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

  吳瑾問道:「他信得過嗎?」
  朱驥未及回答,一旁吳珊瑚已插口道:「別看楊匠官總是油腔滑調,其實是個再好不過的人。」
  楊塤哈哈大笑道:「多謝珊瑚娘子一語褒贊,楊塤不勝榮幸。」
  吳瑾卻極是謹慎,並不全信妹妹的話,見朱驥點了點頭,這才道:「那我就長話短說,禮部胡濴胡尚書失蹤了。」
  原來吳瑾亦是京營將官,今日扈從孫太后和皇帝到東郊進香,回城後又奉命去給幾名達官貴人送壽酒。到麻繩胡同禮部尚書胡濴家時,胡濴幼子胡傅將吳瑾拉到一旁,悄悄告知今早父親照例去附近的棋盤街喫茶湯果餅,但人再也沒有回來。他尋到棋盤街小吃鋪後,竟有一封留給胡家人的信,內中稱胡濴已落入其手,若是胡家人老老實實,胡濴尚能歸來,敢報官或是聲張,就等著替胡濴收屍。胡傅大驚失色,忙回家與家人商議。
  胡濴雖是幾朝重臣,但為人寬厚,生性節儉,喜怒不形於色,能屈尊待人。譬如他愛吃北京小吃,每日必去街邊小吃鋪,且獨自一人,從不帶隨從,與店內販夫走卒都能談笑風生,相處得很好,平易近人的性情大概與其浪跡民間多年的生活有關,因而時人頗譏諷他沒有禮部尚書的威儀。這樣一個老好人,歹人當然能輕易接近並得手,可對方的目的又是什麼呢?
  胡家看過胡傅帶回來的信箋後,均贊成先聽從歹人指示,以保住胡濴性命。然等了一天,歹人卻未再送信來。胡家人不知對方意圖,愈發焦急,又因為在麻繩胡同見過好些個陌生人來回閒逛,生怕胡宅已被歹人監視,不敢報官,也不敢有進一步的動作。
  剛好吳瑾奉太后、皇帝之命到胡宅賜酒,胡傅與吳瑾相熟,便將情形如實告知。
  吳瑾問道:「胡兄是讓我幫忙尋找胡尚書嗎?」
  胡傅道:「不。家叔和家兄反覆商議過了,父親莫名失蹤,對方既不要錢,也不索物,怕是沒那麼簡單。北京城這麼大,要想不打草驚蛇尋找失蹤的人,如同大海撈針。況且吳老弟在京營任職,不便出頭。錦衣衛千戶朱驥不是你家鄰居嗎?可否請他出面,暗中調查家父失蹤一案?」
  吳瑾當即答應。胡傅又怕胡宅已被監視,請吳瑾務必喬裝打扮,不露形跡地去找朱驥求助,這才有了吳瑾回家後即刻裝扮成下人、跟隨妹妹吳珊瑚來朱家一事。
  當今禮部尚書失蹤非同小可,胡濴又是幾朝老臣,其麻繩胡同居處更是皇帝賜第,榮耀無比。胡家不敢報官,卻委託吳瑾來向朱驥求助,當然是因為他是錦衣衛千戶,有查案的便利,可以以調查其他案件來掩蓋尋找胡濴的真相,而不至於引起歹人懷疑。更因為胡濴本人與兵部侍郎于謙是至交好友,胡家人深知其女婿朱驥可靠可信。朱驥聽了詳細經過,卻一時沒有眉目,不由得轉頭去看楊塤。
  吳瑾狐疑問道:「朱老弟看楊匠官做什麼,莫非他牽涉其中?」朱驥道:「不,不是,我是想問楊匠官怎麼看待這件事。」
  朱驥今日之內遭遇奇事甚多,而楊塤曾推測出賊人身上的扇子必是於璚英遺失的冬扇,且極可能是事實,令他驚佩不已,料想楊氏玩世不恭的外表下,有著縝密的觀察力和深刻的洞察力,是以想聽聽對方對禮部尚書失蹤一案有什麼看法。
  楊塤卻問道:「那個楊行祥是怎麼回事?」
  朱驥「啊」了一聲,忙連使眼色,不欲吳氏兄妹知曉楊行祥之事,又補充道:「我問的是胡尚書失蹤這件案子。」
  楊塤道:「哎呀,朱千戶,你別擠眉弄眼了,吳將軍和珊瑚娘子又不是外人!我說的也是胡尚書這件案子,楊行祥不是冒充建文帝嗎,胡尚書他生平最著名的事件是什麼?」
  胡濴生下來即有異象,頭髮全白,滿月後才變黑。其人自小聰穎好學,於建文帝二年(1400年)中進士,授兵科給事中,後遷戶科都給事中。明成祖朱棣即位後,因懷疑建文帝朱允炆借大火逃走,遂派胡濴暗訪其蹤跡。胡濴在外面漂泊十六年,期間母親去世,請求回鄉守喪,朱棣不許,只不斷加官加祿,以為封賞。
  世人風傳胡濴是朱棣心腹密探,除了肩負查訪建文帝的使命外,還負責刺探民間隱情,密奏源源不斷地送往皇帝手中,而除了朱棣本人外,無人知道內容。
  永樂二十一年(1423年),胡濴回朝。已經就寢的朱棣聽說胡濴求見,立即披衣起身召見。胡濴夜幕入見,到漏下四鼓才出來。
  這之後,朱棣不再派人尋訪建文帝。胡濴寵遇日隆,卻依舊沒有結束密探的身份,受朱棣之命到南京任職,監視太子朱高熾。當時朱高熾不為父皇所喜,朱棣有心查找其過失,但胡濴卻沒有迎合上意,一再聲稱太子誠敬孝謹。
  然朱高熾即位後,得知胡濴曾受命監視自己,且有密疏上奏成祖,心中很是不滿,只命胡濴在南京任國子監祭酒。直到明宣宗朱瞻基即位,才擢升胡濴為禮部尚書,且將長安右門的一座宅第賜給他,即為現今胡氏麻繩胡同居所。胡濴生日,宣宗皇帝在胡家賜宴,極為榮耀。
  英宗皇帝朱祁鎮即位,年過七旬的胡濴名列五輔臣之中,與內閣大學士三楊平起平坐。他亦不滿大宦官王振擅政,幾度辭官,朱祁鎮因其是托孤重臣,均不允准。
  胡濴浩蕩一生中,最驚心動魄的無疑是在外流浪的十六年,行跡雖不為人所知,目的卻只有一個——尋訪建文帝朱允炆下落。這是他生平最著名的事件。
  朱驥這才回過味來,道:「啊,楊匠官是說……」
  楊塤道:「我什麼都還沒說呢。胡尚書失蹤,楊行祥又那個了,這兩件事的共同點便是建文帝。你非要說這是兩起獨立案件也行,可偏巧發生在同一天,是不是太過湊巧了?」
  吳珊瑚狐疑問道:「你們說的楊行祥,可是曾經冒充建文帝的那名老僧,他不是早死在錦衣衛大獄了嗎?」
  吳瑾忙咳嗽了聲,示意妹妹不要插口,尤其是涉及皇室機密的大事。
  朱驥果然不願意多提楊行祥的話題,只道:「目下能確定的是,胡尚書被人綁了票。他是國之重臣,必須得盡快找到他。楊匠官機智多謀,可有良策?」
  楊塤搖頭道:「不必擔心,胡尚書性命無憂。綁架他的歹人不要錢、不要財,只要求胡家人保守秘密,顯然是盤問胡尚書什麼事,問完了自會放人。」頓了頓,又道:「我敢肯定,歹人要問的事,一定與建文帝有關。」
  朱驥見眾人目光灼灼,盡落在自己身上,只得如實告道:「不是我不願說,而是不能說。姓楊的那件事,上頭早有嚴令,不可洩露半句。」
  楊塤雙手一攤道:「那就沒事了。反正歹人遲早也會放回胡尚書,各位都回家安睡吧。」
  吳瑾卻是半信半疑,問道:「楊匠官能肯定嗎?你只是個漆匠,怎能……」
  吳珊瑚嗔道:「大哥,你又來了,漆匠怎麼了?玉珠全家還是木匠呢。」
  吳瑾忙道:「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奇怪楊匠官何以能肯定歹人一定會放回胡尚書。」
  楊塤道:「我只是推測。胡尚書是出名的儉樸,但胡家歷年官俸、賞賜所積,拿出個萬兒八千也並非不可能。綁架朝廷重臣是殺頭大罪,歹人鋌而走險,卻不求錢財,已大異常理,除非他有更大的陰謀。想來想去,能與胡尚書扯上干係的陰謀,就是建文帝了。歹人目標既不是胡尚書本人,得到想要的訊息後,自會放了他。」
  吳瑾道:「既然事關皇室機密大事,難道歹人不會殺人滅口嗎?」
  楊塤道:「人一死,事情就鬧大了。更何況死的不是普通人,朝廷必然傾盡全力追查。歹人要繼續實施陰謀,就會困難得多。相反,胡家人不敢報官,之後胡尚書被放回,以他個性,定然不會聲張,就此息事寧人。神不知鬼不覺,對歹人最有利。」
  吳瑾聽了楊塤分析,也覺得有理,忙道:「那麼我就再走一趟胡府,告訴胡家人不必緊張。」
  楊塤道:「吳將軍不必多此一舉。要麼今晚,要麼明日,胡尚書一定會自己歸家的。」
  話音剛落,便有吳府下人引著胡府管家胡福進來。胡福見堂中尚有外人,一時躊躇,不肯開口。
  吳瑾忙道:「這裡的人都已知曉胡尚書一事,且是可信之人。」
  胡福便道:「我家老爺已經回來了,就在吳將軍離開後不久。」
  吳瑾大奇,忙問道:「胡尚書可有說過發生了什麼事?」
  胡福道:「老爺半句不提被綁票一事,亦不准家人再提及此事。老爺聽說小公子私下向吳將軍求助,便派小的來,稱事情已經了結,請吳將軍和諸位切莫外洩。」
  吳瑾立時對楊塤刮目相看。他是個爽直的蒙古漢子,送走胡福後,當即豎起了大拇指,道:「我以前只聽說過『料事如神』,想不到當真有人能做到。楊匠官,你好生了不起。」
  吳珊瑚道:「現下大哥不會再看不起工匠了吧。」
  吳瑾忙道:「沒有沒有,我只是很佩服楊匠官的才智。」
  楊塤卻仰頭望著房頂,對讚美置若罔聞,似在神思,忽道:「咦,你們說,那歹人會不會是從胡尚書口中得知了什麼,然後……然後就……」
  朱驥本能地接口道:「楊匠官認為楊行祥之死,也跟那歹人有關?」
《大明驚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