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

  果然,這群人跑了沒幾步,就注意到了站在街邊的血菩薩,以及他手中撫弄著的六翅烏鴉——
  這群弓手多少有些見識,顯然認出了身材高大的血菩薩,一下子顯得頗為緊張:錦衣衛裡面,這廝疼愛自己豢養的畜生可是出了名的,搞不好一怒之下大開殺戒也未得而知。一時間這群人也顧不得什麼規矩,紛紛半蹲著身子從背後抽了箭矢搭在弓上。只不過,眼下這群人瞄著的,卻已經是血菩薩本人了。
  血菩薩倒沒有打算動手的意思,只是伸手用力地扯出了那些插在自己烏鴉身上的箭矢後摔在地上。
  「畢大人……」為首的一人,看其穿戴應該是弓手之中的把總;此人見得血菩薩似是不想起什麼爭端,急忙先抬手攔住了身後的手下,然後畢恭畢敬地緩緩移步過去,作了一揖。
  血菩薩斜眼瞥了一下,擺擺手,說道:「現下叫慣血菩薩了,之前的事情不必多提。」
  「那……血大人,在下小姓劉,乃是五軍裡的一名把總。」那人長吸了一口氣,站直了身子:「我等皆是五軍營裡的弓手,奉命保護皇城周全。之前見得有異鳥振翅而入,自然是按規矩辦事。沒想到,這竟然是您的烏鴉……還望大人高抬貴手,不要見怪。畢竟這是皇上的意思……」
  血菩薩點點頭——確實,前幾年皇宮之內便有這「鎩羽令」:除了六部、五寺、三軍可以飛鴿傳書之外,另外羅列了幾種可以馴服的鳥兒;如果這些可以被豢養的鳥類進了皇城,那便要射殺。這條命令下達時,明裡是防止有細作在京城活動,暗裡朝廷上的人多多少少都猜測著皇上這是針對鎮邪司下得旨意——畢竟烏鴉這種鳥類太不吉利,皇上自然是不喜歡。
  所以,在京城內時,血菩薩從來不會在白天將自己的烏鴉放出去玩耍。今日裡這件事,確實是自己落了別人把柄,所以血菩薩也不大能發什麼脾氣。
  「劉把總辛苦……」血菩薩開了口,打算給雙方一個台階下:「這畜生自己多事,各位將士秉公辦理,乃是本分。現在這畜生已經死透,事情算是了了,請諸位將士回了吧。」
  一番話,說得倒是天衣無縫。只不過,對面的那些人不僅沒有離開的意思,就連手中的弓弦都沒有鬆開。
  看到這般情形,便是血菩薩再三忍讓,也不由得動了幾分怒氣,對那領頭的劉把總說道:「怎的,大人這算是什麼意思?」
  「是這樣的……」那人盯著血菩薩手裡的烏鴉,遲疑片刻,勉為其難開了口:「有人看到說,那烏鴉腳上似乎帶著類似於信件的東西。您也知道,最近京城裡風頭正緊,頗有些草木皆兵;事關重大,在下也馬虎不得。還望大人可以讓在下帶回去那只烏鴉,也好交差。」
  既然此人認得血菩薩,自然也該知道六翅烏鴉乃是血菩薩絕不露人的法寶;五營現在提出要帶走烏鴉的條件,已經不是強人所難的程度了,簡直可以說是騎在錦衣衛腦袋上拉屎。
  血菩薩耐心地聽完,沉吟片刻,冷笑了一聲:「那我若是說個『不行』呢?」
  那領頭的劉把總知道血菩薩厲害,聽完這句話,忍不住嚇得退後了一步;不遠處的弓手們也警覺了起來,抿抿嘴唇,手指略微活動了幾下。
  劉把總屏息了片刻,賠了一個笑臉:「大人何必認真呢,反而傷了咱們同僚之間的和氣。在下就是那麼一說,如果大人介意的話,就當在下沒有提過。」
  說著,劉把總再次作了一揖,退了回去,朝著自己那群弓手喊道:「都收了都收了!那烏鴉已經死了,你們比著弓箭對著錦衣衛的大人成何體統!?」
  一番喧鬧,那些弓手互相看看,總算是鬆了弓弦。
  血菩薩不再理會這些人,轉過身擋住了自己的胳膊:那烏鴉親暱地啄了啄自己的手心。血菩薩早注意到了綁在六翅烏鴉腳上的綢緞條,急忙輕輕拆開,掃了一眼之後神色並沒有太多變化。只見血菩薩攤開了自己握著綢緞條的手掌,手心裡面湧出一灘鮮血,漸漸將那字條連同那只烏鴉一起溶進了自己的身體之內。
  「哎,皇上……」血菩薩歎了口氣,搖了搖頭後仰望著天空:「您為何要如此這般呢……」
  風響。
  血菩薩匆忙回頭一望——那群弓手並沒有如約離去,反而列了陣隊,在那劉把總的指揮下,趁著血菩薩回頭的檔口一起發箭。
  平日裡,在這個距離想要暗算血菩薩是不大可能的。只是可惜,剛才血菩薩感慨之間一時漏了破綻。等到血菩薩警覺之後,事情已經晚了——七八支箭矢貫穿了自己的肉身,力透筋骨。
  正所謂明槍易躲,暗箭難防。
  血菩薩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傷口,抖了抖身子,嘴裡湧出了一口鮮血。即便五軍和錦衣衛已經水火不容,那血菩薩也萬萬沒有想到,他們竟然敢在京城動手。
  那劉把總見自己這邊佔了先機,臉上已經不見了剛才的卑微,反而換上了一副勝券在握的洋洋得意,手臂也再次舉了起來:「大人,您何必為難我們這些當差的呢?不過,大人盡可以放心:今天京城外面有所調動,已經驅走了閒雜人等,大人即便在我們這些小人物手裡翻了船,也不會有人知道的。所以大人的名聲必然保得周全。」
  這番話的言外之意,血菩薩聽得很明白:不會有人來幫自己了。
  那群弓手已經按照命令再次搭弓上箭,劉把總的語氣也越發囂張了:「順風,上一,放!」
  箭矢再次襲來,橫七豎八的貫穿了血菩薩的身體,將他射倒在地。
  「去把他的頭割下來,屍首帶回去燒了。」劉把總背著手,吩咐著自己的手下斬草除根。幾個手下收好了弓,抽出了腰間的彎刀。
  
  ☆、第十七章 烏鴉(下)
  
  躺在地上的血菩薩忽然間笑了笑,咳嗽了幾聲後重新站直了身子。幾個上前的人頓時一驚,匆忙退了回去。
  「私下謀害朝廷命官……」血菩薩擦了擦嘴角的血跡,似乎並不在意:「劉大人,您這番舉動,試問該當何罪?」
  劉把總顯然意識到大事不好,急忙勒令其他人再次上箭。
  「感謝劉大人剛才明示在下。既然大人敢在這裡動手,那想必真的不會有人來這裡礙事了。」血菩薩甩了甩袖子,雙手抱拳;不知什麼時候,幾隻烏鴉已經蹲在了血菩薩的肩膀上,一邊叼啄著自己的羽翼,一邊瞪視著對面的人。血菩薩身上的烏鴉越來越多,他開口說道:「既然知道了這裡不會有人來,那麼……大人,您說是您的箭快呢,還是我的烏鴉快?」
  那劉把總深吸一口氣,嘴裡醞釀的再也不是「放」字,反而是一個「逃」字。只是,他還沒來得及說出口,漫天的黑色羽翼便鋪天蓋地而來,頃刻間吞沒了眾人的身影。
  血菩薩耐心地等待一切都結束之後,抬抬手召回了烏鴉。之後,血菩薩閉上眼睛略微運氣,身上的箭矢全部被吸進了自己體內;而那些傷口也在頃刻之間癒合。
  十幾丈之外,劉把總那群人剛才站著的地方,只剩下了滿地的兵器、盔甲,而不見任何人影,地上也不見任何血跡。這群人就彷彿憑空消失了一般,什麼痕跡都沒留下。
  「這樣處理的話,日後老五也不會為難了吧。」血菩薩咳嗽了幾聲,嘴角的鮮血又流了出來。雖然血菩薩明白自己傷勢不輕,但是眼下自己還不是回衙門的時候。
  按照自己剛才看到的信息,神機營馬上就要班師到距離鎮邪司近在咫尺的地方了;關鍵時刻,身為鎮邪司頭腦的麥芒伍卻又不能臨陣而動……
  倘若現在自己回鎮邪司報信,那二十八宿裡面可有幾個傢伙都和鎮九州一樣,是出了名的炮仗;麥芒伍不在的話,自己可壓不住這些傢伙;說不定一語不合幾人就順勢造反了。但是單靠自己,想要拖住神機營……
  情況緊急,血菩薩此時腦海裡倒是冒出來了一個可以幫忙的人。思及於此,血菩薩即刻動身,朝著京城西邊的鬼市疾奔而去。一路上,血菩薩已經琢磨明白了不少事:
  是的,此時此刻,能拖住神機營的只有一人——那個和麥芒伍私交不錯的鬼市老闆。
  只是,到底自己手裡這段錦條是哪位朋友傳過來的,卻無從知曉……單看筆跡,也不似是自己認識的人。日後如有機會,必當對此人厚禮相報才是。
  那血菩薩腳程極快,沒多久便到了鬼市東邊的湖泊處。放眼望去,擺渡用的小船遠在對岸,而且也不見梢夫;這下不由得血菩薩有些著急:自己倘若是幻作烏鴉,這湖水倒也攔不住。但是,如此一來便是硬闖鬼市,恐怕剛剛落地就得廝殺一場。
  且不說自己有傷在身,鬼市也不是好惹的。對於這點,血菩薩心裡明白。
  思忖了片刻後,血菩薩俯身蹲在湖邊,用手指叩了叩那湖面,如同敲門一般,在湖水上激起了一絲漣漪。過了一會兒,水面上似是回應一般冒了幾個泡泡。很快,兩個魚臉的半妖爬出了水面,呆呆看著面前的血菩薩發愣。
  「唔……不是伍先生啊。」其中一個魚人仔細看了看來人之後,支支吾吾說道。
《吳承恩捉妖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