的吧。

初,晉獻公筮嫁伯姬於秦,遇《歸妹》之《睽》。史蘇佔之曰:「不吉。其繇曰:『士刲羊,亦無亡也。女承筐,亦無貺也。西鄰責言,不可償也。《歸妹》之《睽》,猶無相也。』《震》之《離》,亦《離》之《震》,為雷為火。為嬴敗姬,車說其輹,火焚其旗,不利行師,敗於宗丘。《歸妹》《睽》孤,寇張之弧,侄其從姑,六年其逋,逃歸其國,而棄其家,明年其死於高梁之虛。」

史蘇算出來的卦是「歸妹之睽」。這是什麼意思呢?

這是兩個卦,我們可以把「歸妹」看做本卦,把「睽」看做變卦。仔細看看,歸妹卦和睽卦長得很像,只有最上面那根爻(也就是第六爻)不一樣。睽卦最上面的是陽爻,歸妹卦最上面的是陰爻,這根爻我們把它看做變爻,那麼,根據前邊講的規矩,「歸妹之睽」需要用歸妹卦第六爻的爻辭來判斷吉凶。

圖13 歸妹卦和睽卦

這種情況叫做「歸妹之睽」,其實就是歸妹卦變為睽卦。

這一卦看來很好斷哦,我們只要翻翻書,找到歸妹卦第六爻的爻辭就可以了。

好,在今本《周易》裡,這個爻辭是:

上六:女承筐無實,士刲羊無血,無攸利。

讓人感覺欣慰的是,史蘇用的《周易》版本和今本差不多,他引的爻辭是「士刲羊,女承筐」,和今本的文字稍有出入而已,主要意思都是一樣的。

對於這句爻辭,我們先溫習一下什麼是「上六」。前邊講過,這是爻在卦裡的坐標定位,「上」表示的是從下往上數的第六爻,也就是一個卦裡最上邊的那個爻;「六」表示的這個爻的屬性——爻的屬性只有兩種:不是陰爻就是陽爻,陰爻用「六」表示,陽爻用「九」表示,所以呢,這個「上六」你可以理解為「第六爻·陰」,同理,如果是「九五」,你就可以理解為「第五爻·陽」。

有沒有人好奇一下:為什麼古人要用「六」和「九」來表示陰陽呢?

還記得我前邊講過的內容吧,經過一套麻煩的演算而終於得出一爻的時候,最後的得數有四種情況:6、7、8、9。這裡面的6和8是偶數,屬陰:7和9是奇數,屬陽。6是老陰,8是少陰,7是少陽,9是老陽,而少陰和少陽都是穩定不變的,招數用「老」的時候才會變呢,而《周易》的規矩是:當你算出少陽爻和少陰爻的時候,不用去理會它們,決定占卜結果的是老陰爻和老陽爻,變卦也全是由老陰爻和老陽爻變化出來的。所以呢,只有當你佔到老陰爻和老陽爻的時候才需要查查書,看看相應的爻辭都怎麼說。既然少陰爻和少陽爻是不用管的,那麼,《周易》這本占卜手冊裡也自然就沒有對應的爻辭記載。也就是說,在6、7、8、9這四個數字裡,7和8不用管,6和9才要看。於是,《周易》的爻辭坐標裡才只有「六」和「九」,沒有「七」和「八」。這裡邊其實還有個很可疑的地方,後文再說。

複習完了「上六」,再看後邊的爻辭。「女承筐無實」一般的解釋是:女人背著個筐,可這筐卻是空的,筐裡沒東西。女人背著個空筐,這是什麼意思呢?象徵著什麼呢?暗示著什麼呢?你先自己琢磨琢磨。我估計如果單看這一句,一百人能想出八十多個答案。我們還得聯繫下一句來看。

下一句是「士刲羊無血」。在春秋時期,士是最低一級的貴族,是城裡人,和國君也算沾親帶故。刲,這個字讀「虧」,是「刺」的意思。整句連起來看,就是說士人刺羊,可沒刺出血來。

現在把兩句話連起來看:女人背著個空筐,士人刺羊卻沒刺出血。嗯,好像隱隱約約是要說點兒什麼,可到底是要說什麼呢?還是不明白。

如果你是伯姬,這兩句話你可一定要弄明白啊,這可預示著你後半生的命運啊!

如果按我前邊介紹過的懶辦法,不看爻辭,只看爻位,那麼,歸妹卦的上六爻屬於「得位」,但「不得中」。原因前邊講過:第六爻的位置是陰位,而歸妹的第六爻是陰爻,這是陰爻佔據陰位,女生上了女廁所,結論是:還不錯;一個卦裡有兩個「中位」,就是第二爻和第五爻,現在佔到的是第六爻,不在「中位」,所以「不得中」,結論是:不太好。

一個「還不錯」加一個「不太好」,預示著伯姬的婚姻狀況一般,雖然談不上如膠似漆,但也不至於挨打受罵,反正就是搭伙過日子唄。

其實除了「得位」和「得中」之外,還有其他幾種不用看卦爻辭的判斷方式。但說實話,這些東西以後人附會的居多,沒幾個是《周易》的本意。可既然算命先生常玩這一套,咱們也就大概講講。

有一種判斷方法是看「乘」和「承」。

什麼叫「乘」?你可以把它理解為「乘坐」,拿現在這個歸妹卦的第六爻來說,它是全卦裡位置最高的一爻,「乘坐」在第五爻的上邊,也可以說成是騎在第五爻的頭上。相應的,第五爻「承受」著頭上的第六爻,也可以說是被第六爻騎著。

乘,就是騎在別人頭上;承,就是被別人騎在頭上。

規則是什麼呢?很簡單:陽爻騎在陰爻的頭上,這就是符合天地造化之道的,所以是「吉」;如果反過來,陰爻騎在陽爻的頭上,這就違背了天地造化之道,所以是「凶」。

這套邏輯我再仔細講講:天騎在地的頭上,乾騎在坤的頭上,男人騎在女人的頭上——很多環保主義者不是最愛宣揚我們古人的「天人合一」之道嘛。其實「天人合一」可沒有什麼人與大自然和諧相處的意思,而是以政治意義居多,我現在講的這個「男人騎在女人頭上」也是「天人合一」的一個體現,這是從「天在上,地在下;乾在上,坤在下」一路演變下來的,所以說「天尊地卑」是宇宙真理。

現在明白了為什麼陽爻騎在陰爻的頭上是好的(至少不壞),而陰爻騎在陽爻的頭上是壞的了吧?陽爻騎在陰爻之上,這符合事物的常理,而陰爻騎在陽爻之上,術語叫做「乘剛」,預示的是弱者挑釁強者,小人欺凌君子。

我們再回頭來看看歸妹卦第六爻,它是陰爻,它下邊的第五爻也是陰爻,陰爻騎在陰爻頭上,不好不壞,沒什麼可說的。第六爻是最高的一爻,上邊沒有第七爻,所以也就沒有了「承」的關係。那麼,「乘」與「承」的檢驗結果是:不好不壞。

其他的還有「應」、「互體」什麼的種種講究,不過,現在還是不說那麼多了,接著看這個歸妹卦的第六爻吧。

按照我的不看爻辭的懶辦法,分別用「得位」、「得中」、「乘」和「承」把這根爻檢驗了一遍,得出的結論是:一般般。如果讓我寫一句爻辭,那就是「曾經在幽幽暗暗反反覆覆中追問,才知道平平淡淡從從容容才是真」。我會讓晉獻公把這句爻辭隆重地鑄造在一尊青銅器上,作為女兒伯姬的一件陪嫁。

但是,問題是,史蘇的結論竟然和我的不一樣!

先說最後的大結論,史蘇算出來的是:「不吉!」

再聽聽他是怎麼解釋的。史蘇說:「女人拿著筐,筐裡空蕩蕩。士人去殺羊,卻不見血光。西鄰有責難,無計可補償。歸妹變成睽,沒人能幫忙。」到現在算卦先生的嘴裡也總是這麼一套一套的,《易經》的卦爻辭多是押韻的,這傳統倒是兩千多年都沒變。

史蘇接著解釋說:「震卦變離卦,也就是離卦變震卦,又是雷,又是火,姓嬴的打敗姓姬的。車子熄火拋錨,大火燒掉軍旗,不利於出兵打仗。在宗丘打仗會遭到慘敗。『歸妹』的意思是嫁女,『睽』的意思是孤單。敵人的弓張開了。侄子跟著姑姑,六年之後扔下家眷逃回祖國,第二年死在高梁一帶的廢墟。」

雖然有些話一時還看不明白,但大體上還是能讀出不少相當確定的預言的。

和我一樣,史蘇也是首先從歸妹卦第六爻的爻辭入手解釋的,可我剛才沒看懂爻辭,所以放棄了,史蘇比我功力高,他看懂了。

「女人拿著筐,筐裡空蕩蕩。士人去殺羊,卻不見血光。」這大概是說把伯姬嫁到秦國去是個賠本的買賣,撈不到什麼好處。

「西鄰有責難,無計可補償。」我也不知道他是怎麼推算出這句話的,哪裡表示有什麼「西鄰」呢?這話沒根據呀。那就先當他有根據好了,「西鄰」當然是指秦國,晉國主要的領土在山西,秦國在陝西,確實是在晉國的西邊。那麼,秦國為什麼會有責難?不知道。

「歸妹變成睽,沒人能幫忙。」這是說,佔到的本卦是歸妹卦,從第一爻到第五爻不是少陰就是少陽,第六爻是老陰,所以陰爻變陽爻,全卦也就從歸妹卦變成了睽卦。「歸妹」是嫁女的意思,「睽」是分離、孤單的意思。把這兩個卦的意思聯繫起來看,從歸妹卦變成睽卦,也就是從嫁女變成分離。這難道是預示著伯姬和秦穆公今後會離婚嗎?從後來的發展看,婚倒是沒離,離的是晉國和秦國的國際關係。

史蘇對這個「歸妹變成睽」的解釋還倒有幾分道理,可是,如果按照我前邊講過的算卦規則,在佔到一個變爻的情況下,應該以本卦變爻的爻辭來判斷吉凶,在這個例子裡,本卦變爻的爻辭就是那句「女人拿著筐,筐裡空蕩蕩。士人去殺羊,卻不見血光」,再沒有別的話了。可史蘇在講完了這個爻辭之後,怎麼又拿歸妹卦和睽卦這兩卦的卦名來說事了,這是什麼規矩呀?

先把這個疑點放著,往下看。

「震卦變離卦,也就是離卦變震卦,又是雷,又是火,姓嬴的打敗姓姬的。」好像很奇怪哦,不明明是歸妹卦變成睽卦嗎,怎麼又出來了震卦和離卦,還互相變來變去的?

這種看卦方法我在前邊已經講過了。歸妹卦是屬於六十四卦系統裡的,從下到上一共六根爻,這六根爻的下面三爻構成了一個八卦系統裡的兌卦,上面三根爻構成了一個八卦系統裡的震卦。《易經》裡寫成:「歸妹,兌下震上。」在下面的兌卦叫做「內卦」,在上面的震卦叫做「外卦」。其他的卦也都是這個規矩,可以看成「內卦」和「外卦」兩個部分。

分清了內卦和外卦之後,我們再來看看,歸妹卦的第六爻是陰爻,而且是老陰,所以要變成陽爻。歸妹卦的第六爻屬於外卦(震卦),當這一爻變成陽爻之後,震卦也就跟著變成了離卦,而歸妹卦的內卦(兌卦)因為不存在變爻所以沒有任何變動。

外卦震卦變成了離卦,內卦兌卦不變。我們自己來畫一下:上邊畫個離卦,下邊畫個兌卦,嗯,這不正好就是睽卦嗎?和「歸妹變成睽」是一樣的,只不過看卦的角度不一樣罷了。

現在再結合一下前邊講過的八卦的一些象徵意義:震卦象征雷,離卦象征火,兌卦象征澤。下面,老規矩,內卦代表自己,外卦代表對方,於是,代表晉國和伯姬這一方的內卦無論在歸妹卦裡還是在睽卦裡都是兌卦,而代表秦國和秦穆公一方的外卦卻從先前的震卦變成了後來的離卦。這又說明了什麼呢?

慢慢來。先看歸妹卦:震在上,兌在下;換成象徵物來說,就是:雷在上,澤在下。我們想像一下這個場面:在一片水鄉大澤之上,烏雲密佈,雷鳴電閃,一個個響雷砸下來,大澤裡的「枯籐老樹昏鴉」全被劈死了,「小橋流水人家」到處閃著火光,「古道西風瘦馬」全都驚了,亂衝亂撞,「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這位斷腸人正騎在一匹瘦馬上,抬頭向蒼天怒喝:「好你個雷公,敢打雷嚇唬我,我拿大錘砸死你!」說完,把手中兩把名震天下的雷鼓甕金錘扔向空中——這就是隋唐第一條好漢李元霸光輝一生的最後一幕。

現在能夠有一些感覺了吧?天上的雷鳴電閃就是震卦,就是秦國,就是秦穆公;地下的水鄉澤國就是兌卦,就是晉國,就是伯姬。嗯,從這個卦象上看,事情似乎不大妙啊!

然後,震卦變了,變成離卦了,離卦象征著火。現在的場面是:不是雷在澤上劈了,改成火在澤上燒了。

史蘇說的「震卦變離卦」倒是很合規矩,可為什麼又說「也就是離卦變震卦」呢?這個問題我是解答不了的,不過呢,現在對他這一整句話的意思我們卻能有個八九不離十的理解了。「震卦變離卦,也就是離卦變震卦,又是雷,又是火,姓嬴的打敗姓姬的。」史蘇是說,無論是震卦的雷還是離卦的火,都代表著秦國,對代表我們晉國的兌卦(象徵物是「澤」)都會造成傷害;秦國的國君姓嬴,晉國的國君姓姬,姓嬴的會打敗姓姬的。

圖14 歸妹之睽,內卦和外卦的變化與象徵

這句明白了,再看看史蘇下面那句:「車說其輹,火焚其旗,不利行師,敗於宗丘。」

這句話好像比前邊那幾句更讓人費解呀!

別氣餒,聽我慢慢解釋。

「輹」,這個字恐怕多數人都不認識,它讀「服」(音,下同),是古代馬車上的一種重要零件,如果你會騎自行車,就把這個「輹」當做腳蹬子好了。

「說」,不是說話的說,而是脫落的「脫」。

所以,「車說其輹」,意思就是「馬車脫落了輹」,如果你會騎自行車,你可以把這句話理解成「自行車的腳蹬子掉了」。

那麼,史蘇是從哪裡看出來自行車的腳蹬子要掉呢?難道卦象上連這個都有?!

不錯,卦象上還真是連這個都有。八卦是宇宙萬物無所不包的,比如乾卦,象徵天、陽、男性、君……所以,只要你肯動腦子,凡是具有類似特徵的東西都可以作為乾卦的象徵物。

在「十翼」裡有一篇《說卦》,講了好多取象的例子,其中就說到震卦象征著車,兌卦象征著毀折。

這就明白了吧?歸妹卦是震在上、兌在下,聯繫起來就是車的下面出故障了。腳蹬子不正是在自行車的下方嘛,輹也正在古代馬車的下方。

有人可能會較真:「剛才你還說震卦象征雷,兌卦象征澤嘛,怎麼一轉眼震卦又像征車,兌卦又像征故障了?就算是八卦可以包羅萬象,那也得有個譜啊,人家乾卦象征天,象徵陽,象徵君,誰都能理解,可這個震卦,憑什麼又能像征雷,又能像征車呢?雷和車根本就不搭界呀!」

嗯,是呀,為什麼震卦既能像征雷,又能像征車呢?

我用李商隱的一句詩來回答你:「車走雷聲語未通。」看看,「車走雷聲」,古代的車又沒有橡膠輪胎,又沒有減震器,開起來轟隆轟隆的。你要是趕上陰天在城裡開車,婦女們都得跑到院子裡收衣服——以為打雷下雨了呢。

有一些江湖同道玩《周易》比較死板,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都21世紀了,給人算卦的時候還拿震卦當車來解釋呢,看看,沒有與時俱進不是?如果還拿這套象徵體系來算卦,你說震卦象征拖拉機還行,開起來轟隆轟隆的像打雷,可你要說震卦象征奧迪,奧迪公司非告你誹謗不可!

好了,瞭解了「車說其輹」,再看「火焚其旗」。有人應該已經能夠舉一反三了吧?

「火」從哪兒來的?離卦象征著火,對,剛才離卦就象徵火,現在還象徵火,沒變。「火焚其旗」就是大火把旗子燒了。

有細心的人可能會問:「旗子是從哪兒來的?難道兌卦這時候又像征旗子了嗎?」

對不起,我也不知道。我沒聽說兌卦還能像征旗子,也想不通兌卦為什麼能像征旗子。這裡存疑,反正史蘇怎麼說,我們就先怎麼聽吧。

車壞了,旗燒了,誰都知道這不是個好兆頭,所以「不利行師」,也就是不利於打仗。

這個推論還容易讓人接受,車壞了,旗燒了,我要是將軍,我心裡也得發毛。可史蘇在「不利行師」之後又作了一個驚人的推論,內容非常具體,非常細節!

算卦算什麼最難?

算具體的事情最難。

好比你是個大學生,我給你算了一卦,說你中學時代暗戀過班上的一個同學。

無論用在誰身上,我這卦的準確率幾乎就是百分之百。

可我如果毫不猶豫地告訴你,你暗戀的這位同學名叫苗小花,我準確地算出了具體姓名,這才最難啊!——當然,如果你沒把「苗小花」這個名字文在顯眼部位的話。

史蘇下邊所作的推論就等於是我算出了「苗小花」這個具體的人名。史蘇在預言了「不利於打仗」之後,接著說的就是「敗於宗丘」,意思是說:「將會在宗丘這個地方吃敗仗!」

宗丘是哪裡?就是韓原,宗丘是韓原的別名。咱們可別忘了囚室裡的晉惠公,他在「韓原之戰」裡做了秦國的俘虜,正在回想當年史蘇這一卦呢。

有人可能會問:「史蘇既然都算出來『韓原之戰』了,為什麼當時不直接說韓原,而非要說什麼宗丘呢?」

推測起來原因可能有二:一是「天機不可洩露」,算命先生從來都只是稍微給你透透底,剩下的內容要靠你自己去「悟」,不過說實在的,史蘇說得已經夠明確了!二是為了照顧押韻。算命的話古往今來大多都是一套一套的,史蘇這句「車說其輹,火焚其旗,不利行師,敗於宗丘」我們用現在的普通話讀,讀不出押韻來,可在古音裡這還真是押韻的,「旗」和「丘」,連同前面句子裡的「姬」,在古音裡都是一個韻。如果把「宗丘」換成「韓原」,就押不上韻了。

這個問題好解決,可下一個問題就傷腦筋了:史蘇是從卦象的哪一處看出來晉國將來要在宗丘被秦國打敗呢?

我們把這個問題簡化一下,抓住一點,就問問「宗丘」這個地名是怎麼算出來的。

這可太厲害了,算卦居然還能算出地名來?!可到底是怎麼算出來的,史蘇卻沒有講。遺憾呀,這裡面的玄機我們恐怕永遠也不知道了。

這還不算最厲害的,史蘇緊接著又掏壓箱底的絕活了:「《歸妹》《睽》孤,寇張之弧,侄其從姑,六年其逋,逃歸其國,而棄其家,明年其死於高梁之虛。」

這是史蘇的最後一段,依然押著韻:孤、弧、姑、逋、虛,這幾個字用現代普通話也能讀出一些韻味呢。至於意思,說出來的預言比方才「宗丘」什麼的更具體:「『歸妹』這個詞的意思是嫁女,『睽』這個詞的意思是孤單,然後,敵人的弓張開了。侄子跟著姑姑,六年之後扔下家眷逃回祖國,第二年死在高梁一帶的廢墟。」

前幾句都好理解,「侄子跟著姑姑」是怎麼回事?本來不是給伯姬出嫁算的卦嘛,最後怎麼算到什麼「侄子」的身上了?這個「侄子」看來命不太好,在「六年之後」(不知道從什麼時候算起)拋妻棄子,逃跑了。既然說他「逃回祖國」,那他以前應該一直在外國待著,然後,好不容易回國了,可第二年就死翹翹了——死的地點也算出來了,就在「高梁一帶的廢墟」。

這到底是在說誰呢?

既然是算伯姬的婚姻卦,這位「侄子」不會就是伯姬的侄子吧?

這個問題稍後再說。先看看史蘇在說到「侄子」之前的那些話,不錯呀,都一一應驗了!晉國想通過聯姻和秦國搞好國際關係,可在晉獻公死後,女婿秦穆公卻對兒子晉惠公發動了「韓原之戰」,不錯,不錯,「女人拿著筐,筐裡空蕩蕩。士人去殺羊,卻不見血光。西鄰有責難,無計可補償。歸妹變成睽,沒人能幫忙。」晉獻公嫁女,徒勞無功啊,秦國反倒打過來了。「震卦變離卦,也就是離卦變震卦,又是雷,又是火,姓嬴的打敗姓姬的。車子熄火拋錨,大火燒掉軍旗,不利於出兵打仗。在宗丘打仗會遭到慘敗。」這也不錯,全在預言著「韓原之戰」,晉惠公乘坐的外國馬拉的車關鍵時刻拋了錨,連這個細節都算出來了,厲害啊!

我們回過頭來再說這位做了秦國俘虜的晉惠公,此刻在囚室裡追想往事,想起了史蘇當年的每一句預言,不禁感慨萬千:「唉,當年我家老頭子要是聽了史蘇的話,不把伯姬嫁到秦國,我也不會落到今天這個地步啊!」

晉惠公這一感慨,旁邊卻有人不愛聽了。

咱們平心而論,人家秦穆公對晉國真是不錯,幫著晉惠公回國當老大,晉國鬧饑荒的時候秦穆公搞了個國際大援助「泛舟之役」,晉國有多少人都念秦國的好呀,秦國對於晉國,真是「同志加兄弟」,親得不能再親了。正是晉惠公自己才應該對「韓原之戰」負上百分之百的責任。

晉國不是沒有明理的人,此時跟晉惠公被關在一起的晉國大夫韓簡就是一個深明大義的好幹部。在「韓原之戰」的前夕,韓簡曾經被晉惠公派出去給秦國軍隊下戰書,結果當面被秦國人擠兌,韓簡看人家義正詞嚴、士氣高漲,再想想晉國這邊,不說別人,自己就知道這回完全是祖國理虧。韓簡知道這種仗沒法打,必敗無疑,當時他就自言自語說:「我要能活著被秦國人抓俘虜那就燒高香了!」

結果,韓簡如願以償,還真就做了俘虜,和老闆晉惠公關在了一起。韓簡一聽晉惠公念叨史蘇算卦的往事,很不愛聽,反駁說:「龜,像也;筮,數也。物生而後有象,像而後有滋,滋而後有數。先君之敗德,乃可數乎?史蘇是占,勿從何益?《詩》曰:『下民之孽,匪降自天,僔沓背憎,職競由人。』」

韓簡這番話表現的是春秋時期的人對占卜算卦的另外一種態度,和周朝的開國先祖周武王、周公旦他們是一脈相承的。不過這段話不太好翻譯,歷來的解釋也多有分歧。我這一家之言的解釋是:烏龜殼那套玩意搞的是形象占卜法,通過觀察燒灼之後的裂紋來判斷吉凶;《周易》蓍草那套搞的是數字占卜法,是用一堆草棍玩排列組合。咱們先得搞明白占卜算命的原理:事情剛剛發生的時候我們會看到它未來發展的一些端倪,這些端倪就是「像」,可以燒個烏龜殼來研究研究;事情發生之後愈演愈烈,頭緒紛繁,這些頭緒就是「數」,可以擺擺草棍用《周易》來研究研究。事情的發展順序和因果關係咱們要搞清楚,不要倒因為果,先君晉獻公壞事幹了那麼多,和草棍有什麼關係呢?就算他老人家當初聽了史蘇的話,沒把伯姬嫁到秦國去,他留給晉國人還不照樣是個爛攤子!《詩經》裡有一句說得好:「百姓的災禍不是老天爺降下來的,全都是人作的孽!」

韓簡這是暗諷晉惠公:「您今天落到這個下場,還不都是自己作的孽,關老天爺什麼事,關你死去的老爸什麼事,關人家史蘇什麼事?」

韓簡說得不錯,可這也不能全怪晉惠公推卸責任,領導嘛,出了事哪能不往外推責任呢?要麼就是殺幾個替罪羊,要麼就是歸咎於自然災害,要麼就是把主要責任推給上一屆領導人——晉惠公現在就是這樣,把責任推到死去的老爸身上了。

晉惠公被抓了俘虜,腦子倒是冷靜一些了,趕緊派人回國傳達最高指示,把首都的大小貴族們召集到王宮門前,以國君的名義給予獎賞,轉告大家說:「我就算將來能被秦國放回來,也給國家帶來恥辱了,沒臉再做國君了。還是占卜一下,立我的兒子圉來做我的繼承人吧。」

這一招很奏效,晉國上上下下很快便產生了一種哀兵必勝的勁頭,春秋時期最著名的一次政治體制改革——作爰田——就在這時候在晉國熱火朝天地搞起來了,同時,大家也按照晉惠公的囑托,擁立了太子圉。

國君被俘,就趕緊擁立新的繼承人,這是歷史上一貫的政治技巧,因為這樣一來,被俘的國君就失去了被對手要挾的價值。現在,咱們先放下牢房裡的晉惠公,得重點講講這位太子圉了。

圉,讀作「語」,這個字可能很多人都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你覺得會是什麼意思呢?

既然是個人名,何況又是國君之子的名字,肯定是個吉祥的字眼吧?

但是,恰恰不是。

我們不用查別的書,還只看這本《左傳》,圉字當動詞講是「養馬」,當名詞講是「馬伕」。

魯莊公的女兒有一次觀看祭祀表演的綵排,有一個馬伕隔著牆對大小姐吹口哨,大小姐的哥哥發現了,氣得夠戧:「好你個馬伕,癩蛤蟆竟敢調戲天鵝,反了你了!」當哥的吩咐手下,賞了這位流氓馬伕一頓鞭子。這次未遂的調戲事件後來導致了魯國最高政治當局的大換血,而這位流氓馬伕在《左傳》中的記載就是「圉人犖」。

還是《左傳》,著名的盲樂手師曠說過:「是故天子有公,諸侯有卿,卿置側室,大夫有貳宗,士有朋友,庶人、工、商、皂、隸、牧、圉皆有親暱,以相輔佐也。」意思是:社會各階層的人都有自己的人際關係圈,一個圈子的人互相幫助。我們要注意的是,師曠是把「庶人、工、商、皂、隸、牧、圉」劃在同一個圈子了,「圉」跟工匠、商販、奴隸屬於同一個階級。

現在覺得奇怪了吧?堂堂晉惠公的大公子,為什麼起了「圉」這麼個名字呢?

太子圉的得名是有典故的:

遙想當年,驪姬搞陰謀,太子申生被逼自殺,重耳和夷吾雙雙逃亡國外,夷吾,也就是後來「韓原之戰」中的主角晉惠公,逃到梁國落了腳。梁國是個小國,位置大體在秦國和晉國之間。

在整個春秋時期,逃亡的政治犯通常是很受外國歡迎的。梁國國君看夷吾不錯,把女兒嫁給了他(這種行為相當普遍,我們可以理解為政治上的期貨投機)。沒多久,這位娘子就懷孕了,可懷了十個月,卻還沒有臨盆的跡象。

這該怎麼辦呢?

很簡單,占卜!在那個時代,有了問題就通過占卜來請示老天爺。

占卜師和當時其他職業的從業者一樣,都是世代相傳的,這回看來是老教授要藉著這個機會帶實習生來練練手,梁國大師卜招父帶著兒子一起干——這可有看頭:就這同一件事,父子兩人要各佔一卜。

兒子的占卜結果先出來了:「將會生下一男一女。」

爸爸的占卜結果也出來了:「不錯,是一男一女,不過還有下文:男孩將來會做人臣,女兒將來會做人妾。」

看來薑還是老的辣!

「男孩將來會做人臣,女兒將來會做人妾。」唉,雖然是孿生兄妹(或者是姐弟),但今後的命運竟是如此懸殊啊,男孩會做大臣,雖然不知道會做部長還是處長,但好歹是個幹部;女孩呢,要是往好了想,雖然處長做不了,好歹也不會一輩子做處女,能找個人家嫁了。只是可惜,是做妾,沒地位呀。

真是這樣嗎?

其實卜招父預言的是:男孩和女孩將來都一樣慘。

追溯一下語源的話,「臣」不是指「大臣」,而是指奴隸。清朝官員在面見皇上的時候,漢人官員自稱「臣」,滿人官員自稱「奴才」,聽上去好像漢人還多了幾分尊嚴似的,其實刨根究底,臣就是奴才,奴才就是臣。

臣是奴才,妾基本上也就是女奴——古代男人官員自稱「臣」,女人自稱「奴家」,看來都不是什麼好詞啊!

夷吾兩口子這時候不知道心裡怎麼想,肯定不大是個滋味。後來,孩子還真生出來了,也果然就是一男一女。夷吾心裡憋屈著卜招父的預言,給兒子起名叫「圉」,給女兒起名叫「妾」。

你也許會覺得,夷吾這也太過分了吧,這麼給孩子起名字,等孩子上了學,還不得被同學們笑話死啊!

可是呢,這就是當時風俗使然,用賤名來壓制不祥,這種風俗到現代還有呢——農村孩子叫「狗剩」什麼的,這風俗居然能追溯到兩千多年前啊,看來申報非物質文化遺產都夠資格了。

夷吾在梁國生下圉和妾這一對雙胞胎小兒女是在魯僖公六年,轉眼間九年過去了,在這九年當中,晉獻公死了,驪姬死了,驪姬的兒子奚齊死了,驪姬妹妹的兒子卓子也死了,夷吾得到了秦穆公的幫助回國登上君位了,又向秦國借糧,所以發生了「泛舟之役」,又摳門兒不借秦國糧食引發了「韓原之戰」,又打了敗仗做了秦穆公的俘虜,又安排人回國擁立太子圉做接班人了——這個時候,太子圉也已經長到九歲了。

有人可能會說:「卜招父占卜的水平不行啊,預言太子圉今後會當奴隸,可人家這就當上晉國的國君了,晉惠公如果能被秦國釋放回國,得去梁國砸了卜招父的招牌才行!」

晉惠公即便真有這份閒心,也沒這個機會了,因為秦穆公在發動「韓原之戰」的前夕率先就把梁國給滅了,誰讓梁國擋在秦國和晉國之間,而且還是晉國的盟友呢!

再者,各位也別為太子圉高興得太早,要知道,《左傳》裡各位算命大師的預言幾乎都沒有落空過。

後來,晉惠公被秦國放了回去,繼續做他的晉國國君,而太子圉卻被送到了秦國當人質。太子圉的那個孿生妹妹「妾」也跟著哥哥一起去了秦國。卜招父的預言至此才全部應驗,而這一年,太子圉兄妹還都只是十一歲的孩子。

不過呢,實際情況並沒有那麼慘,古代的人質和現代的人質有著本質的區別。現代的人質一般是遭到歹徒的脅持,苦不堪言,動不動就有送命的危險,古代的人質一般來說得到的待遇還是不錯的。

為什麼會這樣呢?原因很簡單,這就和梁國的國君把女兒嫁給流亡公子夷吾一樣,是作政治上的期貨投機。人質一般都是太子,或者是太子的弟弟們,我們就拿太子圉來解說一下吧:如果秦國善待太子圉,太子圉在秦國待的時間長了就自然會對秦國產生感情,和秦國上上下下也都能混熟了,萬一今後晉惠公一死,秦國再幫助太子圉回去接班,太子圉掌權以後很容易就成為親秦派,這對秦國很有好處。

所以,當太子圉到秦國做人質的時候,秦穆公就和當初的梁國國君對待太子圉的老爸一樣,把自己的一個女兒嫁給了他——國君一定要多生女兒,這可是很寶貴的政治資源!於是,十一歲的小男孩太子圉和秦穆公的女兒懷嬴喜結秦晉之好。這可真是地地道道、名副其實的「秦晉之好」,新郎是晉國太子,新娘是秦國公主。

小兩口兒就這麼在秦國生活下去了,但太子圉雖然年紀不大,卻有著很好的政治頭腦,天天收看祖國的新聞聯播。久而久之,懷嬴也受了感染,有一天還問小丈夫:「你老爸可真不簡單,晉國形勢真是一片大好啊!」

太子圉很警惕地把眼珠一轉,確定附近沒人之後,壓低聲音對懷嬴說:「我想回國!」

懷嬴一笑:「你們晉國這麼好,連我都想去呢。」

太子圉把嘴一撇:「根據我在祖國的耳目的密報,我們家老頭子病了好多日子了,說不準哪天就得玩兒完。他要是真死了,我得準備接這個班呀!」

懷嬴沒有聽懂。

太子圉接著解釋:「你想想,我老媽是梁國公主,可梁國早在韓原之戰的時候就被你們秦國給滅了,我媽娘家沒人了,指望不上了;你倒是秦國公主,可你老爸好像不大待見我,指望他幫忙看來有難度;可晉國國內呢,在我老爸身邊,還有我一大堆兄弟呢,這些人要是有勢力大的,腦瓜機靈的,拉攏一些重要貴族,很可能就接了班了。不行,我得回國,好老婆,你跟不跟我走?」

懷嬴這回聽明白了,回答丈夫說:「你是晉國的太子,這些年屈居我們秦國,你想回國也是人之常情。可我老闆,也是老爸,讓我伺候你,是為了讓你能在秦國安心待著。我要是跟你一起走,那就違抗了老闆的命令了。不過呢,我雖然不跟你回去,可你放心,我也不把你悄悄回國的打算洩露出去。」感謝懷嬴的通情達理,於是,太子圉離別妻子,秘密返回了晉國。

這一年,太子圉十六歲。

機遇從來只給那些有準備的人。第二年,晉惠公真的死了,太子圉也真的成功當上了老爸的接班人,這位十七歲的小國君後人稱之為晉懷公。

晉懷公剛剛繼位,馬上就頒布了一個奇怪的命令:「無從亡人。」這是告訴晉國的大小官員們,要和海外流亡分子劃清界限!

按說新君繼位,那麼多重要事情要做,怎麼弄出這麼個古怪命令呢?難道這就是晉懷公此刻要面對的頭等大事嗎?那麼,所謂「海外流亡分子」到底是誰呢?

其實很好猜。咱們想想,統治者最擔心的是什麼,外國入侵嗎?也不是很重要,大不了就是個割地賠款唄。國內鬧災荒了嗎?也沒太大關係,大不了死上幾千萬老百姓唄。國內有人提意見嗎?關起來就是!那,最擔心的是什麼呢?

很簡單,最擔心的是有奪權資格的人過來跟他奪權。

想起來了吧,當年太子申生被逼自殺之後,申生有兩個同父異母的弟弟流亡海外,其中一個就是夷吾,後來回國做了晉惠公,現在已經死了。可夷吾還有個哥哥呢,公子重耳,從申生自殺直到太子圉繼位,這麼多年的時間裡,重耳始終都在國際社會上四處流竄。

有人可能會覺得重耳無非是一個流竄犯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說不定哪天外國政府一開什麼大會,重耳就得被當做盲流給遣返回來。

可是,事情遠沒有這麼簡單。政治流亡分子一般不會只是孤家寡人,他們的身邊少不了一大群追隨者,而這些追隨者大多在國內也曾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也有著各種家族勢力等盤根錯節的關係。這些人只要趕上機會合適,就有可能在外國勢力的支持下組成一個流亡政府,然後翻回頭來到國內搞政變。

想當年,晉獻公剛死不久的時候,奚齊和卓子相繼被殺,最有可能回國掌權的不是夷吾,而是重耳,而且,重耳素有賢名,在國內有一大批粉絲。

如今,十七歲的晉懷公耿耿於懷:重耳,嘿,此人不除,我將永無寧日!

這就是政治,其實算起來,重耳還是晉懷公的大伯呢。

如果不是晉懷公的命令太苛刻,就是重耳的人緣太好,反正很快就有麻煩出現了。

晉懷公做事倒稱得上雷厲風行,他放出風去,讓重耳的追隨者們限期回國,回國者無罪;可如果逾期不回,那就別怪咱翻臉無情了!

國內有個老人家叫狐突,德高望重,他的兩個兒子都跟著重耳流亡在外,可狐突就是不肯叫兩個兒子回國,還給晉懷公講了一套大道理。晉懷公氣壞了:好你個老狐狸,敢抗旨,我今天非得殺一儆百不可!

狐突就這麼糊里糊塗地被殺了,晉國的算命大師卜偃淒涼地歎了口氣,從此裝病不出家門。他沒有占卜算卦就直接說了一個預言:「《周書》上說:『君主偉大而賢明,臣民溫順而服從。』君主如果不賢明,靠殺人來逞一時之快,恐怕位子坐不長了吧?」

這個蒼涼的預言不知道有沒有傳到秦國。就在這一年,重耳流亡到了秦國,受到了秦穆公的盛情款待。秦穆公這是要作新一輪的政治投機,所以,不但給重耳好吃好喝,還一下子給了他五個女人。

真不知道秦穆公這是好意還是陰謀,人家重耳今年都六十出頭了,一下子給五個女人,就連棒小伙子都有精盡人亡的危險啊!

一個古怪的細節是:這五名女子當中,有一位竟然就是當年太子圉的老婆懷嬴,算起輩分來她可是重耳的侄媳婦啊!

我們來看看「懷嬴」這個名字是怎麼回事。第一個字「懷」是她老公晉懷公(當年的太子圉)的謚號,第二個字「嬴」是她娘家的姓。所以,「懷嬴」也是後人的叫法,當時是不會這麼稱呼的。

我們為了方便起見,就叫她懷嬴好了。

懷嬴在當年老公太子圉逃回晉國的時候沒有跟著一起跑,結果等來等去,老公確實如願以償地做了晉國的新任國君,卻沒能把自己給接過去,現在不過才過了一年的工夫,老爸就又把自己交給了老公的大伯——六十多歲的重耳老頭,唉,脆弱啊,你的名字是女人!

現在民歌裡還在唱的「帶著你的妹妹,一起嫁過來」曾經引起過人們的爭議,有較真的人覺得這歌詞沒道理,怎麼娶媳婦還把媳婦的妹妹一起娶過來呀?後來專家說了,這是最初犯了一個翻譯錯誤,「妹妹」其實應該是「伴娘」,這句歌詞是說伴娘參加婚禮。於是大家這才釋疑。

民歌到底是怎麼唱的,我不瞭解,不過呢,在春秋時期,「帶著你的妹妹,一起嫁過來」還當真就是流行的社會風俗,而帶著伴娘一起嫁也同樣是一種風俗。伴娘一般都是同宗姐妹,甚至是姑姑或者侄女,輩分倒是無關緊要的。

懷嬴在嫁給重耳的時候,就是作為重耳新婚大老婆的「妹妹」或者說是「伴娘」的,從這以後,史書再提到懷嬴的時候就改口稱呼她為辰嬴了——「嬴」是娘家的姓,不變,「辰」字說不清到底是什麼意思,有可能是她死後的謚號。

辰嬴,也就是過去的懷嬴,在新婚的日子裡伺候老公洗手洗臉。我們也不知道辰嬴這會兒是怎麼想的,看著眼前這位新任老公,怎麼看怎麼像老公公。老公公還很牛氣,洗完手也不擦,就簡單把手甩了兩下。

有人可能不理解:洗完手甩甩水,我們平時也這樣啊,難道這樣就叫牛氣了呀?

不錯,我們現在這麼做不叫牛氣,可重耳當年這麼做,那可真叫牛氣。大家別忘了我們中國可是個禮儀之邦,規矩多著呢。洗手的規矩是這樣:辰嬴應該端著一個裝水的容器,重耳伸出手來,辰嬴把容器裡的水慢慢倒在重耳的手上,重耳洗手,下邊還有個容器接著洗手漏下來的水。重耳洗完手以後,辰嬴要遞上毛巾,重耳用毛巾把手擦乾。到此,完成一套完整的洗手程序。

重耳這時候可能心情太好,忘記規矩了,洗完手,沒等辰嬴遞上毛巾,直接就甩了甩手。

女性讀者請想一想,如果你是辰嬴,現在你會怎麼辦?

好像談不上怎麼辦是吧?無非是老公一時沒注意罷了,這也算個事?

至多說他一句:「親愛的,我們要講文明、懂禮貌,下回不許再這樣了,嗯嗯……」

可辰嬴不一樣,當時就不幹了,怒氣沖沖地對重耳說:「秦、晉兩國是地位相當的大國,你為什麼輕視我!」

沒想到吧,重耳不過是沒用毛巾擦手,卻被上升到國際關係高度了。

你要是重耳會怎麼辦?「嘿嘿」一笑,抱起辰嬴來先親一口:「小美人兒,你還挺幽默!」

重耳一點兒沒覺得辰嬴幽默,馬上脫了外衣——別想歪了,他老人家可不是要行不軌,這也是當時的禮儀:脫了西服正裝,換一件髒背心,這是降低姿態向對方俯首的意思。這還不夠,重耳馬上又把自己關了禁閉,向太太賠不是。

這真是高度政治化的婚姻生活啊,看來搞政治的人,洗個手都蘊涵著重要的政治意義。

鑒於重耳對洗手事件的高度重視,且認罪態度較好,辰嬴決定對重耳從輕處理。很快,重耳在岳父的幫助下——等等,這輩分有點兒亂:如果從伯姬那兒論,秦穆公是重耳的妹夫;如果從辰嬴姐妹來論,秦穆公又成了重耳的岳父;如果從晉懷公那兒論,秦穆公……我也算不過來了,反正一團亂麻就是了。總之,重耳在秦穆公的幫助下,終於回到了闊別多年的祖國。

海外流亡分子回國了,晉懷公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他這位大伯重耳在晉國那可稱得上是人心所向、眾望所歸,還別說,這回他回來是有秦國在背後支持,就算沒有,單憑重耳的名號,晉國也得有多少人聞風影從啊!

晉懷公當年十八歲,要是放到現在,也許高中還沒念完呢,卻在那個時候捲入了血腥的政治鬥爭漩渦,而且很快就敗在大伯重耳的手裡。

重耳的推進非常順利,不多日就到了晉國的重鎮曲沃——還記得這個地方嗎?當初驪姬陷害太子申生,申生去祭祀生母,就是在這個曲沃。

曲沃還是那個曲沃,申生死了,重耳來了,多少年過去了。

緊接著,重耳便進入了國都絳城,舉行了繼位儀式。而十八歲的晉懷公此刻卻戲劇性地變成了流亡者,不知他在一年前頒布那道古怪政令的時候有沒有想到會有今天的局面?

重耳和晉懷公,如今位置換了,重耳會頒布晉懷公那樣的命令,禁止晉國有人接近新的流亡者晉懷公嗎?

不會的,他沒等晉懷公逃出多遠,就派人在高梁殺死了他。高梁,就在今天的山西臨汾附近。至此,晉懷公結束了他罪惡的一生。

不是我對這個十八歲的男孩子太苛刻,政治鬥爭嘛,只要你是失敗的,那你就是罪惡的,管你是大人還是孩子。

重耳繼位了,他就是後來「春秋五霸」之一的晉文公,大家應該都熟悉他吧?

講了這麼一大段故事,主要還是為了說明史蘇算卦時最後的那一句預言:「侄子跟著姑姑,六年之後扔下家眷逃回祖國,第二年死在高梁一帶的廢墟。」

現在是不是能看明白了?「侄子跟著姑姑」,是說太子圉到秦國做人質,他的姑姑就是秦穆公的妻子穆姬(伯姬);「六年之後扔下家眷逃回祖國」,是說太子圉在秦國做了六年人質,最後拋下了妻子懷嬴,回到了晉國,在晉惠公死後接班做了晉國國君;「第二年死在高梁一帶的廢墟」是說太子圉(晉懷公)在做了國君的第二年就被新近回國的大伯重耳趕下了台,在逃到高梁的時候被追兵所殺。

當年,晉惠公在「韓原之戰」後做了秦國俘虜的時候,想起史蘇的卦辭來,覺得多年前的預言如今竟然一一應驗。其實呢,到他做俘虜的這個時候,史蘇的預言還只是應驗到了「韓原之戰」,晉惠公還不知道史蘇後面那「侄子跟著姑姑」的幾句話還會在不久的將來應驗在自己兒子的身上。

史蘇這卦算得,真是分毫不爽啊!

史蘇也太神了吧!《周易》也太神了吧!那麼,你想不想學到史蘇這兩手呢,想不想知道史蘇最後這幾句預言是怎麼推算出來的呢?

可是,遺憾的是,史蘇到底是怎麼推算的,《左傳》裡沒說,其他史料裡也找不出來,我們只能參考一下歷代專家對這個問題的推測了。

前邊講過,史蘇算的卦是「歸妹之睽」,歸妹卦變為睽卦,此時歸妹卦的內卦不變,外卦由震卦變為離卦。震卦三根爻,上邊兩根陰爻,下邊一根陽爻;離卦三根爻,中間一爻是陰爻,上下兩根都是陽爻。

下面我們還要瞭解一個規則:八卦是分陰陽的,乾、震、坎、艮屬於陽卦,坤、巽、離、兌屬於陰卦。為什麼這麼分呢?我們把一根陽爻當做數字1,把一根陰爻當做數字2,再把一個卦裡的三根爻所代表的數字加起來,比如,乾卦是三根陽爻構成的,那麼,這三根陽爻變成數字相加,就是:1+1+1=3;震卦是兩根陰爻和一根陽爻構成的,加起來就是:2+2+1=5。我們把所有這八個卦都這麼加一遍,凡是得數為奇數的,都是陽卦,凡是得數為偶數的,都是陰卦。所以,震卦是陽卦,離卦是陰卦,在震卦和離卦的關係裡,震卦唯一的一根陽爻位於最下方,離卦唯一的一根陰爻位於中間。

接著來推算:如果把震卦和離卦的三根爻都當做三層小樓的話,那麼,震卦的陽爻在震卦的一樓,離卦的陰爻在離卦的二樓,也就是說,離卦的陰爻比震卦的陽爻要高一層樓。

震卦屬於陽卦,所以代表男人;離卦是女性,所以代表女人。接著推算:震卦裡的那根唯一的陽爻就代表男人;離卦裡的那根唯一的陰爻就代表女人。再接著推算:離卦的那根陰爻比震卦的那根陽爻高一層樓,所以,它所代表的女人比震卦所代表的男人要長一輩。好了,可算推出來了:所以,震卦的陽爻就代表了侄子,離卦的陰爻就代表了姑姑。姑姑住的樓層高,所以,侄子要投靠姑姑。

不管你是不是覺得牽強,反正是給解釋出來了。至於說後面那兩句「六年之後扔下家眷逃回祖國,第二年死在高梁一帶的廢墟」,怎麼推得出「六年」,怎麼推得出「第二年死」,又怎麼推得出「高梁」這麼具體的一個地名,唉,其實呢,只要願意多動動腦子,你恐怕自己也能八竿子給搭上。我們想想「文革」時期那麼多從各種文字上硬給讀出來的反動內容,同胞們在這方面的聯想能力從來都不欠缺。

《周易江湖:趣說《周易》的技法與實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