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蕭郁就著他的手低頭,在林言含過的地方抿了一口,使勁咬了兩下吸管轉過頭去。
  林言有點想笑,牽了牽嘴角把杯子拿回來。
  阿顏說蕭郁跟著他可能想起更多的東西,因此吃完早飯林言便帶他來了古玩市場,希望能藉著他那個時代的東西讓他記起些什麼,誰知一家家店舖走過來,東西買了不少,這鬼卻沒什麼起色。林言看了眼手裡的袋子,裡面塞的全是從沈家園一家有名的漢服店買的成衣,製作精良價格昂貴,一般人最多買一套來收藏,像林言這種一買一堆當日常用品的顧客還真是少見,連店員都忍不住多看了他幾眼。
  蕭郁這人也不知道什麼公子哥出身,架子端的大,適應一下時代都不肯,林言翻了個白眼恨恨的瞪了他一眼,心想你倒是扔個銀錠子,自個兒當甩手掌櫃,讓他當小廝跟在後面付錢。
  剛從店裡出來還沒從肉痛中緩過神,路過一家木器行時蕭郁突然停下步子,林言望著店面華麗的裝潢和一件件花梨、紫檀傢俱,哭喪著臉說祖宗這個真買不起。蕭郁卻不理他,拖了他徑直往裡走,於是三十分鐘之後,林言在店員小姐的注目禮下刷卡結賬,買了一張漂亮的桐梓木古琴。
  「我家祖宗,還要什麼?」林言把木器店的送貨單往口袋一掖,轉過頭憤憤的朝蕭郁丟眼刀。
  蕭郁若無其事的搖頭。
  路上人多了起來,有些不知淘到了什麼寶貝,一臉藏不住的興奮,偷偷打量剛買的東西,有些則面容嚴峻,一副吃虧上當的樣子,還有三三兩兩的外國遊客,帶著雷鋒帽聚在路邊買皮影,時不時回頭好奇的打量著這座全部以中國風構建的古玩城。
  從店舖區出門往南是大片仿明清風格古建築,熙熙攘攘的窄街有些像水滸傳的場景,二樓的木窗推起來,用一根短棒支著,往上看能見到喝茶的客人,店小二一身短打,拎著大茶壺來回忙碌。
  窄街通往一大片翡翠攤,用塑料棚搭起來遮蔽陽光,林言帶著蕭郁剛走進頂棚的陰影就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大聲吆喝。
  「您看這綠多陽,這水頭多好,這個價格您就算跑遍沈家園也找不到第二家!」賣翡翠的小販挺著圓肚皮,一隻腳踏在凳子上,手裡舉著只通透的福鐲對客人唾沫星子橫飛,攤前的打扮樸素中年婦女一臉猶豫,接過鐲子翻來覆去的看。
  「太貴了,再給降點。」婦女誠懇道。
  「這麼綠,這麼透,才這個數,大姐您要是再壓價就是斷我活路,您走好不送。」小販鼓著眼睛一把把鐲子撈了回來。
  「給閨女買來當生日禮物,太貴了她摔了多可惜,您再給個最低價。」
  「這樣。」小販骨碌一轉眼睛,掏出計算器辟里啪啦打了幾個數往婦女眼前一塞,「這行了吧?不能再低了!」
  林言忍不住湊過去瞄了一眼屏幕上的數字,撲哧一下笑出聲來。
  小販對他使勁擠了擠眼。
  林言搖搖頭,拿過鐲子對婦女說:「您別買這個,他忽悠你呢。」
  「哎哎說什麼說什麼,咱們這可是貨真價實童叟無欺,不信出去打聽打聽……」
  林言撇了撇嘴,把燒仙草杯子放在攤位上,捏著鐲子換了個角度,弧面正好倒映出塑料頂棚的一線亮光,對買鐲子的婦女說:「您看這反光的邊緣模糊,仔細看能看出表面有極細的網格交織。」林言將鐲子舉高讓光線透過來,「裡圈有紫色螢光,說明這鐲子經過酸洗充膠才這麼透明。」
  「還有這綠色浮在表面浸不下去,說明是後期上色,這東西就值一兩百塊,您別買了。」
  小販的鼻子眼睛皺成一團,乍一看像只乾巴核桃。
  「哎呀。」中年婦女急忙把裝錢的信封塞回包裡,對林言連連道謝。
  等她走了,小販從鼻子裡哼了一聲,氣呼呼的扭頭不看林言,連圓鼓鼓的肚皮也好像比剛才扁下去了點。
  「逞什麼能,當人發財路。」
  林言使勁在小販腦門抽了一巴掌:「沒見人連個錢包都沒有,這樣的你也好意思騙,幾天不見長本事了。」
  周圍幾個攤位一起發出哄笑聲,小販把翻到頭頂的眼珠放回原位,抓過林言的奶茶把塑料紙摳開灌了幾口,卡拉卡拉邊嚼冰塊邊嘟囔:「咱這一行哪有騙人,自己眼力不濟怪誰,出門不退是規矩。」
  這是實話,古董翡翠玉器買賣靠眼力,哪家店擺出來的都是假貨多真貨少,全靠顧客一雙火眼金睛,打眼不退,出店自認倒霉。林言嘖了一聲:「人又不是圈裡人,這要讓你爸知道有你好看。」
  小販翻了個白眼,自知理虧不說話了。
  林言從小就是古玩市場的常客,自從大學選了這專業後更喜歡沒事就來小攤練眼,低價買高價賣撿過幾次漏,他人又也和善,常幫人鑒別東西,因此許多小販都認識他,比如今天這個,林言先認識的他父親,很耿直的老人,跟客人還價時甚至會把進價條拿出來,可惜林言高中畢業老人就病了,生意交給兒子打理,於是便有了眼前的小奸商。
  林言不跟他客氣,繞到攤位後從桌下搬出一隻銅皮箱子,裡面堆了些明清民俗工藝品,原攤主年輕時從附近的居民家裡收來的小玩意,都是家傳老東西,林言就是想起了這一筐擺設才特意拉蕭郁來看。黃銅鏡子,岫玉鐲,扳指,鼻煙壺,煙嘴兒,一樣樣看過去蕭郁卻只是搖頭,林言把最後一件扔回箱子裡,拍了拍身上的灰,有點沮喪。
  「這一筐扔這多久了也沒人動,你扒拉它幹嘛?」小販一直在旁邊斜眼看他忙活,忍不住問道。
  「找點明代的小玩意,上課要用。」林言其實也不知道自己在找什麼,邊往回搬箱子邊應付著。
  「明代的?」小販已經不計較鐲子的事了,「劉老頭那兒藏了不少。」
  「不不不……」林言趕忙拒絕,想了想又歎了口氣,「算了,逛了一整天,就剩他那兒沒去,我試試吧。」
  「別說錯話,祝你好運。」小販做了個鬼臉。
  劉老頭開的店在沈家園的頗有名氣,不僅僅因為別人賣古玩他只賣老照片,更因為那老頭脾氣出了名的暴躁,天天放著店不管,掛著一隻老式機械相機在園裡賺來賺去,去他店裡買東西從來找不到店主在哪,走在路上倒天天撞見他穿著件舊中山裝跳腳罵街,瘦的像螳螂似的臉歪歪斜斜掛著副眼鏡,鏡片有時碎塊蛛網,有時壓根找不著鏡片。
  他的店賣老城的舊照片,從地板密密匝匝一直掛到天花板,因為舊照片很難翻印,因此賣的也格外貴些。一八七二年的前門,大柵欄,夕陽中的舊日園林,穿長衫的路人面黃肌瘦,睜著麻木的眼睛。電視台來特意採訪過,但節目做到一半從攝影師到記者已經無一例外被劉老頭罵了出去,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於是店裡還是整日沒有生意,老頭也還是天天舉著相機在外面閒逛。
  店舖在沈家園的西北角,位置不吉利,門上掛了一隻風水名師設計的辟邪符,蕭郁進不了門,站在門口等林言。
  林言看著黑洞洞的店面,第一次覺得自己挺捨不得蕭郁的。
  不出意料,劉老頭不在店裡,一個穿紅小襖,七八歲大的小姑娘正背對著他,指著牆上的照片唸唸有詞,聽見有人進門,回頭對林言咧嘴一笑。
  林言有點詫異,這小姑娘是他鄰居,雖然不知道她住哪一戶,但常常看見她穿件髒兮兮的紅衣服在樓下院子裡跑來跑去的玩耍,有時候林言晚上出去買夜宵也見她在院子裡逗貓玩不回家。最近一個月倒不常見了,沒想到在這裡碰見。
  難不成跟那怪老頭是親戚?怪不得天天在外面瘋玩沒人管,林言想。
  「你怎麼自己在這?」林言放柔了聲音蹲下來問她。
  小姑娘瘦精精的,一雙眼睛直直盯著林言,咧著嘴不說話,林言突然覺得這小姑娘的笑讓人覺得不舒服,那似乎不能叫做笑,只是習慣性的咧開嘴擺出的動作,嘴角向上揚,眼睛卻很呆滯,大夏天穿件舊小襖,整個人跟滿屋的老照片一樣有種被時代拋在後面的味道。
  林言猶豫著是不是應該出去等那怪老頭。
  「你XX什麼東西,我XXXX……」林言正走神,突然撲通一聲響,劉老頭抱著他的破相機從大門口摔進來,以極其狼狽的姿勢四肢著地,趴在店裡唯一一塊能曬到陽光的地板上。
  「您、您您沒事吧?」林言趕緊衝過去扶,誰知老頭狠狠瞪了他一眼,翻過身一屁股坐在地上,拍了拍膝蓋上的土,不死心的繼續朝門外謾罵。林言尷尬的站在一邊,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老頭罵夠了,哼哼唧唧的爬起來,一回頭看見林言,突然像發現新大陸似的睜圓了眼,撇著公鴨嗓嘎巴嘎巴的說:「你在這幹嘛?」
  「我來買東西。」林言哭笑不得,出現在店裡的人,老闆的第一反應不應該是顧客麼?
《挖墳挖出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