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0節
站在高高的牆垛後面,望著眼前被旺火燒開的大鐵鍋裡,冒出一個個比淤泥還要黑的髒污水泡。被熱氣熏蒸得滿頭大汗的威森臉上,不由得顯出幾分略帶憂色的迷惘。
他並非置疑宋小葉的命令。從在訓練營裡被救下的那一刻起,父母雙亡的威森,就已經把這個年紀與自己相仿的黑髮少年,當作這輩子唯一值得侍奉的主人。
命,是主人給的。身為忠僕的威森,自然會把來自宋小葉的每一條指令,毫無折扣地貫徹到底。
儘管如此,在他的內心深處,仍然有著那麼一點點屬於自己的疑惑————主人收集如此之多的糞便,究竟想要做什麼呢?
熊熊燃燒的火光,把神情凝重的威森臉膛映成一片赤紅。站在旁邊督守的宋小葉見狀,從沸騰的鍋邊緩步走近身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輕言道:「怎麼,是不是覺得,我下達的這道命令有些奇怪?」
威森點了點頭,下意識地張開嘴想要說話,卻最終還是沒能從口裡發出任何音節。欲言又止的他,最終還是選擇了沉默。
「糞便,是一種無比骯髒的毒藥。」
宋小葉蹲下身,拿起一根細長的樹枝,小心翼翼地攪動著鍋裡半沸的黑液。自言自語地說道:「這種東西如果沾染在傷口上,會在短時間內引起皮肉的潰爛。嚴重的,甚至會傷及生命。當然,這些糞汁裡,還添加了一些莫斯他們從附近山林裡弄回來的劇毒植物。這兩種東西加在一起,經過熬煮濃縮,毒性也將提升百十倍之多。用它們浸煮過的兵器和箭頭,自然也會附帶上殺人於無形的可怕毒素。試想一下,如果在防守的時候,把一鍋燒得滾燙的毒汁從城頭上倒下去……嘿嘿嘿嘿!會產生什麼樣的後果?」
這話,聽得威森一陣毛骨悚然。甚至就連望向鍋裡的眼光,也隱隱變得有些顫抖。
第809章心理
「毒藥固然可以殺人。可是對於多達數萬的人類大軍而言,能夠起到的作用實在有限。城頭上這一百多鍋糞汁,能夠毒殺五千人就不錯了。想要真正贏得這場戰爭,摧毀人類軍隊的戰意。還必須使用另外一種額外的東西————心理戰術。」
沒有在意神情異樣的威森,宋小葉扔下手中的樹枝,從火堆前緩緩站起。望著遠處連綿起伏的山巒,低頭沉聲道:「一次攻城就傷亡近萬士兵,而且其中絕大部分還不是死於正常的拚殺。在這種因為恐懼而產生的心理影響下,只要對面人類軍隊的統帥不是白癡,肯定不會拒絕一次臨時性的休戰談判。」
「談判?您是說……要和那些萬惡的人類談判?」威森簡直懷疑自己耳朵出了問題。幾千年了,人類和魔族之間的爭鬥不死不休。在他看來,在這塊大陸上,根本就只有魔族能夠存在。
「我也不喜歡人類。可是,在實力不如別人的情況下,談判,未嘗不是解決問題的一種方法。」
宋小葉歎了口氣,把目光移向更遠出隱約若現的人類營地:「光榮的戰死,可能是每一個戰士最為期盼的死法。可是,死,又有什麼用呢?死了,就什麼都不存在了。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比活著更加具有意義。活著,就能積蓄力量東山再起。活著,就能讓自己變得更加強大。活著,就有機會把曾經的勝利者殺死,一躍而上成為最後的統治者。戰爭的意義,其實同樣如此。」
「主人,您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良久,威森這才幽幽地問了一句:「這些事情,應該是您內心中最大的秘密啊!」
「因為,你是我的朋友!」
宋小葉轉過身,用充滿鼓勵和期待的目光望向他:「不管以前曾經發生過什麼,我們都是朋友。有些東西不會因為時間的推移而改變。儘管你一直稱呼我為主人,但我卻從未把你當作奴僕。我們一直都是朋友。永遠!」
這些話,說的半真半假。的確,宋小葉從來沒有把威森當作僕人使喚的意思。但是,他也並不拒絕擁有一個絕對忠誠的擁護者。他需要一個聰明的手下,而不是一個只知道盲從,不會用腦筋獨立思考的機器。
在很久以前,自己似乎也有過很多的朋友。只是為什麼,我一直想不起他們的名字?
蘇浩,至少,我還記得一個蘇浩。
威森的臉上充滿了驚訝和激動。充溢著淚水的眼睛裡,也隱隱顫動出無法用語言說明的感激。
宋小葉知道,自己這個副將頭銜,說穿了不過是一種臨時性的東西。老將軍胡里昂撥給自己的新兵雖然多達上千,可是隸屬要塞的老兵卻一個也沒有派給。也就是說,那個精明的老頭子仍舊還是把所有軍權牢牢捏在手裡。絲毫也沒有放鬆的跡象。
當然,這並不意味著,沒有可能將之徹底改變的可能。宋小葉需要機會。一個足以證明自己,讓所有人對自己產生畏懼和景仰的機會。
天剛拂曉,從達諾山谷的入口處,就遠遠傳來一陣嘈雜的喧嘩。當散發著淡紅光彩的太陽,從山崖背後緩緩升起的時候。距離要塞護牆數百米遠的「U」字形谷地上,已經整齊地排列起一隊隊全副武裝的人類步兵。
和上次一樣,人類軍隊的攻擊主力,仍舊還是動作靈便的輕裝步兵。這也是大陸各國當中組建數量最多的部隊。畢竟,輕步兵的武器裝備非常便宜。訓練也花不了太多的時間。只要有充足的人口,完全可以在最短的時間裡,得到大量用作補充的預備兵。
排列在山谷通道裡的步兵足有數千人。密密麻麻的人頭攢動在一起,看上去就彷彿是網聚在水池一角拚命掙扎的魚群。尤其是那一片在陽光照射下散發出刺眼白光的鋒利刀劍,活像是隨時等待著吸飲人血的惡魔之牙。
達諾山口要塞護牆上,早已站滿了一排神情自若的老兵。他們擠靠在厚實的牆剁背後,不時瞟上一眼城下不斷推進的人類軍隊。臉上滿是悠然自得的他們,根本不像是在你死我活的戰場。反倒像是在自己家裡一般輕鬆、愜意。
「放箭!」
隨著指揮官一聲令下,守候在要塞內牆場院裡的魔族弓箭手們,也將手中的角弓狠狠拉開,把無數銳利的箭矢以仰角方式射過高聳的城牆。在半空中劃出一道道美麗的弧線後,這才在重力的作用下,把尖銳的箭頭朝前傾斜著,一頭扎進柔軟的皮骨血肉間。
數百枝箭,對於舉盾前進的人類大軍幾乎沒有造成任何傷害。即便是從盾牌間隙中落下的箭矢,也不過是給被射者帶來一點零星的皮外傷。然而,當他們拔出箭頭,繼續朝前緩緩行進的時候。卻驚異地發現:從破開的傷口處傳來的麻癢之感,簡直令人難以忍受。而那些射入自己身體後復又拔出的箭頭表面,竟然帶有一層如同死灰般的可怕淤黑。
淒厲的慘叫,從步步推進的人類大軍中不斷響起。間或摻雜在一起的,還有人們瀕死前發出的絕望哀嚎。望著那些不過是手臂、肩膀等部位中了一箭就倒在地上,四肢綣縮在一起痛苦掙扎的同伴,旁邊的人類步兵們只覺得一陣膽寒。甚至,連腳下邁出的步伐,也開始變得顫抖起來。
攻擊部隊的前鋒已經抵達了城下。上百面高高舉起的厚重大盾,徹底封閉了人們與頭頂天空之間的聯繫。很快,幾架長達數十米的木梯高高架上了城頭。在軍官們的斥罵與威脅聲中,手持短劍的人類步兵也開始順著扶手向上攀爬。希望能夠在無法預料未來的正前方,拚殺出一條屬於自己的生還之路。
一步、兩步、三步……就在士兵距離城頭越來越近,甚至觸手可及的剎那間。從磚石壘成的牆垛背後,突然伸出幾支鋒利的長矛。無法躲避的他,只能眼睜睜地望著銳利的槍尖活活捅穿自己的胸口,割裂自己的腹部。最後,在一片凌空飛散的血花中,無法抗拒地仰面倒下。
「轟————」
一塊沉重的巨石,從城牆上被狠狠推下。砸落在密集人群間的它,把數面大盾硬生生地撞出難看的凹角。而那些舉著盾牌,想要以此抵擋箭矢攻擊的人們在這種可怕的力量碾壓下,甚至連最後的尖叫也無法發出,便已經變成一團無法分清本來面目的模糊碎肉。
劇毒的飛箭、可怕的落石,絲毫沒能阻止人類軍隊進攻的腳步。越來越多的輕裝步兵從谷口湧入。他們踩著同伴的屍體,一遍遍地重複著死者曾經的動作。進攻與被殺在他們的身上往復交替著。唯一有所改變的,只是達諾山前那一層層累計堆疊而上,把通道覆墊得越來越高的人肉屍堆。
城牆上的落石速度,已經不像原來那麼迅猛。顯然,它們的數量已經不多。見狀,站在陣後督戰的軍官們,連忙催促著面帶懼色的士兵們再次發動新的攻擊。只是,當他們衝到要塞牆下,想要順著木梯重新攀上的時候。卻驚異地看到:一團團散發著惡臭的黑色液體,正從自己的頭頂直澆而下。
「哇————」
撕心裂肺的慘叫,從城牆底部轟然爆發開來。四散奔逃的人們拚命擦抹著飛濺在自己身上的滾燙液體。而那些被黑液直接澆到的士兵,則只能躺在地上痛苦地扭曲著身體。用雙手在自己的身體上拚命抓出一道道鮮紅醒目的血痕。
不僅是他們,甚至就連那些想要挽救他們的同伴。只要沾觸到其身體上散發著濃烈惡臭的黑液,手掌表面也會變得奇癢無比。驚駭之下,他們連連在衣服和鎧甲表面飛快擦拭,卻已是徒勞。很快,滲入骨髓的麻癢,把他們徹底變成一群狂亂嚎叫的瘋子。而那一雙雙因為擦抓過度的手掌上,也掛滿了無數交錯在一起的醒目血痕。甚至,透過那些四散裂開的皮肉間,還能清晰地看見隱隱暴露於空氣中的森森白骨。
一襲黑衣的宋小葉站在高高的牆剁背後,默默地望著山谷中號哭悲鳴的人類士兵。冷寂的臉上,看不出絲毫情緒波動。只有從其不斷回轉的眼睛裡,才隱隱流露出一點點略帶異樣的冰冷目光。
在異星球古老的戰爭史上,糞毒是一種簡單且行之有效的防禦武器。也是唯一一種可以在短時間內加以利用的東西。
憑心而論,他並不認為用這種可怕的武器對付人類是一種殘忍。如果人類不是那麼貪婪,不是時刻想要把魔族徹底滅殺。那麼每年冬天就不會有那麼多魔族被活活餓死。剛剛誕下的魔族嬰兒也不用接受那種殘酷而無奈的生存考驗。訓練營中的少年更不用為了一塊尚且不足果腹的麵包而殊死拚殺。而我,也不會變成無所依靠的孤兒。
我好想不是什麼孤兒,而是一個女人。而且,長得很漂亮那種。
其實,魔族的願望很簡單。我們只想在這個世界上活下去。像所有正常人那樣生存著。不靠掠奪,不靠戰爭。兩大種族之間完全可以進行正常的交流。雖然,這在目前看來,只是一種近乎奢侈的妄想。
夜幕降下的時候,達諾山口又重新恢復了死一樣的寂靜。只有稀朗的夜星勉強散發出幾許淡淡的微光,映照出那一片高低起伏在要塞之前,如同小山般的亡者屍體。
全身鎧甲的胡里昂站在宋小葉身後。夜風吹來,把他雙頰上銀白色的長鬚高高捲起。乍看上去,就好像是一尊頂盔貫甲,用鋼鐵打造的魁梧戰神。
此刻,他的內心世界並不像外表那樣沉靜。而是如同驚濤駭浪般的在劇烈翻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