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眼看著碗裡的符紙灰逐漸拼湊成了一個人形,還真和我心裡的那個樣子十分相似。不過我告訴師父,還是有點區別的,因為按照村民們說的,那個女人是很高大的,而且還帶著帽子,現在碗裡的這個黑影雖然是一個人的形狀,但是頭部的顏色卻淺了許多,看上去不像是帶了個帽子呀。
  師父說,這是水法之一,稱之為圓光術。此處以碗為圓,以水為鏡,水裡的顯像在唸咒的引導下,是會直接呈現一個和此處的鬼事相關的答案的。
  此法可問三界六道各種事,尋人尋物,陰邪鬼事,都可以查。所以不管這水裡的人是不是那個黑袍子女鬼,此刻都能夠說明它們之間是必然有聯繫的。
  師父告訴我的是一個結論和判斷,對於我來講這中間有太多不懂的過程,於是我請師父跟我解釋清楚一點,師父卻說,這圓光術是水法裡的一種,也是我們這一派查事問事最重要的手段之一,入門比較簡單,但是要學通卻比較困難,你不要著急,這趟完了回去之後,這是你的入門功課之一。
  在來這裡之前,師父那一閃而過的擔憂我依然還記得,想必此刻他也算是明白著急低估了我,對於第一次接觸這類事件的我,我沒有退縮害怕,也沒有莽撞胡來,想必他也應該很欣慰了。
  師父又從懷裡摸出一小把米,挑了七顆,剩下的就灑在了碗的周圍,只是把這七顆米丟在了碗裡的水面上,乾燥的米粒遇到水,自然而然地漂浮了起來。他好像是故意問出聲一樣說道,敢問此地是何神仙,貧道要在此維護天地公正,不知諸位神仙讓我不讓!
  師父的聲音壓得有些低,大概是擔心被那個大姐聽到了。但他又偏偏說得這麼文縐縐的,讓我覺得有點好笑。但是如果此刻我笑的話應該會挨揍於是也只能忍著,就在這個時候,水面上原本飄著的米粒突然沉了兩粒下去。師父又開口說,神仙們如果聽到了,就先沉一顆,再沉兩顆。
  話音落下幾秒後,水面上的米粒還真的先一後二地沉了下去,這回我可笑不出來了,覺得太過神奇,既然師父是在問話,而米粒卻隨著師父的問話做出了一致的反應,這就說明,此刻被師父的水法控制住的,正是那個碗裡顯像的鬼魂嗎?
  師父又接著說,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神仙若是順我,就全部沉下,若是逆我,就浮上兩粒米!我目不轉睛地看著水面,因為我知道接下來米粒的動靜幾乎是決定了我們接下來的做法。只見原本已經沉在碗底的米粒,又晃晃悠悠地浮上來兩粒。
  師父面無表情對我說道,這下好玩了,這傢伙跟咱們幹上了,這樣也好,既然要硬碰硬,倒是簡單了許多。
  於是師父站起身來,揚手倒掉了碗裡的水,然後對我說,咱們走吧,回去吃點東西,下午再調查一下,等天黑再來收拾它。
  從師父的語氣來聽,他對於這件事應該還是把握十足的,我也就放心了不少,由於幫不上別的忙,我也只能跟著師父回到了劉老先生家裡。
  吃午飯的時候師父簡單跟劉老先生說了下情況,他說根據目前掌握的消息來看,村子裡的怪事應該是跟施工隊的到來是有關係的,就跟大家最初猜測的情況有點類似,的確是因為施工隊點了炸藥引起的,不過並不是因為嚇跑了豹子女鬼才出來,而是炸了那個教堂的地窖。
  地窖裡應該是有些相關的東西被炸毀了,而我們在現場也找到了鬼魂存在的證據,不過這小山包和小樹林邊的那個黑袍子女鬼,好像並不是我們在現場找到的那個。
  劉老先生一聽就驚了,趕緊問道,你是說,咱這村子裡還不只一個鬼?師父點點頭說,很有可能是這樣,從你們之前在小樹林的怪事,包括那個直接目擊女鬼的村民,從各位的狀況來看,僅僅是受了驚嚇,除此之外並未遇到什麼傷害。鬼魂的現行往往是帶著一定的目的性,而且每次以實體的形態出現的話,實際上是需要冒著很大的風險的。
  所以你們遇到的事,感覺上更像是一場惡作劇,至於為什麼,這我目前還不知道。不過我們在教堂地窖口查事查到的那個鬼魂,卻是擺明了態度要跟我作對的,如果我們互相不讓,自然是非打不可,這個態度就跟你們在小樹林遇到的截然不同。
  劉老先生急忙說,那會不會是騙你的呢?也許你們查到的那個鬼魂也只是為了嚇唬你們惡作劇呢?師父搖搖頭說,那不可能,圓光術等於是我們借了一隻眼睛,去偷看別人的秘密,既然是秘密,那一定就是藏起來不表露的東西,既然是藏起來的,就一定是真實的想法,換句話說,它既然說要逆著我們,那就一定會逆著我們的。
  於是我提議師父,要不要也去那個最早目擊到鬼的小樹林邊上看看?這樣兩邊一起查,就能夠證明師父的猜測是對是錯了。師父說肯定要去,咱們吃完就走。
  他轉頭又對劉老先生說,勞煩您老人家,待會給咱們帶個路。
  午飯後在劉老先生的指引下,師父帶著我走到了事發地點。這是一個小山丘的埡口,一側是另一座稍高的小山丘,另一側就是一片樹林,樹林覆蓋了整個山頭並綿延到另外的山上,雖然當地人稱之為小樹林,可是卻一點都不小。這個地方是一條進出村子的必經之路,狹窄的通道大概只能並行通過兩個牛車。
  劉老先生告訴我們,當天他們從小樹林逃出來,就是躲到現在咱們站的這個位置,而最早由村民目擊到那個黑袍子女鬼,也是在這個地方。
  不過後來陸續出現的幾次目擊事件,就不是在當下這個位置了,但是也都距離這裡不遠。師父環顧四周看了看,並把身子湊到了小樹林邊上,用鼻子聞了聞。
  然後師父回到路邊,從包裡取出一疊紙錢,一把匕首長短的小木劍,一塊紅裡發黑的令牌,一個小小的酒杯,和一隻手搖鈴鐺。這個鈴鐺我是認識的,就是先前叔父家茶館鬧鬼的時候,師父讓我們帶回家的那個鈴鐺。
  只見師父把紙錢分成三堆,擺成了一個三角形的樣子,接著師父點燃了三支香,插在三堆紙錢背後的路沿上。接著師父拿起那把小木劍,木劍穿過香燃燒冒起來的煙霧,煙霧開始隨著小木劍的擺動而擺動。師父左手扣著指決平放在小腹跟前,腳踏著罡步,口中唸咒伴隨著小木劍的舞動。
  由於師父唸咒的腔調有點像是唱歌的感覺,但是卻語句晦澀不太容易懂,大概的意思是,什麼什麼東西聽我號令的意思。接著師父把小木劍平放在三堆紙錢上,又從懷裡摸出一小把米粒,裝進了那個小酒杯當中,他左手中指無名指彎曲,拇指食指小指頭伸出,將裝了米的小酒杯托在手上,手就變成了一個酒杯托的樣子,接著師父右手拿著那塊令牌,以令牌做筆,懸空在左手的酒杯口上書寫著什麼。
  看那個筆鋒走勢,好像是寫了一道符咒。寫完之後師父把令牌放回了懷裡,右手分為五次抓起了小酒杯中的米,東南西北上各撒了一點,然後把酒杯口朝下扣在紙錢堆上。這時候師父依舊左手扣著指決,右手開始搖著鈴鐺,身體也跟著在原地小幅度地轉圈。
  這已經不是我第一次看到師父做法,在此前有很多白事師父也會帶著我在邊上打雜,看上去的樣式都差不多,但是這卻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用到木劍、令牌、鈴鐺這幾樣東西。
  接著師父停了下來,對我和劉老先生說,我們稍等片刻,我已經派出去查了,這林子裡現在看來是必然有鬼,但是這個鬼到處亂竄行蹤不定,如果等的話就沒個期限了,但是既然這個鬼反覆出現在這片區域,只能說明一個問題。
  我和劉老先生異口同聲地問,什麼問題?師父說,要麼是有它生前捨棄不下的東西在這附近,要麼就是它的墳墓就埋在這裡。
  劉老先生說,可是不對啊,我們本地人就算是死了要埋,也不會埋在這種樹林子裡,因為一到了枝繁葉茂的季節,這白天林子裡也就跟晚上差不多黑了,我們這裡埋死人說什麼也不會埋到不見光的地方。
  師父說,這些習俗他當然知道,如果說真的在樹林裡找到了墳墓,那說明埋葬這個死人的人,是故意這麼做的。所以要麼是他痛恨這個人,要讓這人在死後也不見光明。要麼就是這個人死得奇怪,埋在這兒不容易被人發現。
  師父一番話說得我們都啞口無言,師父補充說,而無論這兩個哪一種情況,都是會容易讓死者積怨的,一旦積怨,鬧個鬼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劉老先生結結巴巴地問,那…你到底是派了什麼人去查這件事啊?師父笑著說,不是人,是我的兵馬,五猖兵馬。
第十章 .密林孤墳
  關於五猖兵馬,對它的瞭解還是停留在一年多以前,叔父茶館鬧鬼的那次,我好奇之心下問師父的一番話。後來我曾想,大概正是因為自己當時有次一問,師父才第一次萌生了想要收我做徒弟的念頭。直到拜師之後,師父對我的教學也停留在一些極為基礎的階段,並不曾涉及到任何法術,更不要說兵馬了。
  根據我自己看書的瞭解,我才知道,所謂的「猖兵」,其實是兵馬法術裡最常用也最容易收集到的一種,簡單的講,就是一個法師在死過人的地方,或者辦事查事的途中,甚至是一些靈氣或是陰氣較重的地方,收集回來的一些孤魂野鬼,甚至是殘缺的靈魂,給它們以供養,替它們消除戾氣,在送它們離開之前的這段日子,這些孤魂野鬼就會用幫助法師的方式來進行回報。
  而之所以叫「猖」兵,其實和它們的來源有莫大的關係,因為都是野生野長的,難以束縛管教,常常失了分寸。所以猖兵辦事是最激進勇猛的,但是效率卻因為其本身的猖性而打了折扣。
  師父此刻派出的就是一撥猖兵,在這種野外的林子裡竄,它們的確是再合適不過了。很顯然,劉老先生對於這一套東西的理解程度甚至比我還要低,於是師父不得不簡單跟他解釋了一遍。
  說話間師父手裡的鈴鐺開始叮鈴鈴地響起來,於是師父立刻低下身子抓起插在地上的三根香,對劉老先生說,您老人家就別跟著進去了,就在這兒等我們。
  然後他轉頭對我喊道,臭小子,你跟著我走,待會兒不管聽見了什麼聲音,不管看見了什麼東西,記住千萬別回頭看!師父這麼叮囑著我,我點點頭然後就跟在了師父的身後,心裡充滿緊迫感,卻又覺得特別刺激。
  於是師父和我一前一後就走進了樹林裡。我區分不出這裡的樹木是什麼品種,但從雜亂的生長方式來看絕不是人工栽種的。我距離師父大約只有一尺多的距離,也就意味著除非有一個力量突然把我往後拉扯,否則我稍微一伸手就可以抓住師父的道袍。
  師父左手拿著鈴鐺,右手端著香,鈴鐺斷斷續續地響著,好像是兵馬回饋過來的信息,而師父一直盯著手裡的香頭,騰起的煙霧朝著哪個方向飄動,師父就朝著哪個方向走,就好像那股煙霧就是在給我們帶路一般。此刻我雖然滿心疑問,但是卻不敢問師父,因為我也知道現在不是時候,並且我也明白將來師父的這套手藝我都會學。
  就在走進樹林大約四五十米的時候,我突然開始耳朵出現了一種壓迫感。這種感覺就好像突然爬到一座很高的山上,必須吞下一口口水才能夠讓耳壓恢復正常一樣。於是我習慣性的吞嚥口水,就在嚥下的一瞬間,我極其分明地感覺到,有一縷類似頭髮絲或者其他輕柔紗布般的東西,從我的後脖子上輕輕地拂過。
  如果不是師父進樹林前再三叮囑不要回頭,此刻我恐怕早就轉過身去了,而正因為如此,我內心的恐懼才倍加強烈。人總是這樣子,對於眼前發生的事始終報以半信半疑的態度,卻對身後看不見的地方深信不疑,一丁點輕微的感覺,也會讓你玩命地朝著最害怕的地方去想。於是我忍著,繼續和師父保持這樣的距離走著。
  樹林裡的樹雖然並不粗大,但是卻比較密集,野生林子也沒有個生長規律,所以我和師父的路線其實是歪歪扭扭的,也就注定了我們的速度會非常慢。
  這個師父師父開口問我,你有沒有察覺到什麼?我猜想師父之所以這麼問,也應該是他察覺到周圍的氛圍出現了一些變化。於是我趕緊回答師父,有東西從我後腦勺飄過去了!師父說,你別去管它,千萬別回頭。
  師父越是這麼強調,就讓我越感覺到可怕。又繼續走了差不多二三十米,我開始察覺到周圍的能見度越來越低,忍不住斜著眼睛瞟了一眼,才發現地面上已經積攢了一層薄薄的霧氣,而這種霧的流動感比較快,也越來越濃密起來。
  我心裡害怕,朝著師父大叫道,師父!起霧了!怎麼辦?師父說,你抓住我的衣服,死也別撒手。於是我迫不及待地伸出手緊緊攥住了師父的道袍,霧氣快速地濃密,即便是師父距離我僅僅一尺多的距離,我也只能看到自己抓住他道袍的手的輪廓,這個時候,我感覺到師父停下了腳步,這樣大的霧師父也肯定看不見了。
  師父對我說,臭小子,咱們被警告了,這裡的玩意在嚇唬咱們,意思大概是不准咱們繼續往前走了。我心慌意亂,著急地問師父說,那咱們到底還走不走啊?師父說,當然要走,但是稍微等會兒,這玩意之所以嚇唬咱們,也正是證明咱們離它的「老窩」很近了,否則它不會這麼緊張。
  我去,我的個親師父啊,這人家都下逐客令了你還故意對著幹,你這不是欠揍麼?你早前教我的搞不過就逃跑難道是說著玩的,萬一這女鬼真的發起怒來,還不分分鐘把咱倆打出屎啊?當然這些我沒敢說出來,反正霧這麼大,眼睛也看不到什麼東西了,於是我索性緊緊閉上了眼睛,但是雙手還是攥著師父的道袍。
《司徒山空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