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節
原以為這種離別的傷感還要持續一日,誰知上面來了命令:緊急開拔!
葫蘆望著床上熟睡的秦淼,心道:也好,悄悄地走了,也省得離別時揪心不忍。
說不盡的叮嚀囑咐,道不完的離情別緒,全村老少都湧了出來,村道上牽出長長一串,一片哀哭低語。
葫蘆一身短裝打扮,牽著馬,板栗和小蔥等弟妹們簇擁著他,長輩們跟在後邊,一起出了鄭家大院。
忽然,他似有所覺,轉頭向東邊看去。
只見洪霖站在書院路口,靜靜地望著他。
兩人對視,均是一言不發。
最後,還是板栗拉了葫蘆一把,低聲道:「走吧!」
葫蘆這才收回目光,轉身大步前行,只是,耳邊親人的叮嚀聲似乎變得有些飄忽。
到了老村的村口,葫蘆分開眾人,來到鄭長河等長輩面前,趴在泥地上「咚咚」磕了三個頭,「爺爺,奶奶,爹,娘,姑姑,你們多保重。葫蘆很快就會回來的。」
起身又對弟妹們道:「哥哥不在家,你們要懂事些,要是淘氣,看我回來咋收拾你們。」又對小叔青山點點頭,示意他好好的。
鄭老太太和兒媳婦劉氏抱頭痛哭,青木紅著眼睛盯著兒子不放,鄭長河也跟個婆娘似的嗚嗚哭,鄭氏含淚對葫蘆點頭,傳達無言的鼓勵。
葫蘆硬著心腸轉身,一手一個,分別拉著板栗和小蔥,往前走了兩步,低聲道:「你們兩個不用我吩咐了吧?」
小蔥流淚道:「哥哥放心……」
葫蘆最後掃了一眼送別的親人,就差那一家子……
也是,眼下,她還不算自己家人。
心中一痛,握住板栗和小蔥的手驀然攥緊,他低聲艱難地說道:「板栗,幫我照顧她!」
板栗習慣性地就要點頭,忽見他那副神情,自己的手也被一股大力握得生疼,當即紅了眼睛,咬牙道:「你想得美!我自己還忙不過來哩,誰管你的事?你給我早些滾回來……」
葫蘆早已經鬆開他倆的手,飛身躍上馬背,決然催馬離去。
見他走了,劉井兒從老娘的懷裡掙脫開來,也跟著上馬離去。
再就是老鱉、李敬武、趙鋒……一個個少年縱馬奔馳,再也不回頭看身後的親人一眼,留下一片哭聲在春寒料峭的田野間迴盪。
條件好些的,自備了馬匹等物,那家境差些的,只能是甩開兩腿跑了。
到了下塘集,街市上更是人頭攢動、呼爹喚娘,哭聲一片。
葫蘆忽然看見舅舅劉雲根,忙下馬擠了過去,「舅舅。」
劉蟬兒如見救星,一把拉住葫蘆哭道:「葫蘆哥哥,你要照看我爹……」
她家弟弟們都小,只能是爹出征了。
劉雲根聽了心酸,呵斥道:「瞎說!該是我照看外甥才對,哪有讓他小娃兒照看我的!」
他媳婦和老子娘聞聲都哭得大聲起來。
老鱉滿心複雜地看著劉蟬兒:這一去。還能不能回來再見到她?
劉蟬兒淚眼朦朧中,瞥見老鱉站在一旁,立即又放開葫蘆,改抓住老鱉的胳膊:「老鱉哥哥,我曉得你好厲害的,一拳都把混世魔王打暈了。求求你幫忙照看我爹,我爹只會種田,不會打仗……」
老鱉的臉迅速漲紅了,也不敢碰她,也不捨得甩開她。只不住地點頭,生怕自己用力不夠,她看不清。會失望,會擔心。
還是葫蘆過來,將表妹拉開,對舅母道:「舅母,外公外婆,我們會照看舅舅的,你們回去吧。人多,看擠倒了不是玩的。」
他再也不想忍受這離別之苦了。招呼趙鋒等人,簇擁著劉雲根離開,遠遠的。還聽見鬧嚷嚷的人群中傳來劉蟬兒的聲音:「你們都要回來——」
永平十四年正月,朝廷在湖州府募集了十萬新軍,按身體健壯程度和身手。分做三撥,開赴邊關。
葫蘆、趙鋒、劉井兒、李敬武等人被編入禁軍,作為第一撥,直接開往凌雲關;而像劉雲根這樣的,則在第三撥,要在奉州操練一月,才會拉上戰場。
劉蟬兒算是白囑托了一場。
秦淼醒來後,呆呆地傾聽著外面下人低低的說話聲,院子裡似乎特別安靜,不用問,她的葫蘆哥哥已經走了。
她還能怎樣?
秦淼大病了一場。
雲影親自看護閨女,每日煎藥熬湯,精心調治了半個多月,才漸漸好起來。只是,人卻整天失魂落魄的,還動不動就哭。
這個樣子,是無法去濟世堂坐堂的,雲影只好把她留在家裡。
一日,小蔥過來看秦淼,見她瘦得下巴都尖了,不由得責備道:「師妹,不是師姐說你,你要是真心為葫蘆哥好,就該剛強些,老哭有啥用?哭能把葫蘆哥哭回來?師傅這兒的事就不用說了——養你這麼大,總不能老讓他們為你操心,就是我外婆家,你若是能常去看看,陪外婆舅母說說話,安慰勸導她們,也算替葫蘆哥盡了一份孝心。他日後曉得了,心裡也感激你。」
秦淼聽了震動,此後果然改變了好些。
病好後,除了幫娘照管家務,教導弟弟,又時常去鄭家走動,跟黃瓜紫茄他們說話,只要接近跟葫蘆哥哥有關的人,她心裡就感覺踏實安寧。
只是,心中那份擔憂和牽掛哪裡是說丟就能丟的,於是,只好人前掩飾,背後流淚。
她是個不善掩飾的人,這副模樣倒更顯可憐了。
就這樣,挨過了一日又一日。
二月,楊柳抽出嫩條,隨風婀娜搖擺;三月,桃花開了又落,結出小小的青果;四月,竹林裡的青筍猛拔節;五月,枝葉間掛滿了紅艷艷的櫻桃;進入六月滿池碧綠的荷葉中間,冒出了粉色的蓮朵。
這一切,因為沒有葫蘆哥哥在村裡,她都覺得索然無味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