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節
司馬灰看出這層意思,自然專撿好處去說,聲稱是楚幽王鎮國重器,埋於地下兩千多年未曾出世,雖傾城量金,也不足換此一物。
劉淮水聽罷不以為然,他說此劍為古籍所不載,沒記載的東西就沒來歷,留到現在也值不了幾個錢,何況成色也差了點……
司馬灰沒好氣了,皺眉道:「到了你們這打小鼓的嘴裡,天底下就沒一件好東西,哪怕把背景城那座前門樓子給你,你都敢說那是拿紙殼子糊的,你願意要就要,不願意要我帶回去就是。」
劉淮水趕忙賠笑道:「別別別,您多擔待,我要是能說出半個好字,可也吃不上打鼓收貨這碗飯了,沒辦法,祖師爺就是這麼傳的不是?」說罷將楚國古劍藏到了床底下,然後又為難了一番,才說這事他辦不了,打小鼓的在舊社會混到頭也就是開個當鋪,能有多大本事?不像宋選農一拍板就能把司馬灰等人招進考古隊,他劉淮水辦不到,可有別人能辦,他可以給牽個線,至於成與不成,還需要看司馬灰自己去說。
轉過天來,司馬灰等人按照劉淮水的指點,找到城郊一座「化人房」,那是民間避諱禁忌使用的俗稱,實際上就是火葬場,東城死了人都往這兒送,地方非常僻靜,荒草生得半人多高,找到地方天都黑了,當天晚上悶熱無雨,陰雲四布,並無星斗,空氣裡沒有一絲風,到處沒有燈光,蛙鳴蚓吹之聲讓人渾身起滿了雞皮疙瘩,只有那煉人房裡的燒屍工守夜。
羅大舌頭心裡犯著嘀咕,邊走邊對司馬灰說:「那姓劉的蒙事不成?讓咱找個火葬場燒死人的臨時工,你還真就信了,平時耳根子也沒這麼軟啊?」
第四部 幽潛重泉 第六卷 第四話 掌盤
原來這化人房裡有個「蛤蟆李」,平時做火葬場裡守夜的差事,其實是整個四九城裡的「掌盤」,諸如什麼偷錢包剪小綹兒的,打小鼓收破爛的,凡是官面上不管的雞零狗碎,這些都歸他管,此人在舊社會就做「掌盤」,官私兩面通吃,據說當年曾救過某位首長的命,所以人緣就是飯緣,加上這個人的社會活動能力極強,跟各方關係盤根錯節,又深居簡出很少露面,所以歷次運動都沒人碰他。
劉淮水讓司馬灰來拜訪這位掌盤,只要「蛤蟆李」點了頭,想找地方混口飯吃不在話下。
司馬灰以前也聽過「蛤蟆李」的名頭,想不到此人尚在,於是帶著羅大舌頭和高思揚前來拜訪,別看社會上有各種規定,有道是「官不容針,私通車馬」,你要是沒關係沒門路,那些規定就是鐵板一塊,可要是找對了門路,也就沒有辦不成的事了。
這火葬場四周有圍牆,裡面前後兩棟樓,一個兩層一個三層,守夜的就住在前樓底層。司馬灰叫開門一看是個身材又粗又矮的老頭,禿腦袋刮得珵亮,闊口咧腮,挺著個草包肚子,蒜頭鼻子耷拉眼皮,大嘴卻和蛤蟆一樣,不用問也知道是誰了。
由於事先打過招呼,這「蛤蟆李」也知道了三人來意,就先帶到屋內,在樓道裡就能看到放死屍的櫃子,房內靜得出奇,就有一張床和兩張長椅,桌上放著碗炒肝和一大包月盛齋的醬羊肉,還有多半瓶燒酒。
「蛤蟆李」嘿嘿一笑:「怎麼著三位,一起喝點兒?」
司馬灰和羅大舌頭走了半天,肚子裡正自發空,心中稱奇:「呦,這老頭還真懂點規矩……」當即落了座,捏著肉就往嘴裡放,只有高思揚進了這棟樓之後,覺得全身都不自在,更沒有心情在這吃東西,可既然來了,一時也走不了,不得不跟著坐下。
「蛤蟆李」自顧自喝了幾口酒,卻閉目養神不再說話,神態顯得十分冷漠。
司馬灰只得起個話頭,說道:「久聞掌盤高名,乃是頭等的人物,本領好,輕財重義,交際最廣,眼皮最寬,這地面上到處都能活動得開,正是千人走路,一人打頭……」
「蛤蟆李」聽到這突然裂開大嘴乾笑了幾聲,說道:「什麼掌盤不掌盤,無非是天下事天下人辦,咱們閒言少敘,湖海朋友來訪我,如要有藝論家門。」
司馬灰明白對方這話的意思,大致是說你別跟我套近乎,既然說著江湖海底眼,那就先論論家門出身,到底是憑哪路手藝吃飯的?
這幾句話較為淺顯,羅大舌頭也能聽懂,要說手藝可不是正有他誇口的地方,立刻就想賣弄一番見識。
司馬灰知道不能這麼說,他是綠林舊姓出生,擅長蠍子倒爬城的絕技,同時是金點真傳,也看過憋寶的古籍,還有從軍作戰的經歷,這世上什麼沒見識過?量這「蛤蟆李」本事再大,又值得什麼?可強中自有強中手,要拿本事壓人,逮誰得罪誰,那天底下處處都是對頭,更何況現在有求於人,所以不能誇口逞強,只把這些事一帶而過,說想托付「蛤蟆李」找個門路,讓自己這三個人換個身份混口飯吃。
「蛤蟆李」點了點頭:「既然話說得明白,規矩想必也都懂了?」
司馬灰有所準備,說道:「那是自然,可不敢空著手登門叨擾。」說完對羅大舌頭使了個眼色。
羅大舌頭常跟司馬灰做這種勾當,立刻心領神會,忙從口袋裡掏出一個紙盒,按編排好的詞說道:「不瞞您說,我們兄弟哪兒都好,就是生來敗家,不懂度日艱難,向來是管生不管熟,管燈不管油,賺一個花倆,這囊中難免羞澀,今天托掌盤行個方便,實在沒什麼拿得出手的,想您老人家是使慣了大錢的,就算拿來真金白銀,您也未必瞧得上眼,我們合計來合計去,給您拿點什麼好呢,老話怎麼說,『窮不離卦攤,富不離藥鍋』,我們就覺得像李掌盤這種人物,手裡從來就沒缺過錢,肯定不是卦攤上的命了,可您這身子骨也不像是有問題的,問題是人吃五穀雜糧,難保沒個頭疼腦熱,正好我們家祖上在宮裡給皇上當太醫,留下一盒九轉還魂丹,有道是『外科不治癬,內科不治喘』,外科裡就數皮上生癬難治,內科最難治的是氣喘,咱祖傳這九轉還魂丹,除癬祛喘易如反掌,這才是兩轉,還有七轉,合起來稱為九轉,專治男女老少七勞五傷,春前秋後咳嗽痰喘,死人吃了都能立刻放屁。」
「您說真有這種藥?別說您不信,換我是您同樣不信,可還真讓你說著了,老話是這麼說的『偏方能治大病,藥草氣死名醫』,正所謂『大千世界無奇不有』,您是識貨的行家,咱這丸藥裡可都是珍貴藥材,像什麼蜈蚣蠍子、金銀花當歸尾、蟬蛻蠶僵、天花粉,煮成一大鍋敗毒湯,老話又是怎麼說的來著,『能用十副藥,不動一分針』,有道是『扎上一回針,勝過十副藥』,而我們家祖傳的九轉還魂丹,吃一丸強似扎十次針,您說它有多神?今天我們就拿來孝敬您了,您一定好好收著,咱這祖傳藥丸不怕放,放的年頭越多效果越靈,要不怎麼敢叫秘方呢?別看藥丸不大,治的病可不小,蟲子不吃,耗子不啃,放在家裡存著經久耐用,隔多少年之後再吃都沒問題。您要是永遠健康了不吃不要緊,收到家裡給親戚朋友留著行個方便,替我們兄弟在外傳點小名,所謂是『名不去,利不來,小不去,大不來,傳不出名去,不能發財』,我們往後走到哪兒也得念著您的好處。」
「蛤蟆李」在旁聽著,臉色越來越是陰沉:「這都是江湖上賣野藥的那套說詞,你們竟拿到這兒糊弄起我來了?」
司馬灰也知「蛤蟆李」是老江湖,這種話自然唬不住他,只是讓羅大舌頭試探一番,他接下來還有後話要說。
誰知「蛤蟆李」擺手示意不必多言了,他說按規矩,我給你們做一件事,你們也得幫我辦點什麼。
說著時,司馬灰見有只飛蛾撲到了「蛤蟆李」耳邊,卻見他嘴裡的舌頭突然伸出,「嗖」地一下子把那蛾子舔到了嘴裡,「吧唧吧唧」就著酒吃了,快得不可思議,加之房間裡吊著的燈泡光線昏暗,直看得人眼前一花。
司馬灰心中凜然,暗想:「一般人的舌頭哪有這麼長這麼快?不知這『蛤蟆李』練過哪門功夫,果然是異於常人,卻不知他想讓我們做什麼事?」當即出言詢問。
「蛤蟆李」這種掌盤,最早起源於清明兩朝,以前就是叫花子裡的首領,拉幫結伙號稱李家門,其實沿街乞討的乞丐,並不是都是缺衣少穿走投無路的窮苦人。那種因為老家饑荒活不下去拖兒帶女出來乞討的是難民,兒職業乞丐大多有自己的團伙,他們白天結伙進城,替商號掏爐灰倒泔水,就可以把成桶的剩飯帶回去,遇上什麼紅事白事逢年過節,到人家門扣唱喜歌或號喪充作哭孝子,更能討到新鮮酒食外帶拿賞錢,平時偷雞摸狗搞點外快,還能換點鴉片煙土,晚上回到聚集的地窩子裡,吃著剩茶剩飯,土炕燒得滾燙,寒冬臘月也不冷,每人點上一盞悶燈,把鴉片灰子一吸,眉飛色舞地胡吹亂哨,這行當天不管地不管,當中的王法也不管,那日子過得別提多自在了,因此說討吃三年給個縣官都不換,這些叫花子也分不同團伙,拜明朝的開國皇帝朱洪武為祖師爺,各有家門,范家門就是其中比較大的。
這些團伙發展到後來藏污納垢,黑白兩道上的關係極深,連那些剪綹的毛賊和跑腿子賣藝的都要先來投靠,然後才能施展手藝,不認掌盤就別想混飯吃,要是有誰得罪了官面,惹得麻煩不小,往大了說就是全家抄斬滅墳塋的罪過,如果找到掌盤給居中調停,沒準就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天字號的官司就不了了之了。
凡是得過掌盤的照應,就算欠了掌盤的一筆債,他也許一時想不起來讓你拿什麼還,可早晚得讓你或是出人或是出力,甚至出命都有可能,到時候想不認賬就有人找你的麻煩,掌盤的再用你的社會活動能力去幫襯別人,這盤子越鋪越大,關係也就越結越深,在社會上織成一張大網,「蛤蟆李」吃的就是這碗飯。
他答應能給司馬灰等人找個安身立命的所在,可以托人介紹到考古隊裡做「鏟匠」,給劉淮水當學徒,盡量往偏遠地方去幹活,躲個三年五載不成問題,等什麼時候他想起要用司馬灰了,也自然不會客氣。
司馬灰知道「蛤蟆李」將來要讓自己做的三件事,必定極為艱難,這當掌盤的都是逮著蛤蟆攥出尿的主兒,沒一個省油的燈,不過「蛤蟆李」說能辦的事也一定能給辦到,至少自己這三人暫時能有個容身之所,當即擊掌為誓。
三人謝過「蛤蟆李」,告辭離開了火葬場,心裡一塊石頭總算落了地。回去的時候為了抄近路,走的是郊區的土道,路上沒半個行人,野地裡黑壓壓的不見燈光,抬頭一看,陰雲遮天,似乎在醞釀著一場大雨。
羅大舌頭對司馬灰說:「這些天又熱又悶,喘氣都困難,今天夜裡要是來場大雨,也能去去暑氣,睡個好覺。」
司馬灰卻突然轉過身,站在路上盯著陰雲密佈的天空,他感到遠處有寫東西,正在穿過雲層接近而來。
第四部 幽潛重泉 第六卷 第五話 驚變
高思揚見天上只有滿天濃厚的烏雲,路上也是空蕩蕩的別無動靜,附近都是荒郊野地,沒發現有任何反常跡象,奇道:「哪有什麼東西?」
羅大舌頭對司馬灰說:「那邊只有火葬場了,這深更半夜的,你別一驚一乍自己嚇唬自己。」
司馬灰搖了搖頭,他自己也不知為何會有這種異樣的感覺,只好說:「我是指暴雨快要來了,咱們得趕緊往回走。」
羅大舌頭說:「早知道這麼遠,就借輛自行車了,這路上前不著村後不著店,趕上大雨還不全給淋成落湯雞了。」
高思揚對司馬灰說道:「你剛才說有東西從後邊接近,可真把我嚇了一跳,我還以為這路上……」
司馬灰卻似對高思揚的話充耳不聞,又停下腳步從身後看,仍是沒發現任何可疑之處。
羅大舌頭看到後面空無一物,這天氣悶得連一絲兒涼風都沒有,路上除了這三個人連只野貓都沒有,又哪有什麼東西會從後面跟過來?不免責怪司馬灰疑神疑鬼,不過想想也是,這輩子就沒過過幾天安穩日子,現在這樣倒覺得不習慣。
司馬灰心想也是,即便沒有風吹草動,這荒郊野外難免會有野鼠之類的活物,可能是腦子裡這根弦繃得太緊了,就跟高思揚和羅大舌頭商量,剛才光顧著談事也沒吃飽,打算回去下點麵條當夜宵。
羅大舌頭邊取出帶來的手電筒照路邊說:「大熱的天吃什麼麵條,要吃也該吃朝鮮冷面。據說城裡有個延吉餐廳,連金日成同志訪華都去那裡吃冷面,口味非常地道,天氣熱的時候吃上一碗拌了辣椒帶著冰茬兒得冷面,再喝點涼啤酒……」
正說著話呢,前邊路上出現了一條禿尾巴野狗,全身賴皮瘦得皮包骨頭了,但兩眼冒著凶光,跟三個人相對走來。
司馬灰等人自然不會懼怕荒郊的野狗,本著狗不犯人人不犯狗的原則,跟那條禿尾巴狗各走半邊道路,倒也相安無事。
有條野狗從身邊經過,在郊區是很常見的事,不過司馬灰看到這條狗身上帶血,尋思這狗子大概是鑽到野地裡掏野鼠為生,在土窟窿裡蹭掉了皮,身上才有血跡,也沒怎麼往心裡去,可這時忽又感到身後像有什麼東西在接近,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卻發現剛從身邊經過的禿尾巴狗沒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