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節

羅韌一顆心先是踏實落地,緊接著失望沉底。
曹嚴華一屁股坐倒在地。
當下這個情形,不怕野人來攻,最怕的是她藏,偌大山林,誰知道他們會藏到哪去呢。
上頭的手電光搖曳了一下,木代開始往下爬了,羅韌過去,在她快到的時候把她接了下來。
木代落地時,聽到曹嚴華正嗚嗚咽咽的,拿了塊石頭給炎紅砂看,說:「你看,我寫了救命的石頭……」
炎紅砂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抬頭看羅韌和木代,曹嚴華忽然發狠:「一定要把三三兄找出來!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怎麼著也不能讓他在這種鬼地方,陪著那個神經病野人!」
羅韌開口了。
「我們已經沒吃的了,裝備也不足。」
曹嚴華愕然抬頭:「小羅哥,你這是什麼意思?三三兄找不到了啊!」
羅韌沒吭聲。
曹嚴華一張臉白一陣紅一陣的:「羅韌,你不能找到了凶簡就走啊,大家同進同出,我三三兄還生死未卜的……」
他去抓炎紅砂的胳膊:「紅砂妹妹,你說句話啊。」
炎紅砂沒吭聲,出了這些事之後,她有些習慣性聽羅韌的。
羅韌說:「我不是要丟下一萬三,但是我們在林子裡折騰很久了,衣服是濕的,肚子是癟的,再耗下去,體力只會越來越差。野人你也看到了,中刀中槍,都沒怎麼影響她戰鬥力。我們需要幫忙,更多人手、更多傢伙。」
曹嚴華張了張嘴,找不到話來反駁,明知道羅韌說的有道理,還是拚命想找同盟。
「妹妹小師父,你認識一萬三最久,你……」
木代沉默了一會,說:「七舉村離這裡最近,我們加緊時間吧,先趕出去,因為……」
她突然加了個「因為」,所有人都看她。
羅韌問她:「因為什麼?」
「好像……不止一個野人。」
這話說出來,大傢伙有幾秒鐘的寂靜,炎紅砂警惕地朝外看了看,瑟縮似的縮了一下身子,曹嚴華聲音也小了,說:「我和三三兄在洞裡待了幾天,自始至終,就只有那一個女野人啊。」
木代答非所問:「你和一萬三在山洞的時候,有沒有看到石壁上的畫?」
「看到了啊。」
「洞頂上的呢?」
洞頂上也有?曹嚴華茫然地張了張嘴,又閉上,洞裡挺黑的,每次生火,都只照亮周圍那一小隅,他從沒想過去看洞頂。一萬三好像也沒注意過。
「我剛剛上去,手電打到洞頂,我看到,洞頂上也有畫,一個挎著籃子的女人,身邊,簇擁了兩個小孩。然後,我忽然想起來,在那個女人的洞穴裡,看到的布娃娃,也是兩個。」
羅韌覺得說不通:「但是曹胖胖說的沒錯,自始至終,我們只看到一個野人啊。」
木代說:「我們最初,也只以為凶簡附在野人身上,那個女人出現的也很晚,但是不代表她不在啊。」
短短幾句話,把曹嚴華說的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他磕磕巴巴:「那那那……出去,我們去找幫手……」
又懇求似的看羅韌:「小羅哥,我們一定會進來的是吧?不會丟下三三兄的是吧?」
羅韌給他吃定心丸:「你放心吧,不管這山裡還有多少野人,只要一萬三沒找到,我還會再帶人進來的。」
多留無益,幾個人決定走夜路,雖然晚間行路的速度趕不上白天,但是多走一程是一程。
羅韌主要靠星星和指南定位,結合之前殘留的記憶,有時木代會聽到他低聲呢喃著數字,1或者2。
悄悄問他,羅韌說,這個是要靠背的,簡單來說,他們之前進迷宮走岔道,為了不走回頭路,要記下每一條路線,迷宮方位相對簡單,左走或者右走,左就是1,右就是2,一串看似簡單的數字,122122111,其實已經是一條線路了。
再複雜一點,爬高或者竄低,就往裡加數字,加3加4,這樣就是立體地圖。
木代聽的瞠目結舌,自己也嘗試著去記,走一段就暈乎了。
跟羅韌說時,羅韌笑著說了句:「你這種小腦子……」
他突然剎住了不說,木代心裡打了個咯登,抬頭去看,羅韌臉色如常,握住她的手,提醒她小心腳底下。
木代心裡有點空,幾次去看羅韌的臉。
總覺得,有些自己不想說的事情,他已經知道了。
快黎明的時候,坐下休息了會,清晨的林子起霧,遠近一片茫茫,隔著兩三米就看不大清了,每個人都有點憂心忡忡,羅韌也擰起了眉頭:本來想等天明加快速度的,但是這樣的天氣,更難辨向了。
待會,要吩咐曹胖胖他們跟緊點。
正想著,前路傳來什麼動靜。
木代也聽見了,週身驟然一緊,羅韌噓了一聲,伏下身子,耳朵貼近地面去聽。
確實是腳步聲,有些雜沓,但並不重,不像是野人。
羅韌站起來,示意曹嚴華他們都站自己背後。
腳步聲更近了,霧氣中現出憧憧的人影來,當先的一個似乎也看到他們了,緊走幾步,哈的一聲從霧氣裡竄出來。
羅韌鬆了一口氣,輕輕笑起來。
是扎麻。
他背上背著弓,腰裡插把馬刀,手上還抓著獵槍,手舞足蹈的,大叫著:「在這,找到啦,在這裡!」
又用土語說了一遍。
腳步聲大起來,幾個當地土人打扮的男人先後趕過來,都跟扎麻一樣全副武裝,臉上帶著靦腆的笑,打量著羅韌和木代他們。
羅韌覺得有點不對:「你是來找我們的?」
扎麻點頭:「是啊,你的朋友說你們還在山裡,可能會有危險,我們就來了。」
朋友?一萬三?
怎麼回事?羅韌感覺有點接不上,曹嚴華擠上來,激動的語無倫次:「是我三三兄嗎?他脫險了?他從野人手裡逃出來了?」
扎麻聽不懂三三兄是誰,但是「野人」兩個字是聽懂了,他驕傲地一挺胸脯,手裡的獵槍舞起:「野人叫我們打死了!」
☆、第27章
回去的路上,扎麻無比興奮,手舞足蹈地講著前一晚的事。
——我陪阿媽編竹帽,很晚很晚,聽到屋頂上光啷一聲,有人往上頭扔石頭……
——阿媽心裡害怕,我就提著馬刀,拎著燈出來看,嚇了一跳,你們的那個朋友小江,就趴在地上,哼哼的……
——我以為他出事了,趕緊過去,他一抬頭,臉色緊張緊張的,嚇的我心裡突突的,他說,野人就在那……
說到這,扎麻伸出一個手指頭,學著一萬三的樣子,偷偷指著一個方向,霧氣在身周飄,間或的,能聽到鳥兒黎明的唧啾。
他壓低語氣:「我也看到了,在遠處的草垛子後頭,她以為自己藏的好,但是光打過去有影子啊,有一片影子。而且,她吸氣呼氣使的力大,那一叢草,一直在顫啊晃啊……」
「我的頭皮發麻,一直麻到後背。我就叫,不是救命的那種大叫,我叫說,啊呀,有人生病了。」
「村裡好多人都出來了,圍著小江,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有。」
扎麻輕快地吹起口哨,把獵槍斜扛到肩上,給羅韌他們講自己那時候多麼聰明。
把人引出來,人多了,他心也踏實了,小聲地,把消息一個接一個的,傳遞出去。
一開始,有些人有點慌,但是很快就不慌了,村子裡,不是沒有竄來過野獸,有時也有狼啊野豬啊闖入,最緊張的年份,還來過熊,大家都會配合的很默契。
女人和老人小孩很快回房,關門、落戶、上鎖、搬拖粗重的家什抵住門和窗。
精壯的男人們離開,有一部分又很快聚攏來,手裡帶著傢伙,火把、鋼叉,另一部分繞去了外圍。
全村的壯勞力都出動了,二十幾個男人、四桿獵槍、兩條狗,可懂事可懂事的狗,黑夜裡追逐著人的腳步在走,都不帶發聲兒的。
然後,火把照向那個草垛子。
野人不傻,如果說一開始還納悶著,看到火光照過來,就全明白了,還沒等他們上前,野人就嗷的一聲竄逃出去了。
這一聲,像是拉開了戰鬥的號角,他們所有人都鼓噪著攆追了上去,火光憧憧,像是要燃沸夜晚的山林,狗在叫了,到處都是人影,村落裡響起女人和孩子們敲鍋打鑼的聲音,像在給他們助陣。
嗨~囉~囉……
只要人聚的多,山民從來不怕野獸,野獸越凶、越大塊頭,他們越興奮。
一萬三在後面著急的叫:「趕走了就行了啊……」
圍獵的浪潮裡,他的聲音像煙,沒飄落就散了。
野人步履蹣跚,原本是要直入山林的,但是那裡,預先繞過去的人忽然點起火把,大聲呼喝。
野人只得繞道,被他們驅趕著,圍著,逼向村外的陷阱。
那是專門為了對付大型猛獸的,底下是尖利的刺樁,也有獸夾,挖了足有近三米深,擁有赫赫戰績,困過一隻足有兩百來斤的野豬,也栽進過熊。
說到這裡,扎麻臉色恨恨,指著一同前來的一個年輕人:「索南的狗,撲上去咬,被它一手抓起來,這麼一扭,卡嚓。」
索南聽不懂漢話,卻看得懂手勢,知道在說自己的狗,眼圈一紅背過了臉去。
好在,早有人守在陷阱邊了,眼見野人一腳踏上,狠命一拉繩子,偽裝的抽板抽掉,野人嘶嚎著栽了下去。
現在回想起來,扎麻還是心有餘悸:「厲害的,很厲害,比野獸厲害,她居然還能跳起來,那麼高的陷阱口,她往上一跳,布江大爺站的近,沒留意,腿上抓了那麼長,血淋淋的口子,還撕下了一塊肉。」
「然後她又跳,手都扒住陷阱的口了,大家嚇壞了,拿鋼叉去叉,又放槍,砰砰,砰砰砰……」
打光了所有的子彈,砰砰的聲響在山林裡縈繞不絕,也不知過了多久,大家漸次停下來,帶著血的鋼叉尖插進土裡。
火把照下去,野人躺在陷阱底,眼睛瞪的大大的,沒有了光,臉上挨了槍,鋼珠深深嵌進臉頰裡。
另一條狗竄了下去,在野人周圍吠叫奔跑,狠狠撕咬她的胳膊,陸續的,也有人下去,圍著去看。
村裡的人也出來了,很多小孩兒在陷阱口追逐玩鬧,扎麻阻止:「遠一點,不要掉下去。」
阿媽給布江大爺包紮傷口,布江大爺的白鬍子吹的一綹一綹的,連連歎氣說:「可惜,可惜啊。」
布江大爺見多識廣,多次被鄉里縣裡請過去,向過來考察采風的知識分子介紹當地的習俗文化,他惋惜的說,鄉里幹部問過好幾次關於野人的事,還說,活捉了就好了,是重要的科研課題呢。
扎麻回過頭,看到一萬三站在人群外圍,愣愣的。
他想起最初見到時,一萬三趴在地上,一定是受傷了,趕緊招呼阿媽過來看。
奇怪,從上到下都看過,他連擦傷劃傷都沒有一道。
扎麻記得自己當時問他:「你傷哪了啊。」
他答非所問,過了很久,才呢喃著說了一句話。
趕走了就行了啊。
《七根凶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