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節

  「我……我……」郭繼渾身上下抖個不停,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整個身體僵直立在那裡完全失去了行動的能力,唯獨眼角的餘光還能看見清冷的水流,在順著郭夫人的衣領不斷溢在自己的身上,像是冰塊一樣從他肩頭滑向腳底。
  郭夫人的聲音卻比水還冷:「我自己在井底下站了好久好久,每天看著轆轤上的水桶從井口上落下來,在我頭頂上打滿水再提回去。我拚命的喊,拚命的叫,希望有人能聽見,能看見我……,可笑我還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
  「不……」郭繼拚命的想從「噩夢」中掙脫出來,卻怎麼也甩不開攬在身上的那兩隻手。
  郭夫人聲音裡像是帶著冰屑,一下下的刺在郭繼的耳朵裡面:「後來,總算有人看見我啦!他在打水的時候撈起了我的頭髮。我的頭髮就像水草一樣,一縷一縷的飄在桶裡。你說你最喜歡我頭髮,泡在水裡的頭髮,你還喜歡麼?」
  「饒……饒我……」郭繼終於崩潰了,兩腿像是爛泥一樣軟了下去,整個人不由自主往地下癱倒。郭夫人攬著他的脖子一點點的退向井裡。
  從背後看,郭繼就像條沒有骨頭的死蛇一樣,臉貼著地面,身體筆直筆直的滑向井口,頭朝下,腳向上的鑽了進去。
  「有人落井啦!」幾個眼尖的人,忙不迭衝了過來,招呼附近的僕役七手八腳的搬過轆轤把水桶投進井裡:「快抓水桶!」
  驀然,一隻白慘慘的手,從井裡伸了出來,順著水桶後面的繩子摸向僕役的手腕狠狠的拍了幾巴掌。幾個僕役只覺得手腕子像是被鞭子抽過一樣火辣辣的疼,不由自主鬆開了手掌。
  木桶的「咚」的砸在下去像是拍中了什麼東西,井裡又是咕咚一聲,接著水泡翻滾的聲音不停的傳了出來。
  聞訊趕來的助教古謙指著幾個僕役氣急敗壞的罵道:「你們幾個混賬東西,不知救人已經該死有餘,怎麼還落井下石?」
  僕役嚇得全身發抖,舉著手臂顫聲道:「井裡有人……有人打我的手……」
  「胡說八道……」古謙分明看見幾個僕役手腕上烏黑髮紫的手印,也跟著打了個寒戰。裝著膽子探頭往井裡看去,卻見一張人臉像是應在井裡的月亮,白森森的飄在水上。
  古謙嚇得面如土色,一屁股坐在地上抖若篩糠:「快……快……快去把謝半鬼找來!」
  謝半鬼偏偏喝得酩酊大醉,怎麼叫也叫不醒,高胖子又說死也不肯出門。古謙實在是沒有辦法,只好差人報告了兩個學丞,把事情扔給了順天府。
  順天府的衙役一直忙活到天亮,才算把郭繼的屍體給撈了上來。
  屍體一出水所有人都傻了眼,郭繼是溺斃井裡這點無可爭議。嚇人的是,郭繼的胸前抱著一具高度腐爛的屍體,從屍體腐壞的程度上看,那人至少也死了兩年,連內臟都已經爛空了,只剩下一副白森森的骨頭。
  可是,明明有人看見,昨晚跟郭繼一起到望月井的,是他夫人,落水的也是他們兩個。那豈不是說,郭繼這兩年一直跟一個死人生活在一起?
  派去郭府報信的人回來了,郭夫人得了風寒高燒不退,昨天晚上壓根就沒出過門。可是,昨天晚上跑到國子監來會郭繼的人又是誰?
  從順天府的衙役到國子監的士子,一個個都覺得頭皮發麻,不敢再往下想了。他們怕歸怕,可是案子還得查。
  事情出在國子監,借順天府尹個膽子,他也不敢再按個「白蓮妖人作祟」的名目往外推案子,不得已只好拍了兩個府丞帶著十來個捕快進駐國子監,一方面為了查案,一方面也是為了保護士子。
  見到兩個府丞,謝半鬼竟有幾分啼笑皆非的感覺。沒別原因,就因為兩個府丞都是熟人,他們當中一個是被謝半鬼狠狠整了一次的韓陽,一個卻是分別不久的趙金刀。
  第189章 殺人留字
  高胖子一見趙金刀就裝模作樣的走上前去,深鞠一躬謙卑謹慎的道:「學生高昇見過大人!」
  趙金刀哭笑不得的正要答話,韓陽卻搶先一步橫在兩人中間面帶鄙夷道:「趙大人不要理會這些低賤粗鄙之輩,免得失了身份。」
  趙金刀臉帶寒霜的冷聲道:「韓大人說話最好注意一些,如果連鎮疆侯獨子,未來的堂堂侯爵都成了低賤粗鄙之輩,那誰還能稱得上功勳貴胄?」
  「這……」韓陽當場被嚇出了一身冷汗。
  大明十二國公戎國公的長子,鎮疆候高東。雖然只是個侯爵卻手握重兵,一般的郡王公爵都不敢在他面前拿大,何況他一個六品的小小府丞?他剛才那番話要是被有人聽去,到鎮疆候那裡告上一狀,準沒有他好果子吃。
  韓陽連腦門上的冷汗都來不及擦,幾步搶到高胖子面前,躬身就要賠罪。高胖子一甩袖子拉著趙金刀大步離去,連看他一眼的心情都欠奉。
  韓陽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團團亂轉,好不容易看見朱廣通站在旁邊,立刻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幾步搶上去拉住朱廣通的手道:「小公爺,這事兒你得幫兄弟打個圓場啊?」
  朱廣通挑了挑拇指陰陽怪氣的道:「你真狠,這話我都不敢亂說,你上來就把高家人罵進去了,我看你是茅坑邊上睡覺離死(屎)不遠啦!」
  「這……這……」韓陽低三下四的道:「小公爺,所謂不知者不罪,你可不能見死不救啊!」
  朱廣通不耐煩的道:「別說我不幫你,你看見那個趙金刀沒有?你求我不如求他。光看他們之間那熱乎勁,就知道關係不一般,他說句話肯定管用。」
  「是是是……謝謝小公爺指點!」韓陽這才把心放下來一點,心裡盤算著怎麼能跟趙金刀好好拉拉關係。
  高胖子拉著趙金刀進了屋裡:「刀子,這屋裡已經死了兩個人啦!其中一個就死在你腳下不遠的地方,你怕不怕?」
  趙金刀笑道:「連鬼門峽那種地方,我都跟你們去過了,還有什麼能嚇著我?你們的案子查得怎麼樣了?」
  高胖子愣了:「你怎麼知道我們在查案?」
  「球哥,是個能唸書的人麼?」趙金刀故作神秘的道:「兄弟在錦衣衛還是有不少熟人的!」
  高胖子指著謝半鬼道:「查個屁啊!你那哥們壓根就沒正經查過。」
  「誰說我沒正經查過?」謝半鬼從懷裡掏出一張皮革樣的東西扔在桌子上道:「這是我昨天晚上,從郭繼那個死鬼身上揭下來的,看看上面寫的什麼?」
  「負心薄情,該殺!」高胖子搓弄著那塊皮道:「這是材質,我摸著怎麼像是皮?」
  「人皮!我從郭繼身上揭下來的。」謝半鬼一句話,嚇得高胖子差點把那張皮扔出門外去。
  謝半鬼拿過人皮遞給了趙金刀:「金刀,這裡就數你學問大,能看出點什麼不?」
  「這個……」趙金刀擰著眉毛道:「這人的字體兼具顏柳兩大家之所長,習字上頗下了一番苦功……」
  「我說的不是這個!」謝半鬼擺手道:「寫字的是個女人,男人的字沒有這麼柔和飄逸,而且這個『殺』字恨意十足,卻沒有多少殺氣,更說明她是女人。」
  謝半鬼說完雙手往腦袋後面一背躺到了床上:「金刀,等下你就去找韓陽,告訴他殺人兇手,是十年前名滿江湖的獨行殺手陽世判官。剩下的讓他們自己發海捕公文查去吧!李成森那邊也這麼說。」
  高胖子懵了:「這能行麼?」
  「怎麼不行?」謝半鬼不耐煩的道:「誰要是說,兇手不是自詡為斬奸除惡,判決惡人死刑的陽世判官,就讓他們自己去找個兇手出來給我看看。要是韓陽來找你道歉,你不妨把話再告訴他一遍,就當我們幫他把案子查清了。」
  「那好吧!」高胖子對謝半鬼的決定一向沒有多大的疑義,只不過他等來的不只是韓陽的道歉,而是乙字房又出了命案的消息。
  謝半鬼和高胖子趕到時,乙字房已經被順天府衙役和國子監士子圍了個水洩不通,好在有趙金刀帶領,兩個人才算擠了進去。
  謝半鬼一進門,就見房間正中央的桌子上用筷子釘著條半尺多長的舌頭,舌根處參差不齊的斷口鮮血淋漓,像是剛被割下來不久。
《鬼出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