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
「訓練期間,你有沒有給過我合理的解釋?」
「我們的任務沒有失敗,不至於要放棄。」
「到達大本營的第六天,一個人死了,兩個已經開始轉變,第四個猶豫不決?我稱之為災難。」
「就算這是災難,也是你助力造成的。」我意識到,雖然自己並不信任心理學家,卻依然仰仗她帶領勘探任務。她背叛了我們,此刻又要離我而去,從某種意義來說,這讓我非常憤怒,「你只是受到一點驚嚇,然後就放棄了。」
心理學家點點頭:「這也沒錯。是的,是的。我應該早點看出來你變了。我應該讓你回到邊界。我不該跟人類學家一起下去。但現在事已至此也沒辦法了。」她露出痛苦的表情,咳嗽起來,喉嚨裡似有液體。
我對她的刺激不予理會,改換提問的方向:「邊界看上去是什麼樣的?」
她又露出那種笑容:「到了那兒我再告訴你。」
「我們穿越邊界時,究竟發生了什麼?」
「跟你預期的不同。」
「告訴我!我們穿越的是什麼?」我感覺彷彿又迷失了。
此刻,她眼中閃出光芒,似乎預示著傷害,讓我很不自在。「我要你考慮一件事。你也許對催眠免疫——也許——但已經形成的隔膜呢?假如我將隔膜移除,讓你找回穿越邊界的記憶?」心理學家問道,「你想要這樣嗎,小火焰?你想嗎?你會不會發瘋?」
「你要是對我不利,我就殺了你。」我說——我是當真的。催眠的概念及其背後的條件反射調節都具有侵入性,我很難適應,就像是為了來X區域而必須付出的代價。進一步的干涉更讓我難以容忍。
「你覺得你有多少記憶是植入的?」心理學家問道,「關於邊界另一邊的世界,又有多少記憶是能夠證實的?」
「這對我不管用,」我告訴她,「我對此時此地毫不懷疑。對自己的現在、將來,還有過去,也都毫不懷疑。」這是幽靈鳥的城堡,依然完好無損,訓練期間或許受到催眠的侵蝕,但並未被攻破。對此我信心十足,也將繼續保持信心,因為我別無選擇。
「我相信你丈夫到最後也是同樣的感覺。」心理學家說。
我坐下來,瞪視著她。我想要離開,以免受她毒害,然而我辦不到。
「還是繼續談你自己的幻覺吧,」我說,「描述一下爬行者。」
「有些事你必須親眼看一看。沒準兒你能靠得更近。它可能對你更熟悉。」她對人類學家的命運毫不在意,簡直令人咋舌,不過其實我也一樣。
「關於X區域,你向我們隱瞞了什麼?」
「這問題太籠統。」我急於想從她那裡獲取答案,似乎讓心理學家覺得很有趣,儘管她已瀕臨死亡。
「好吧,那麼:黑盒子測量的是什麼?」
「什麼也沒有。它什麼都不能測。這只是心理策略,讓勘探隊保持平靜:沒有紅光就沒有危險。」
「地下塔有什麼秘密?」
「那條隧道?你覺得呢,要是我們知道的話,還會不停地派勘探隊下去嗎?」
「他們很害怕。南境局。」
「我的印象的確如此。」
「所以他們不知道答案。」
「告訴你一件事吧:邊界在擴張。目前還很緩慢,每年推進一點點。以料想不到的方式。但沒準兒很快就會發展為一次侵吞一兩英里。」
這一概念讓我沉默良久。當你離秘密的中心太近,便無法再抽身遠離,觀察其整體。黑盒子或許毫無用處,但在我腦中,它們全都閃爍著紅光。
「已經有多少批勘探隊?」
「啊,那些日誌,」她說,「相當多,對不對?」
「你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也許我不知道答案。也許我只是不願告訴你。」
對話將會如此持續下去,而我卻毫無辦法。
「『第一期』勘探隊真正發現了些什麼?」
心理學家皺起眉頭,這次並非因為疼痛,而更像是想起一件令她羞愧的事。「那次勘探有……應該算是錄像吧。那就是後來不准帶入先進科技的主要原因。」
錄像。翻查過那一大堆日誌之後,我對這條信息並不感到驚訝。我繼續盤問。
「還有什麼命令你沒告訴我們?」
「你開始讓我感到厭煩了。我也開始有點累……我們透露的情況時多時少。他們有自己的衡量標準與理由。」這個「他們」似乎有點臉譜化,彷彿她也不太信任「他們」。
我不情願地把話題轉到自己的私生活:「關於我丈夫,你知道些什麼?」
「就是他日記裡那些,除此之外我也不知道,你找到它了嗎?」
「沒有。」我撒謊道。
「很有見地——尤其是關於你。」
這是虛張聲勢嗎?在燈塔上,她確實有足夠時間找到日記,並在讀完之後扔回紙堆。
但那不重要。天色越來越黑暗陰沉,波濤也越來越深,岸邊的長腿水鳥被浪花驅散,海浪過後又重新聚集。周圍沙灘上似乎突然出現更多洞孔。螃蟹和蠕蟲不斷在沙地表面留下曲折的足跡。這裡生活著一整個生物群落,營營役役,對我們的談話毫不在意。海上的邊界在哪裡?訓練期間,我問過心理學家,她只是說沒人曾穿越那裡的邊界。於是,在我想像中,勘探隊員就像憑空化作了霧氣和光線,消失於遠方。
心理學家的呼吸很淺,也不太均勻。此刻,她急促地喘息起來。
「怎樣可以讓你舒服一點?」我起了憐憫之情。
「我死後,就把我留在這兒。」她說。此刻,她的恐懼完全流露出來,「不要埋葬。不要移去別處。我屬於這裡。」
「你還有什麼要告訴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