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9節
劉老三說道:「北斗九星,七現二隱。那北斗七星,第一天樞宮,為司命星君;第二天璇宮,為司祿星君;第三天璣宮,為祿存星君;第四天權宮,為延壽星君;第五玉衡宮,為益算星君;第六開陽宮,為度厄星君;第七搖光宮,為慈母星君——此七星者須護佑身邊,保你平安;而輔、弼兩星則為今生貴人,得此二人相助者,你方才能夠找回自己,不至於神台被奪。此為命數,不可細言,你自當謹記便是了,機緣而來,自有定數。」
我聽得一頭霧水,他這說法跟我師父和李道子的講法有頗多不合之處,正想問及李師叔祖提及的大劫之時,卻聽見話音剛落的劉老三一陣咳嗽,我抬起頭來瞧去,看見劉老三的臉色青一陣紅一陣的,從嘴唇邊拿開來的白色手絹之上,竟然是那鮮紅的血痰。
一字劍瞧見他這副模樣,伸出筷子在他胸口多處穴道上面點了幾下,才將他這狂湧的血氣給平息了,搖頭歎息道:「你自己也曉得,命數乃天機,凡人不得窺探,何必又要如此殫精竭慮呢?」
劉老三將那白色手絹收入懷中,卻是又喝了一口酒,略帶著朦朧醉意說道:「於墨晗乃你我老友,他死不瞑目,是志程這小子幫忙了結的因果,這事兒,我得謝他。再說了,不過一卦而已,我還受得的,也樂意,今日之後,我可能會做很多違心之事,然而此時此刻,我卻還是能夠完全自主的。一個江湖人,有這樣的自由,也算是幸福了。」
他說得輕鬆,不過我從一字劍的表情來看,卻曉得劉老三說出的這一番話,必然是冒著許多危險,所謂天機,虛無縹緲,但並不代表它不存在,恰恰相反,它無所不在,便如我們頭頂的星空,從來都是灼灼其華,只不過我們見識不遠,未能得聞而已。
一席酒一直吃到了小店打烊,劉老三喝多了,我也喝得直打飄,唯獨一字劍修行已入化境,倒也只有略微酒意,然而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當劉老三用秦腔雅頌的調調,唱起了唐朝王維的《送元二使安西》時,我好像看到了這個麻臉醜漢低頭抹淚的畫面,而劉老三不停地唱著,我也跟著哼哼:「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無故人啊……」
一曲詩罷,淚灑滿襟,那火鍋店的夥計並不曉得這三個喝得頗高的男人,一人在中樞大內謀算國運,一人乃江湖之上一代巨擘,而最後一人,也是神秘有關部門中大放異彩的人物。
在他的眼中,今夜的我們,只不過是三個恣意妄為的醉鬼罷了。
西出陽關,無故人……
那夜我喝得酩酊大醉,怎麼回到家裡的都不知道,醒來的時候發現一張紙條,是一字劍留的,文化程度並不是很高的黃晨曲君在紙條上留下了兩句話,第一句是「劉老三的話,一定要記得」,而第二句則是「倘若你忘記了初心,那麼我將會親手了結你,不用謝」。
宿醉過後的清晨,我拿著這張紙條,迎著穿過窗戶的陽光,瞇著眼睛看了許久許久。
自此以後,我當真有十多年沒有再見過劉老三,這當然並不僅僅只是他入了中樞之後不太方便的緣故,而且還因為他幫我算過一次命,而這裡面許是有些講究,故而兩人也沒有再聯絡過,而當時的我曾經仔細研究過劉老三的話語,卻一直不得領會,一直到了很久之後,方才明白他當日所說的話,當真是字字珠璣。
此乃後話,自不必言,九六年的上半年我基本都在養傷,不過特勤一組目前已經相當成熟,分別有努爾和徐淡定兩人帶隊,尋常的案件倒也能夠應付自如,而我則在養傷期間不斷地琢磨自己平生所學,也能夠將自己的修為推動得更上一層樓了。
九六年秋天的時候,我身體裡的內傷方才基本痊癒,而這時我們特勤一組也接到了一個大任務,這是一個對於特勤一組有著巨大轉折的案件,然而當時的我們卻並不知曉。
很多年之後,我回憶起當初,也不由得再想,倘若能夠回到過去,我是否還會前往魯東呢?
可惜,我們再也回不去了!
第三十章阿伊紫洛
九六年的上半年發生的兩件事情,讓我飽受詬病,其一是我在偵破法螺道場殺人案中出手過於凶殘,現場五十七名嫌疑犯無一人得以逃脫,悉數斃命,雖然這之中並非都是出於我的手,但是卻也讓人震驚。聽說當時趕到現場的地方同志看見這屍山血海,好多人都忍不住吐了,而我則因為暴戾好殺之名而被人議論,事後還被強制接受了好幾次心理治療。
儘管我一再表示當時實乃情非得已,但依然還是完成了一整個療程的心理治療,方才得以解脫。
第二件事情,則是我衝擊火車站派出所之事,在整個過程中我的言語和一些行為著實有些過火,雖然事後所有相關的當事人都受到了最嚴厲的處置,幾個當事人也相繼被開除公職,但是這事兒傳到了上面去,卻也有警察系統方面的大佬向宗教局表達了不滿。
畢竟大家其實都是協作部門,太過生硬的溝通的確會影響雙方的關係,而且他們自己的事情,即便是犯錯,自我解決才不失為一種好辦法。
這種壓力是高層與高層之間的交流,而我所承擔的壓力則是兩次上級約談,和平日裡的流言蜚語。
因為這兩件事情,以及我身上的內外傷,使得我上半年格外閒適,也沒有出來多做事情。不過對於這兩件事情,我從來都沒有後悔過,前者那是非死即生的戰爭,倘若心軟,我便不可能活下來,至於後者,我當時其實也是在立威。何為威?此事說起來簡單,但其實複雜無比,在這風波詭譎的官場,如同派出所老盧這樣的老好人,其實是永遠都混不出頭的,唯有讓旁人害怕,手下擁護,上級看重,這三點齊備,方才有上升的空間。
這就是當年我師父陶晉鴻交給我的生存之道,沒有原則的妥協從來都是讓人瞧不起的,我的手下家屬受到這種委屈,而我倘若推三阻四,為了所謂的大局而與人和和氣氣,不表達一種態度的話,不但會讓手下離心離德,而且旁人還只會覺得陳志程好欺負。
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這個世界就是這般的殘酷,你若不露出爪牙,別人不會覺得你是頭猛虎,而不過是一頭睡得昏沉、老眼昏花的獅子。
我的雷霆手段讓宗教局裡面許多人對我詬病不已,然而卻有另外一些人,對我表達了敬意,覺得能夠如此護犢子的領導真的不多,這樣的頭兒方才是值得愛戴的,這使得我得到了許多的敬畏和尊重,無論是上下級的交往,還是平日裡工作的效率,都得到了很大的提升,而最大的作用,則是特勤一組的凝聚力和向心力,得到了空前的提高。
所有的組員都知道,陳老大是一個為了自己人可以豁出去的頭兒,只要自己做得對,就算是天王老子,都休想從兄弟們的身上踏過。
什麼是尊嚴,這就是尊嚴;什麼是自信,這就是自信!
九月份的我養傷回來,因為修行境界提升的緣故,整個人的氣勢都得到了無形的加強,沒坐兩天班,宋副司長便將我給找了過去,熱情地跟我寒暄一番之後,跟我講起一事來,在魯東東營一帶,連續兩年發生了大規模的蝗災,成批蝗蟲遮天蔽日地出現在黃河兩岸,它們從灘涂荒地和低窪地中爬出來,漫山遍野地遷徙,將視線範圍之中一切綠色植物給吞噬了去,樹、莊稼、草木以及其它。
魯東東營這兒屬於黃河三角洲的地帶,東臨渤海,地處中緯度,背陸面海,受亞歐大陸和西太平洋共同影響,屬暖溫帶大陸性季風氣候,基本氣候特徵為冬寒夏熱,四季分明,因為處於黃河下游,經常受水、旱災害,使在沿湖、濱海、河泛、內澇地區出現許多大面積的荒灘或拋荒地,歷史上也是蝗蟲多發之地,不過有一點很奇怪,就是進入本世紀八十年代以來,各地積極治理,可供滋生的地方越來越少,按道理是不可能如此大規模爆發的。
我國是一個自古就是一個蝗災頻發的國家,受災範圍、受災程度堪稱世界之最,因而我國歷代蝗災與治蝗問題的研究,也成為古今學者關注的主題之一,通常來說,蝗蟲必須在植被覆蓋率低於50%的土地上產卵,如果一個地方山清水秀,沒有裸露的土地,蝗蟲就無法繁衍。
這是第一點奇怪的地方,而另外一點,那就是這兩次蝗蟲氾濫還表現出了區別歷史上發生過蝗災的特殊性來,那就是災區死亡率空前的高。
我們知道,蝗蟲本身是沒有什麼危害的,唯有超過了一定的數量,才會對當地的生態環境有著毀滅性的打擊,不過一般來說,它跟蟻群遷徙有著很大不同,那就是它的目標只是植物,而不會主動襲擊人類和其他動物,但是發生在東營黃河區域的兩次蝗災,卻有大量的人畜受到攻擊,從死者的揭破報告中發現,他們死亡的原因則是受到了大範圍的撕咬,從而產生的過度驚嚇,心肌梗塞而死。
是的,蝗蟲無法殺人,但是卻能夠將人給嚇死,這結論很奇怪,因為正常人的思維就是惹不過,不如躲在家中就行了,畢竟那些蝗蟲的噬咬能力並不強,甚至穿刺不過普通的衣物,怎麼會有兩位數以上的人給活生生的嚇死呢?
宋副司長給我看了幾張照片,照片上有單獨的蝗蟲照片,也有蝗災發生時密密麻麻集中的場景,那密集的模樣,看得人雞皮疙瘩直泛起,我對於這玩意沒有什麼研究,但是卻感覺照片上面的蝗蟲體型健碩,長得格外兇猛,便問他一般發生蝗災是怎麼處理的,宋副司長告訴我,說一般都是選用高效、低毒、低殘留的對口農藥噴殺,以及人工誘捕,不過這兩次蝗災十分古怪,都是橫行幾天之後,遷徙到了淄博潭溪山一帶,就神秘消失了。
我眉頭一皺,疑惑地說道:「怎麼會這麼有規律?」
宋副司長說道:「事出反常必為妖,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奇怪的事情呢,所以華東局便一直覺得是有人在背後操縱,有一位來自苗疆的蠱師提交報告,說這可能是在煉製某種毒蠱,這事兒就跟我們有關係了。上面指示,說這蝗災案情重大,牽涉頗廣,而且還危機黃河三角洲附近人民的生命和財產安全,讓我們一定要重視。志程,你的特勤一組,是我們行動處最厲害的執行隊伍,所以這一次,我打算讓你帶隊下去,怎麼樣?」
宋副司長徵詢我的意見,而我卻有些異議:「宋頭兒,按理說您吩咐了,我們自然是不敢不從,不過我們特勤一組的人員構成你也曉得,十來個人裡面沒有一個懂這蟲蠱的,打架還行,要萬一碰到那施蠱防蟲的傢伙,豈不是抓瞎了?」
聽到我的想法,宋副司長笑了笑,對我說道:「找上你呢,是看重你的辦事能力,至於別的,我們當然也有想到,一會兒會有一個叫做張伊紫洛的彝族女同志過來找你報到,具體的情況,讓她給你介紹,你看可好?」
我皺了一下眉頭,探底道:「宋頭兒,這張伊紫洛到底是何方神聖?你可得給我交個底,要不然我可不敢接收。」
宋副司長曉得我謹慎的性子,便得意地介紹道:「你還別不滿意,實話告訴你,這張伊紫洛又名阿伊紫洛,是我從華東神學院抽調出來的專家骨幹,你別看她年紀小,才二十二歲,但在苗疆蠱毒方面,她可是比自己好多前輩都要精通,目前則是神學院生物學和神經毒學科的學術帶頭人,副教授職稱,而且還有一點,她跟我們局裡面的大佬許映愚也有一些關係,是記名弟子還是別的,那就不知道了。」
宋副司長前面的吹噓我只當作過耳風,然而最後一句話,卻讓我一下子就精神起來。
總局大佬許映愚,這位大人物我可是十分熟悉的,當初要不是他的提拔和推薦,我便不可能進入茅山學道,雖然後來我加入總局,他已然深居簡出,不理世事,雙方接觸不多,但是我卻曉得暗處一直多得他的照拂,算是我比較敬重的長輩。至於他的本事,我在南疆也見過他的出手,可以說在我的心中,他是一個極為神秘的隱士高人,甚至不弱於當下風頭正盛的十大高手之列。
跟這樣的人物扯上關係,如此說來,宋副司長倒也沒有忽悠我。
我領了案子的相關材料,然後準備折回辦公室召集人手開會,剛剛回到特勤一組,便看到努爾在跟一個身高不過一米五幾的女子交談,那女子背對著我,穿著素雅,有一條垂落到腰間的油黑大辮子,當我走進大辦公室的時候,她回過了頭來,卻是個戴著黑框眼鏡的年輕女子,見到我,落落大方地伸手說道:「陳組長吧,久聞大名,如雷灌耳,我是阿伊紫洛,奉命前來報到。」
第三十一章籌謀招新
我伸手與這女子相握,感覺她的手格外冰涼,指腹間有老繭,顯然也是個練家子。
儘管在宗教局多年,但是我對於蠱師這個職業,終究還是比較陌生,一來自東漢起,巫蠱之禍綿延,歷朝歷代對此物的約束都是很嚴格,一旦發現,立刻取締和打擊,使得蠱師這一職業在苗疆一帶雖然風聞,但是真正知曉的人並不多;其二則是新中國成立之後,數次打破四舊,這些人又受到衝擊,大都隱居山林,能夠出來幫政府做事的少,也有的心懷仇恨,而更多的則如努爾的師父蛇婆婆一般,不問世事。
努爾雖然出身生苗寨子,師父蛇婆婆也是一個正宗的蠱師,但是他卻並不是養蠱人,雖然瞭解防範之法,但更多的還是依靠自己手上的棍子行事,而且也不太願意跟別人談及這些事情,即便是我,他也會緘默其口,不會多聊。
每個人都有自己不願意讓別人知曉的事情,即便是最好的朋友,這是苗家的禁忌,我也十分瞭解,所以平日裡倒也沒有怎麼跟努爾主動提及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