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
「談什麼?」
「談你。」
「晚點再說」
「要多晚,萊姆?」她譏諷地問:「明天?下星期?」
「什麼意思?」
「你要我預約時間嗎?也許,下星期三怎麼樣?到時你有辦法如期赴約嗎?那時你還在嗎?」
「莎克絲……」
「我現在就要和你談,單獨談。」
「不行。」
「既然如此,我就只有來硬的了。」她說著走向伯格。「你被逮捕了,罪名是企圖協助他人自殺。」接著便是「喀、喀」兩聲,手銬在空中劃過一道銀光,牢牢地銬在醫生的手腕上。
她猜想這棟建築物是一座教堂。
卡羅拉?岡茲躺在地下室的地板上。一道陰冷的光線斜射在牆上,照亮了一張畫工拙劣的耶穌像和一堆發霉的聖經故事讀本。房間中央摞著五六把小椅子,她想,大概是給主日學校的孩童準備的。
她雙手扔被銬著,嘴巴也被封住。那人還用一根四英尺長的晾衣繩,把她綁在牆邊的水管上。
離她不遠有一張高大的桌子,她看到上面有一個大玻璃瓶。
如果她能把玻璃瓶打破,也許就能用碎玻璃割斷晾衣繩。桌子離她有一段距離,但她側身躺在地上,扭動身體,像毛毛蟲一樣一點點地向桌子靠攏。
這個動作讓她想起了佩妮,想到她還小的時候,就像這樣在她和隆尼之間來回滾動。她一想到自己的孩子,一個人孤零零地待在那個恐怖的地下室裡,就著急地哭出聲來。
佩妮、維尼熊、錢包。
一時間,有那麼一霎短暫的時刻,她垮了下來,只希望自己從沒有離開過芝加哥。
不,不能這麼想!趕快停止這種懊悔的念頭!這樣做是絕對正確的。你這麼做是為了隆尼,也是為了你自己。他會為你自豪。凱蒂已經這樣對她說過上千遍了,她自己也深信不疑。
再掙扎一下。她離桌子又近了一英尺。
她頭暈目眩,無法有條理地思考。
她的喉嚨因極度乾渴而刺痛。空氣中的真菌和陰濕的氣味,也同樣刺激著她的呼吸道。
她又向前爬近了一點,然後側身躺著,調整呼吸,眼睛死死地盯著那張桌子。看來似乎毫無希望。她心想,這樣做又有什麼用?
她又想到,佩妮此時心裡在想些什麼呢?
你這個雜種!卡羅拉心想,我一定要宰了你!
她扭動身體,試圖在地板上再往前挪動一些,但換來的卻是失去平衡,背部直接著地。她張大嘴巴,很清楚這樣會有什麼後果。不好!隨著響亮的一聲「啪」,她的手腕折斷了。她透過被封住的嘴巴發出一聲尖叫,就昏了過去。過了一會兒,當她醒過來時,她感到體內湧起一股強大的反胃感覺。
不行、不行、不行……她一吐就死定了。在嘴巴被封住的情況下,這是必然的結果。
要忍住!忍住!可以的,你一定辦得到。又來了……她乾嘔了一下,接著又一下。
不行,忍住!
她仰頭伸直喉嚨。
忍住……
忍住它……
她做到了。通過鼻子呼吸,把心思集中在凱蒂、埃迪和佩妮身上,集中在那個裝有她全部珍貴財產的黃背包上。她在心中注視著它,從不同的角度描摹背包的形狀。她的整個一生都在那背包裡,還有她的新生。
隆尼,我不想誇張,我來這裡全是為了你,親愛的……
她閉上眼睛,只想著:深呼吸。吸氣,呼氣。
終於,反胃的感覺被壓下去了。過了一會兒,她感覺好了一點,雖然折斷的手腕疼得她不停地哭泣,她還是努力以毛毛蟲運動向桌腳爬去。她前進了一英尺,又一英尺。
她感覺「砰」地一聲,腦袋撞上了桌腳。她總算碰到它了,不過也已無法再向前貼近一步。她把頭前後擺動,用力撞擊桌腳。她聽見那個玻璃瓶在桌面上滑動,瓶中的液體灑濺了出來。她抬頭往上看。
桌面邊緣出現了一小部分瓶身。卡羅拉把頭盡量向後仰,又一次用力撞向桌腳。
不好!她把桌子撞出了她能夠得著的範圍。那個瓶子搖晃了幾下,還是留在了桌面上。卡羅拉想再把晾衣繩弄鬆一些,但已經辦不到了。
該死,哦,真該死!她絕望地抬頭看向那個骯髒的瓶子,忽然發現瓶子裡充滿了液體,上面還漂浮著一個物體。那是什麼東西?
她又咯吱咯吱地扭動身體,往牆邊退回一兩英尺,然後抬頭望去。
好像裡面有個電燈泡。不,不是整個燈泡,而只有燈絲和燈頭,固定在一個底座上。一條電線從底座伸出,連在一個你出門度假時留在家裡自動開關電燈的定時器上,它看上去很像……
炸彈!她突然警覺,空氣中有股淡淡的汽油味。
不,不……
卡羅拉拚命扭動身體,以最快的速度遠離那張桌子。她退到牆邊,絕望地哭泣起來。牆邊有一個檔案櫃,可以給她一些保護。她用力把腳縮到櫃子後面,在驚慌之中又猛然伸開,一下子使身體失去了平衡。在萬分恐懼下,她知道自己即將再一次背部著地。不,別倒下,不要……她奮力穩住平衡,保持身體的絕對靜止,就這樣僵持了很長時間。她哆哆嗦嗦著想把重心往前移,結果還是摔倒了,身體重重地壓在被反銬的雙手上,已經折斷的手腕承受不過如此沉重的負荷,一陣撕心裂肺的劇痛立刻傳遍她的全身。值得慶幸的是,她再一次昏了過去。
第72節:我絕不會讓你自殺的
「不行,萊姆,你不能這麼做。」
伯格看上去有些緊張。萊姆原以為,憑他幹這一行這麼多年的閱歷,像這樣的突發狀況應該見多了才是。對伯格而言,他最大的麻煩不是那些想死的人,而是那些想讓所有人都活下去的人。
湯瑪士還在用力敲門。
「湯瑪士,」萊姆喊道:「這裡沒事,你不用管我們。」然後,他又對莎克絲說:「我們兩個剛才已經說過再會了,破壞這種完美的道別真是太糟糕了。」
「你不能這麼做。」
是誰走漏了消息?可能是彼得?泰勒。泰勒醫生一定猜到他和湯瑪士在說謊。
萊姆看見莎克絲的目光瞟向桌子上的三樣東西——白蘭地、藥丸和塑料袋。此外,還有一根橡皮筋,就和莎克絲現在還綁在鞋子上的一樣。(他不記得有多少次,從犯罪現場回到家,發現布萊妮盯著他鞋子上的橡皮筋,是厭惡嗎?「老實說,林肯,所有人都以為我丈夫買不起新鞋,不得不用橡皮筋固定鞋底。)
「莎克絲,把醫生的手銬解開,我不得不再一次請你離開這裡。」
她爆發出一陣大笑。「很抱歉。這是發生在紐約的刑事犯罪,檢察官也會認定這是一起殺人案件,他一定會這麼做。」
伯格說:「我只是和病人討論一下而已。」
「所以至今為止,我只是以『企圖殺人』的罪名拘捕你。不過,我也許可以把你的姓名、指紋輸入國際犯罪資料中心,查查看你還有哪些案底。」
「林肯,」伯格立刻求救,有點慌了。「我不能……」
「我們還是照計劃進行。」萊姆說:「莎克絲,勞駕。」
莎克絲跨開雙腳,兩手叉在苗條的纖腰上,俊俏的臉龐上一副蠻橫的表情。「跟我走吧!」她衝著醫生吼道。
「莎克絲,你不知道這對我有多重要。」
「我絕不會讓你自殺的。」
「讓我?」萊姆被激怒了。「讓我?我為什麼要經過你的同意?」
伯格說:「小姐……莎克絲警官,這是他的決定,而且是雙方自願的。林肯對這方面的認識,比我遇到過的所有病人都深刻。」
「病人?我看是被害人吧?」
「莎克絲!」萊姆叫了起來,語氣裡透著掩飾不住的絕望。「我費了整整一年的工夫,才找到有人願意幫我。」
「也許因為這是錯的,你想過沒有?為什麼要在這個時候,萊姆?在案子正進行到一半的時候?」
「如果我再發作一次,一旦中風的話,我可能會失去與人溝通的能力。說不定我會在意識清醒的情況下,一動也不能動地躺上四十年。而且,除非我腦死亡,這個世界上不會有人幫我拔下維持生命的針頭。至少,現在我還能清楚地表達我的決定。」
「可是,你為什麼要死呢?」莎克絲脫口而出。
「為什麼不呢?」萊姆回答:「告訴我,為什麼不?」
「這……」要在自殺這個話題上展開辯論,莎克絲顯然不是他們的對手。「因為……」
「因為什麼,莎克絲?」
「因為這是怯懦的行為。」
萊姆笑了起來。「你想辯論嗎?莎克絲?你要嗎?對,你說的好,『怯懦』。這讓我想起托馬斯?布朗爵士(SirThomasBrowne,1605-1682,英國醫師和作家,他的散文以文辭華麗著稱。——譯者)的話:『當生存比死亡更恐怖時,活下去才需要真正的勇氣。』勇氣往往出現在無法克服的逆境面前……一句對活下去的經典描述。但是,如果這是事實,那麼病人在手術前何必需要麻醉?為什麼要有阿司匹林出售?為什麼百憂解在美國是醫生開得最多的藥?對不起,和疼痛比起來,什麼東西都比它好。」
「可是你現在並不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