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爆點

每個人都處於自我的數字世界地圖的中央,也意味著每個人都擁有平等的初始權利,誰也不會統治誰。每個人都是失控網絡的節點之一,每個節點都有可能在下一秒成為網絡的新震源之一,其他節點只不過轉發、傳遞了所感受到的振動,像一個載波中繼放大器,把信息波向遠處擴散。重重疊疊,漣漪交織,這就是我們身處的網絡世界的真實狀況。

失控的真相是,媒體、企業及至任何組織機構都不再是信息的總開關、神經中樞,也只是節點之一。在這張沒有斷點、沒有起點也沒有終點、難言邊界的網絡裡,機構和個人的信息製造、發佈的權利是一樣的。梅特卡夫定律(Metcalfe's Law)描述了互聯網的經濟規律:網絡的有用性(價值)隨著用戶數量的平方數增加而增加。換句話說,在一個網絡中,節點越多,並且之間的連接越多,網絡就越有價值。那麼,網絡中的任何一個節點的價值如何定義?

我的理解是,節點的價值在於你所能創造的連接的數量和質量。其連接的質量,可由以下維度進行評價。

· 強黏度:包括節點與節點之間的相關性,A點之於B點的有用性和社會關係重要性等(如親友、同事、共同興趣標籤者)。

· 重要度:A點所連接的B點在網絡中的權重和價值,它所連接的數量和質量如何。

· 活躍度:節點與節點之間信息流動和響應的速度、頻率、等級等。

· 友善度:兩者之間的信任程度、友好程度等。

· 影響度:兩者之間的共鳴程度,促進下一個行為(如轉發、評論和推薦等)的能力,改善認知傾向的能力等。

在每個維度上,都可以從1到10給予等級分的測評。也因此,我們可以得到節點價值的一個計算公式:在每個維度和每個等級上的連接數量乘以相應權重之後的總和,等於節點價值。

我們將之應用於對社交網絡上節點價值的評價上。姑且以微博為例。一個企業賬號究竟價值幾何?不是簡單的粉絲數和轉發評論數的堆砌,而是取決於它與多少真實用戶的雙向連接,而非單向地被關注。取決於粉絲與其相關度如何:是用戶或其他利益相關者,而非僅僅是路人;當然,其員工是天然的強粘度關注者;取決於其粉絲亦是行業內或跨社群的意見領袖的比例;取決於每一次互動的回復速度、互動的頻率、互動的質量;取決於雙方具有高互信度和友善支持度;取決於是否能夠激發粉絲的參與和推薦,能夠通過每一次社交傳播活動強化和美化品牌的認知形象。否則,殭屍粉和各種刷轉發的數字上的好看只是一場傳播聲量上的幻覺而已。

甚至於這一評價方式還可以應用於物聯網中的節點價值評測上。一個智能設備在特定網絡中的價值,同樣取決於它與其他設備的連接質量和數量,如果沒有數據交換,它就被排除在網絡之外,也將失去存在的意義。美國物聯網初創企業Greenwave Systems首席科學家吉姆·亨特(Jim Hunter)運用馬斯洛的需求層次理論,把物聯網裡一件電器產品想像成人一樣,描述它的自我存在、自我表達和自我實現的需求。他認為,一件電器產品在最高層次上一定有智能化需求,因為它要加入一個網絡,並且在其中變得「有用」。類似於人的自我實現需求。

看起來我們好像只在談論社交媒體傳播,其實整個互聯網商業不無如此。互聯網生存最重要的事情,我想就是創造連接。大到一個企業,小到企業裡的一個部門、一名員工、一件產品,都要加入網絡中,成為一個有價值的節點。否則,企業將被市場競爭所淘汰,部門將不可避免被裁撤,某些員工將變得可有可無。

對於很多企業而言,建立或進入「網絡的網絡」是切入利基市場的一種好方法。也就是在大的互聯網絡之中,從一開始建立屬於自己的規模較小的網絡。比如,在 Facebook 或微信這樣的擁有數億用戶的平台上,營造自己的用戶群網絡,進行最小可行性產品試驗(MVP),而不是一開始就想著提高全人類的福祉。

對於社交媒體傳播來說同樣如此。失控傳播並非是說從一開始就是失控的。必然地,需要先在自己能夠掌控的範圍內測試受眾反應、分析反饋、進而引爆,然後才能在更廣度的網絡內形成失控傳播。也就是先要創造出小規模流行。

所以我們看到的很多傳播案例之所以不成功,要麼是因為只在自己能掌控的網絡內,在可控的傳播鏈條、可預知的傳播效果範圍內得到傳播。要麼是從一開始並沒有周全的計劃,完全失控,沒有設計合理的傳播路徑並動員有效的引爆節點,以至於傳播的聲音短促而無力。

那麼,從可控傳播到失控傳播轉化的臨界線在哪裡?誰是能夠引爆的節點?方法是什麼?

可控傳播可以理解為讓信息在已知公眾中實現告知,而失控傳播則是在未知公眾中引發病毒式裂變反應。我們拿微信公眾號平台提供的一個分析工具來簡單說明這一點。

微信平台把「公眾號會話」定義為一次傳播,也就是一篇文章到達現有訂閱用戶後的打開閱讀情況。而把通過轉發、推薦而獲得的閱讀增加比如「朋友圈閱讀」「查看歷史消息」等定義為「二次傳播」。顯然,從引爆的角度來說,二次傳播所佔比例越高越好,也才能表現為所謂「朋友圈刷屏」。而一次傳播所佔比例過高,則說明未能實現失控傳播,也意味著傳播效果有限。

所以,同樣都是10萬+的閱讀量,出現在一個有100萬訂閱人數的公眾號上和只有10萬以下訂閱者的公眾號上,其傳播質量是完全不同的。

能夠觸發失控傳播,創意、內容、形式、技巧等都值得一議,而僅從節點的角度來說,在初期獲得高價值節點的轉發和推動異常重要。馬爾科姆·格拉德威爾(Malcolm Gladwell)在《引爆點》一書中分析了各種案例後認為,存在一個達到引爆臨界點的關鍵意見領袖的人數數量,也就是英國人類學家羅賓·鄧巴(Robin Dunbar)提出的「150定律」,即「鄧巴數字」:人類智力將允許每個人擁有穩定社交網絡的人數是148人,也就是大約150人。鄧巴認為大腦的「新皮層處理限制了人類維持有意義社會關係的數量」,一個人很難維持超過150個的人際關係,這就是大腦的社交斷點。

所以,想在初期引爆失控傳播,並非覆蓋的受眾對像越多越好——它受制於投入成本和傳播規律,而是找到並動員到大約150人的社群意見領袖。這就意味著,企業需要經常更新自己的KOL名單,如同我們每個人——作為網絡中的一個節點,其實也在有意無意地維繫和清理著自己的關係網絡。人類大腦的神經元網絡就是這樣,它會定期清理那些最弱的連接,併除去那些有缺陷的神經元,它用質量交換數量。而我們大多數傳播行為,卻都在試圖用數量濫充質量。

能夠成為引爆節點的人士需要具備類似保羅·瑞威爾(Paul Revere)那樣的人格魅力。瑞威爾就是那個美國獨立戰爭時把英軍要發動進攻的消息傳遍波士頓的人。1775年4月18日夜,他騎馬在2小時內狂奔了13 英里,把消息告訴了沿途的每一個小鎮。當英軍到達列剋星敦時,意外地遭到了當地民兵的強力阻擊,美國獨立戰爭就此爆發。

但有趣的是在那天晚上,還有另一位叫威廉·戴維斯的制革工人同樣肩負使命,沿著另外的路線向列剋星敦奔去,卻沒有成功點燃沿線的村鎮居民的抵抗力量。為什麼瑞威爾成為改變歷史的大事件中不可思議的關鍵小人物,而不是戴維斯?格拉德威爾認為,在任何一起社會流行事件中的關鍵信息傳播者都擁有特有的社交天賦,他們是聯繫員、內行和推銷員。就像瑞威爾,每到一個城鎮,他都知道該去聯繫誰、誰是當地的關鍵人物。沿途碰到行人,他都會不由自主地施展社交魅力告知這一消息的重要性。他認識更多人,同時這些人也信任他。而戴維斯可能只是一個擁有正常社交圈子的人,離開家鄉後就不知道該去正確敲響誰家的門。

瑞威爾興趣廣泛,喜歡釣魚、打獵、玩牌、看戲,經常光顧酒吧,是一位成功商人,還是好幾個社交俱樂部的成員,當他去世時,當時一家報紙描述說,趕來悼念的人們組成了一支送葬的大軍。

今天的網絡傳播也需要這樣的社交達人。他們的社交媒體形象良好、可信度高,而且最好是跨界於不同的社交圈,有利於擊穿不同圈層的信息過濾罩。因為整個社交傳播也在呈現極端分化的趨勢。一個話題在這個「房間」被熱烈討論、被置頂;但同時可能完全進入不了另外一些「房間」。

每個人、每個媒體、每個企業和組織機構的確都只是社交網絡上的節點而已,但因為其節點價值不同,有的成為「樞紐(Hubs)」,有的僅只是「節點(Nodes)」。想一想航空公司的航線圖吧,在航線最密集的法蘭克福、洛杉磯、香港、北京這樣的城市,因而也擁有全球最繁忙的樞紐機場。而引爆點就在於樞紐。

從方法論的角度,營造早期勢頭十分重要。即讓不明真相的群眾有一種「它要贏了」「它說得對」「這件事我很有必要知道」的心理錯覺。

「從眾性與不計代價跟隨領導者的習性,在從魚類、羊到人類的社會性動物中,發揮了極大的影響力。」悉尼大學研究員阿什莉·沃德(Ashley Ward)和其他專家一起在做了一個魚群是如何通過團隊領導決定游動方向的研究後發表報告指出。

《翻轉世界》一書作者尼克·比爾頓(Nick Bilton)在引述這個研究後進而認為,當少數人或一群人當中的小部分接收到別人不知道的信息時,他們就會發揮非比尋常的影響力,成為該社群的臨時領導人,亦有魔力去影響這群人的移動和形成。當把這些結果套用到我們的網絡體驗上時,你就會明白,所謂的專家已經失去了製造話題焦點的意見領袖的光環。每個人的觀點看起來都和其他人的觀點同樣重要,每個人都會誤以為自己某些無知的偏見與特定領域的專家觀點同樣權威。而在一個社群裡,那些能夠開闢一個新議題的人將成為暫時的意見領袖,而具有該領域從業背景和專業知識的人,將成為這一話題上具有影響力的人,並影響到輿論風向。

另一項研究表明,這其中存在一個「5%規則」。即一個團體裡的5%的成員「合謀」將行動方向或話題方嚮導引到某個目標時,其他成員幾乎都會跟隨而去。就像是那些無聊的演講或者晚會上,導演組總會安排幾位帶動鼓掌的人,其他昏昏欲睡的聽眾總是會不明所以然地也鼓起掌來。

《新媒體革命2.0:算法時代的媒介、公關與傳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