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
楊小懶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一雙眼睛在夜裡面泛起了微微的光芒,平靜地說:「這裡面啊,是熬煮好的屍油啊,之所以沉,是因為有好多冤魂在裡面作亂呢。」
她這話說得我一陣踉蹌,整個人都不淡定了,感覺一陣又一陣的陰寒從扁擔那兒傳遞過來,身體冰涼涼的。
啟程了,我聽到麻衣老頭一個忽哨,口中高喝道:「喂乎喲,開門行路,慢慢走,路在腳下,行程在心頭,注意著呢。」他這話兒像山歌子,韻律古怪,又有些綿長,不過那話音一落,從黑暗中竟然走出了二十多黑影子,身上背著大包小包,腳步僵硬地朝著左邊的一條小道走去。
而在末尾,有一個兩米高的巨大黑影,一身的雜毛,有白有黑也有紫色,那腦袋像是猿猴一樣,楊小懶足尖一蹬,竟然跳上了那個巨大黑影的肩上,坐著,喊道:「大個兒,我們走。」
她手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了一條皮鞭子,在空中一甩,啪的一聲響,那巨大的黑影就緩步朝前走。
麻衣老頭在最前面領路,而楊小懶則騎著大個兒殭屍押尾,好像是沒有人管我,不過我知道,我只要是敢流露出一點兒跑的意思,恐怕就要跟我擔著的這兩桶屍油一樣,怨魂不散了。
經過了先前跟青衣老道三年的經歷,我明白了一個道理,就是這些有本事、有手段的人,大抵都是些瘋子,脾氣古怪、隨性而為,根本就不按常理出牌,若是想要安安穩穩地活下來,那就必須表現得無比的順從,並且沒有半點兒威脅性。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只要我不是表現得太討人厭,他們總不會無緣無故地下黑手的。
更何況,麻衣老頭說了,留我一條性命,也是為了給青衣老道,也就是李道子結善緣。
在得知他們並沒有謀害我父親,而是讓他們自行離開之後,我將受到的所有羞辱和打罵都收斂在了心裡,一邊咬牙挑著擔子,一邊跟綠衣少女楊小懶攀起關係來。
結果那女孩瞌睡得很,根本就沒有跟我聊天的意思,辟里啪啦訓了我一頓之後,行程陷入了沉默。
一路緩行,在前頭領路的麻衣老頭專挑那偏僻難行的路走,有的地方甚至根本沒有路,走得十分艱辛。這樣的路,空著手走都夠嗆,何況是擔著一副架子,可以想像得到當時的我有多狼狽,然而這一切困難,在生死威脅的面前,都顯得沒有那麼的嚴重。
黑漆漆的夜裡,其實視線也是有限的,不過我能夠看天山的星斗,曉得大概是一直往西。
走到了下半夜,前面的殭屍群好像有一些躁動,麻衣老頭便吩咐停歇下來,將屍體全部藏在了草叢中躺下,然後吩咐我去撿乾柴來生火。我做這一切,都沒有人監督,不過我知道這是在考驗我,極盡謹慎,一點也不敢異動。
麻衣老頭顯然常年都在山林行走,火很快就生好了,上面駕著一口鍋,咕嘟咕嘟煮著水,然後開始弄來了路上搞的野物,兩隻花羽毛的山雞,一個肥碩的山鼠,還有一些野地裡的蔬菜。這些我都熟門熟路,自告奮勇地上前幫忙,麻衣老頭本來就不願意做這事兒,瞧見我忙活得利索,便索性讓我來做,而我也為了凸顯出自己的價值,大展身手,一隻荷葉叫花雞,一鍋濃濃的雞鼠湯,綠油油的野菜在鍋裡飄蕩,這味道香得在旁邊睡覺的楊小懶都給饞醒了。
麻衣老頭對我刮目相看,那張醜臉難得地露出了笑容,朝我舉起大拇指,而楊小懶則拍著手,歡快地喊道:「不錯啊,好香呢。」
我發現這個時候的她,笑起來好漂亮。
到了這個時候,我才終於將悶在心裡面的話講出來:「楊老爹,先前跟著我的那猴子,你有沒有見著啊?」麻衣老頭沒說話,在旁邊拿勺子往鍋裡舀肉的楊小懶接茬道:「死了,一掌拍死,利落得很。」
「啊?」
我一屁股坐在地上,渾身發涼,想起胖妞陪在我身邊的這些歲月,眼淚水就止不住地往外流。
第二十八章受盡屈辱
瞧見我這悲傷欲絕的模樣,正在啃著熱騰騰雞腿的楊小懶噗嗤一笑,嗆了一下,眼淚水都流了出來。
她一邊擦眼淚,一邊笑著喊道:「你叫二蛋是吧,陳二蛋?不錯,你爹可真會取名字,笨蛋加傻蛋,真正是應了這景兒……」她笑得歡暢,我心中卻越發地悲涼,這小娘皮子心思惡毒得很,漠視生命,有朝一日,老子一定要弄死你,在你的身上踏上一萬腳。
楊小懶笑了一會兒,低頭一看,瞧見我那一副憤怒到了極點的模樣,這才輕飄飄地又說了一句:「放心啦,騙你的,那瘦猴子有什麼好玩的,被我爹甩丟了而已。」
我見她說得輕描淡寫,不過言語之間,倒也沒有太多調侃的意思,又看麻衣老頭正自顧自地撈著鍋裡面的肉喝,沒有發表任何意見,一顆心這才放了下來,臉上堆著笑,從火堆裡面將那用泥土包裹著的叫花雞刨出來,將外面包裹的碎泥敲開,荷葉剝開,露出了裡面香氣四溢的雞肉來,撒上鹽,笑著說道:「姐,嘗嘗這個,香!」
楊小懶一雙眼睛瞪得碩大,鼻子猛地吸了一陣香氣,忙不跌地撕下一條雞腿,也顧不得燙,使勁兒咬了一口,猛地咀嚼,完了長歎一聲:「啊,很好吃呢……」
她吃飯的時候,露出來的小兒女神態好迷人,看得我都不由得愣住了,又想著胖妞沒死,心中也放鬆了許多,瞧見麻衣老頭和楊小懶不停地吃著,舔舔嘴唇,肚子不由得咕咕叫了起來。
這一整天,我就中午的時候吃了一點午餐肉罐頭,不過全部都吐了出來,熬到這半夜,自然是餓得不行了。
我那個時候的年紀,最是餓不得,瞧見別人吃得津津有味,心想著我忙活這麼久,你們盡顧著自己吃了,也不招呼我一聲。不過我轉念一想,他們不招呼我,難道我就不吃了?皇帝不差餓兵,他們總不能餓死我。這麼想著,我伸出手,朝著那快被吃得只剩一點兒骨架子的叫花雞抓去。然而我指間還沒有摸到那骨架子,憑空伸出一條腿來,踹在我的胸口,我穩不住勁兒,朝著後面翻滾而去。
等我爬起來的時候,瞧見楊小懶已經站在了我的面前,用腳踩住我的那隻手,惡狠狠地罵道:「我們還沒吃完呢,你伸什麼手?還懂不懂一點規矩?你這是想要找死,對吧?」
這小妞發起飆來,無端兇惡,瞧見她那張嬌艷的小臉,我一瞬間就想起了在五姑娘峰頂上的歲月,那個時候,青衣老道雖然總是板著一張臉,但背後總有著一些小小的溫柔,我身邊也有小白狐兒和胖妞陪著,最重要的是有著老鬼這樣的良師益友,教我做人的道理和很多知識,然而在這裡……哎,同樣是修行者,為什麼做人的差距就這麼大呢?
教訓在前,我不敢反抗,只是小聲地說不敢了,楊小懶的臉上這時才有了笑容,踢了踢我的臉,洋洋得意地說道:「昨天弄那個符咒的時候,你不是很能麼?原以為是個鐵骨錚錚的漢子呢,原來就是個軟蛋。」
她教訓完我,摸了摸吊在脖子上的符袋和腰間小劍,折回去喝湯,而我則爬起來,揉了揉被踩得生疼的手,沒有敢去看那女神經病,只是在心底裡暗暗嘀咕,想著總有一日,她加諸於我二蛋身上的所有屈辱,我都會加倍奉還的。
阿Q精神就是這般有效,原本憋屈無限的我想著想著,那人又終於從極度的憤恨和痛苦中恢復過來。
嗯,來日方長嘛。
楊小懶剛才吃得兇猛,然而本身的食量卻不是很多,吃完之後,把碗筷一甩,然後伸著懶腰,像一隻懶貓一般地趴在旁邊睡覺了,麻衣老頭寵溺地看了她一眼,回過頭來對我說:「二蛋,你也來吃吧,吃完了收拾妥當,我們還要趕路呢——天亮了才能睡覺,知道不知道?」
相比於楊小懶,麻衣老頭對我倒是客氣,倘若沒有瞧見他之前的手段,我說不定還覺得他有多麼的慈祥呢。不過我知道,能夠養出楊小懶這般刁蠻的女兒,她爹也不是什麼好鳥,我點頭應是,然後小心翼翼地過來盛湯。
雞骨架上面幾乎都沒有什麼肉了,然而我卻吃得無比細緻,一邊吃,我一邊打量旁邊瞌睡中的楊小懶,想著有朝一日,我一定要報仇。
吃完飯,沒休息多久,我們又開始趕路了,一路往北,凌晨的時候麻衣老頭找了一處濃密的樹林,將殭屍藏好,然後弄了兩張網繩吊床,歇息,而我沒有,只有靠著大樹而眠,無數次被蟲子和螞蟻咬醒。
如此晝伏夜行,速度並不快,足足走了兩個星期,大都是避開了人群密集的地區,專走山路。
終於有一天,我聽麻衣老頭跟楊小懶說到了一個叫做「神農架」的地方,便不再走了,麻衣老頭在這大山裡面有一個藏身之處,叫做觀音洞的,位於一處懸崖陡壁的半山腰,十分隱秘,通過籐蔓攀爬上去,易守難攻。一路上楊小懶都變著法地欺負我,有時捉弄,有時體罰,我常常被她揍成豬頭,倘若不是麻衣老頭時常維護我,說不定我已經被她玩死了。
麻衣老頭之所以維護我,這一半是看在李道子的面子上,還有另外一半,估計也是因為我的機靈。
麻衣老頭是老來得女,極為寵慣,在此之前,他這個又當爹又當媽,忙碌得很,而這一路上,我表現得無比的乖巧,做飯洗衣,衛生處理,什麼都做得妥妥帖帖,極大地解放了麻衣老頭的勞動力,所以對我這個打雜的怎麼看都順眼。
然而麻衣老頭看我越順眼,楊小懶便越發對我不爽,如此南北極周轉顛倒,讓人幾近崩潰。
麻衣老頭在神農架大山裡的老窩叫做觀音洞,裡面的生活設施齊全,地方也寬敞,總之比我以前在五姑娘山那兒要好上許多,只可惜此間的人,卻是真正的惡,讓我反而沒有歡快的感覺。
不管怎樣,我又開始了一段悲催的雜役生活。
到了觀音洞的當晚,麻衣老頭忙活了好久,將所有的殭屍走吊上了懸崖半壁的山洞裡,這事兒基本上都是由那大個兒來做的,那個長得跟巨大猩猩一般的殭屍最早由我和麻衣老頭弄上去,接著它便輕鬆地將二十一具屍體給拖拽上去。觀音洞分為兩大區域,一邊是存放殭屍的敞廳,靠裡間,陰森寒冷,有滴滴答答的水聲,而另外一邊則由幾個大大小小的套洞組成,我分到了一個小小的居所,還沒有停歇,就被叫起來,去給那些殭屍刷油。
刷的是屍油,或者說是人油。
真正的殭屍,大都是聚集天地陰氣、怨氣,經年日久,積聚了太多的執念而成,而麻衣老頭這些,卻並非如此,大多都是人為,所以需要每日刷上一些富含怨力的人油,不但能夠保持屍體不會腐爛,而且還能夠加強殭屍的強度。這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情,沒人願做,而我則被趕鴨子上架,接受過來。除了做這些,我還要照顧楊小懶的生活,衣食住行,這都得操心。
說句丟人的話,那個時候,楊小懶的內褲,都是我幫著洗的。
這是一件讓人悲傷的事情,麻衣老頭經常會出山,而我知道即便是楊小懶,我也絕對逃不過她的手掌心,所以非常悲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