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節

順著羅韌的目光看過去,曹嚴華不覺一愣。
曹解放的腿上,膠帶套綁了一個灰色的u盤,數碼店裡最常見的樣式,顏色也不打眼,加上曹解放總是在動——不十分注意的話,還真發現不了。
誰套上去的?曹嚴華答不上來,剛剛那一路上,人來人往,也有遊客覺得一隻山雞在路上跑來跑去的很萌,攔住了要拍照,擠擠挨挨的,還真記不起來。
青木伸出手,慢慢把那個u盤取下來,罩口打開,看裡頭的接口,又看羅韌,遲疑著問了句:「獵豹?」
應該是獵豹,其它的人不會耍這種玄虛,而她送來的東西,十有跟木代有關。
羅韌不敢看,有一瞬間,腦子裡閃過很多不好的想像。
青木知道他的心思:「那我先看吧。」
至少得知道是什麼內容,如果是羅韌承受不了的,先幫他屏蔽了也好。
他起身想回屋,羅韌一把攥住他。
青木看他:「怎麼說?」
羅韌說:「我自己來。」
青木頓了一下,把u盤遞給他。
這樣也好,如果真的是不好的視頻或者圖片,讓別人先看到了,對木代也是一種傷害。
羅韌進了木代的房間,關上門,打開電腦,u盤插進去的時候,才發現手心都是汗。
文件夾跳出來了,的確是一個視頻。
門外有聲音,青木和炎紅砂他們都守在那裡,但這陪伴對他來講沒有幫助,有些痛苦焦灼,無法分擔,只能一個人受。
羅韌深吸一口氣,點擊播放。
昏暗的房間,調低的燈光,鐵柵欄,禁囿的觀感,鏡頭是從上移下,像飛機的俯衝,木代趴在地上,似乎睡著了,長髮遮著小半張臉,一動不動。
羅韌的眼眶有點發澀,木代應該不是睡,她是習武之人,行坐臥都與一般人不同,這是昏迷,暫時看沒有外傷,可能是藥物導致。
視頻跳了一下,是幾段的剪輯拼合。
這一段,木代在地上坐著,手臂環著膝蓋,表情很平淡,也可以稱得上是不亢不卑,這讓羅韌覺得稍許欣慰,她如果還有精神去對抗和保持自身的嚴整,那就說明,她還沒有受到大的傷害。
最後一段,有聲音了,是獵豹在說話。
帶著笑,慵懶中又有不屑,說:「我會一直讓羅知道你的消息,也會讓你知道羅的狀況,來,和你的情人說兩句話,讓他放心或者心疼,隨便你。」
羅韌心中沉了一下。
一般情況下的綁架,出於勒索贖金的需要,會放出人質的部分視頻以求達到目的,但獵豹的言下之意是「會讓雙方一直知道彼此的情況」,她越敢托大,就越說明她的把握很大。
說完這段話之後,鏡頭拉近,應該是靠近木代了,木代似乎很反感,又似乎被激怒,一直拿手去擋,到最後忍無可忍,大吼:「滾開!」
但她似乎無計可施,到末了,忽然有些崩潰,幾乎是淚如雨下,頭抵在柵欄上一直喃喃,羅韌聽到她說:「羅小刀,他們個個都欺負我……」
她情緒有些不對,一直呢喃這同一句話,間或去擦眼淚。
視頻就定在這裡結束,木代的眼睛裡都是淚,獵豹應該是故意做出這樣的剪輯的。
羅韌伸出手去,在木代的臉上摩挲了一下,緩緩閉上眼睛,幾秒鐘之後,情緒平復,他起身去開門,炎紅砂耳朵貼在門上,似乎一直極力想聽裡頭的動靜,這一下猝不及防,險些摔進來。
羅韌說:「沒什麼事,青木,你進來一下。」
他讓青木把視頻看了一遍,青木開始時皺著眉頭,後來看到木代哭,似乎有點厭煩,嘀咕了句「小綿羊就是小綿羊」。
視頻再一次終止,羅韌面無表情,問他:「看出什麼來了?」
青木拖動鼠標,把畫面移回木代大吼的時候:「你的小女朋友雖然壞事,但也歪打正著,根據這一趟的回音效果來看,位置是在地下室。」
羅韌點頭:「獵豹跟我說過麗江見,她這個人,不屑於在這種細節上耍手段,而且視頻是放在曹解放身上帶回來的,她跟我們的距離不會太遠。」
透過房間的窗戶,他看向遠近的璀璨燈火:「應該就在這古城裡。」
青木想了想:「挨家挨戶去搜的話,技術上行不通,也容易打草驚蛇。這個視頻送過來,沒什麼信息量,可能還得等……不過,你的小女朋友好像有點撐不住了。」
羅韌說:「不是的。」
他有一種直覺,木代想跟他說些什麼。
三段視頻,前兩段,昏迷和枯坐,木代的表現都是正常的,但是第三段,尤其反常,她失控的大吼,甚至流淚。
如果這些發生在最初認識木代的時候,羅韌或許會覺得合理,但是經歷過這許多事,木代再有這樣的表現,就有點說不通了。
而且,她說了「羅小刀」三個字,就好像在對他說話一樣。
——他們個個都欺負我。
她是不是想提醒他,除了獵豹,還有別人?
這個人是誰呢?
炎紅砂他們是第三撥看視頻的,除了更加焦灼和更加擔心,也沒有提出什麼建設性的意見,羅韌吩咐他們在霍子紅面前做好掩飾,回去之後,也給鄭明山打了個電話。
鄭明山也對這個「個個都欺負我」格外關注,對羅韌說:「其實有別人一點都不奇怪,獵豹不可能單打獨鬥,如果小師妹特意提醒這一點,那可能說明,這個『別人』是你們熟悉但還未察覺的。」
內鬼嗎?羅韌毛骨悚然。
入睡的時候,他把自己認識的人挨個想了一遍,甚至鄭伯、張叔、聘婷、霍子紅,夢裡都甚至看到一張張變幻的臉:畫人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難知心。
他被砰砰的敲門聲吵醒。
開門一看,來的居然是一萬三,手裡捏了張紙,神情激動,後頭跟著呵欠連天的青木:大半夜的,一萬三忽然要來找羅韌,雖然路程短,但也算「外出」,本著安全原則,他不得不跟著。
一萬三說:「羅韌,我突然想到什麼。」
進房之後,他把紙給羅韌看,上頭寫的是木代說的那句話。
——他們個個都欺負我。
一萬三說:「咱們都跟小老闆娘相處了有些日子了,一個人說話,語氣、用詞都有一定的傾向性。她可以說『他們都欺負我』,為什麼要強調『個個』呢?」
說著,他用筆把那兩個字圈在了一個圓圈裡。
羅韌心頭一震。
聽到一萬三說:「兩個『個』字,合起來是個『竹』字,我們小老闆娘其實是不是想說,她被關的地方附近,種著竹子?」
☆、182|第22章
天將亮而未亮。
聚散隨緣酒吧一樓樓梯的角落處,隱秘地亮著手電的光,那是曹解放的豪宅。
一萬三、炎紅砂、曹嚴華,三個人圍作一圈,圈子中央是半個小時前被強行晃醒的曹解放,但見它脖子上掛兩牌子,眼神呆滯,腦袋偶爾點巴一下,下一秒就要睡著的模樣。
曹嚴華苦口婆心:「解放啊,我剛剛說的,你都聽進去沒有啊?考驗你演技的時候到了啊。」
一萬三拿手點著曹解放的牌子:「解放,你要對得起這塊牌子。『一隻好雞』,好雞的標準是什麼?就是要懂得怎麼去配合,聽明白了嗎?」
炎紅砂又好氣又好笑:「它聽不懂,它就是隻雞,它又沒成精。能想個靠譜點的法子嗎?啊?」
……
羅韌覺得,一萬三的想法或許是對的。
他和青木設法排查古城地貌,借助了網頁地圖,也搜了無數的圖片,但是沒有實際意義的斬獲——在國內他們可以動用的力量有限,無法精細到查看每一細處的地面照片。
如果木代是隱秘地把消息送出來的,那麼他們決不能大張旗鼓——周圍有獵豹的眼線,一定要做到不動聲色、看似隨意的去查。
起初,羅韌想借助萬烽火,但青木表示反對,理由是萬烽火的信息買賣面向所有人,很難說獵豹之所以找到這裡,有沒有萬烽火方面的人幫助——向他打聽些無傷大雅的事可以,但是一旦涉及到採取行動,還是親力親為來的放心。
於是一萬三表示,他有一個看似荒唐,實則可行的法子。
……
日頭漸高,人流漸多,古城的大小店舖陸續開張,就在這個時候,聚散隨緣酒吧門口處,忽然響起了一萬三的怒喝。
「平時對你那麼好!就踢了你兩腳,能怎麼樣?」
伴隨著扯著嗓子的「呵……哆……囉」,遊人們忽然發現,有一隻山雞,跟離弦的箭似的,從門內飛逃出來。
後頭跟著的是驚慌失措的曹嚴華,大叫:「幫幫忙,幫幫忙,攔住它……」
大多數人避之唯恐不及,也有三兩個作勢要去攔的,都被曹解放悶頭亂衝和翅膀撲騰的氣勢所懾服,但見曹解放三下兩下,展翅高飛,忽而上了這家牆頭,忽而進了那家院子,然後就那麼不見了。
曹嚴華就地跺腳,衝著追過來的一萬三發火:「雞呢!不見了!」
一萬三梗著脖子跟他對吵:「不就一隻雞嗎?屁大點事,老子給你找回來還不行嗎?」
兩人橫眉冷對著進了酒吧,看熱鬧的人群還沒散,透過酒吧玻璃窗,可以看到一萬三站在窗邊,刷刷刷落筆畫著什麼。
幾分鐘之後,兩人又出來了,一萬三傷還沒好,吊著一隻胳膊,曹嚴華張著一張「尋雞啟事」。
寥寥數筆,畫的惟妙惟肖,的確是剛剛那隻雞的風采。
下頭一行字:承蒙送還,必將重謝一百元。
兩人推推搡搡,罵罵咧咧,一路找雞去了。
與此同時,聘婷在小院裡畫畫。
支著畫架,對著牆,身邊是水彩調色盤,畫面上卻是灰撲撲的牆,光禿禿牆面,還有剝落的牆斑。
鄭伯出來,說她:「聘婷啊,在外頭畫畫曬不曬啊,要不然進屋來吧。」
聘婷咬著嘴唇,答非所問:「小刀哥哥也不來看我。」
鄭伯笑起來:「雖然人沒來,電話打過啊。青木先生不是跟我們解釋清楚了嗎,羅小刀在外頭惹了麻煩,怕連累我們,才讓我們藏好的。」
聘婷抬起頭,越過牆頭看隔壁高處,那裡,是羅韌的房間,每天晚上,都能看到房裡亮燈,羅韌進進出出的,也不知道在忙什麼。
正想著,牆頭上忽然冒出一個人頭來。
聘婷嚇得「啊呀」一聲,一手摁到畫架上,沾了滿手的水彩,那一頭,那人身形相當敏捷,幾乎是翻身下牆,然後把一隻雞扔在地上。
賊?偷雞的?大白天翻牆?
定睛去看,是個中年男人,身形微胖,臉色陰沉,那隻雞的嘴上綁了透明膠帶,兩隻小腿之間用細繩繫著,神色很憤怒的樣子。
好在,那個男人先說話。
「你們是羅韌的親戚?」
反應過來的鄭伯趕緊點頭,鄭明山指指地上的曹解放:「羅韌讓送過來的。」
看來沒什麼惡意,鄭伯鬆一口氣,看看雞又看看鄭明山:「送過來……吃?」
羅小刀還是挺有人情味的嘛,這兩天人過不來,心裡還是惦記他們的——這不,讓人送了隻雞來,還是野味兒,真稀罕。
聽到「吃」這個字,曹解放神情驚恐,全身剎那間一凜。
《七根凶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