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就在這個時候,我聽到一個聲音非常迅速地從左到右,感覺像是把我和師父站立的位置圍繞著跑了一個圈,但是那種速度明顯是非常快的,即便是野生動物也不可能跑得如此之快。
  那種聲音拂動著地上的落葉,是不是還傳來一陣分不清是哭還是笑的聲音,這和我起初想像的女鬼的聲音還是有些差別的,因為我耳中聽到的更加低沉沙啞,就好像一個人嗓子裡堵了很多東西似的。
  就在這個時候,師父大聲喊道:
  「敕敕洋洋,日出東方,吾賜靈符,普掃不祥,口吐山脈之火,符飛門攝之光,提怪遍天逢歷世,破瘟用歲吃金剛,降伏妖魔死者,化為吉祥,太上老君吾吉吉如律令!」
  師父的聲音很大,中氣十足,並且這段咒他一直不停地重複念叨著,我耳朵裡開始傳來一陣嗡嗡嗡的低鳴,那種感覺挺難受的,但是我不敢睜眼,從生下來到目前,這是我最最害怕的一次。
  師父的這段咒念了大約五六遍,突然之間,那種壓迫感驟然消失,耳朵裡的低鳴聲也瞬間豁朗了,從而變成一種「嚶——」的聲音,隨之變弱,然後消失。
  「喂!臭小子,你是不是閉著眼睛的?」師父問我。我猛點頭,但是很快意識到我在師父的身後,他是看不見我點頭的。於是我回答說是。師父語氣帶著嘲諷的感覺說,切,睜開吧,都跑啦!剛才那玩意想讓咱們知難而退,我這段驅邪咒就是在和它對抗,告訴它我可不怕它讓它老實點。於是我膽怯地緩緩睜眼,卻發現眼前一片正常,幾秒鐘前還瀰漫周圍的濃霧,叢刻卻消散得無影無蹤。
  師父說,你可以不用抓著我了,跟我並肩走吧,但是最好還是別回頭瞧,我怕那玩意遠遠躲在樹林裡看著咱們,要是你看見它了害怕的話,我還得來照顧你。於是我只能鬆手,然後乖乖跟著師父繼續朝前走。
  我心有餘悸,剛才發生的一切太快太突然,甚至沒給我預備的時間。行走中除了師父手裡鈴鐺的叮鈴鈴之外,就只剩下我和師父腳踩著落葉的沙沙聲,我生性不算個愛鬧的人,但此刻的安靜也讓我渾身不自在。
  於是我開始找話題跟師父說話,我問師父說,師父,你剛才是怎麼知道我是閉著眼睛的?師父哼了一聲說,我還不知道你小子那點斤兩,平日裡看著沉穩,遇事的時候啊,膽兒還是小!人都是這樣,害怕的時候就閉著眼睛不去看,好像不看的話事情就不會發生似的,自欺欺人!
  我嘴硬道,誰告訴你我膽小了,我只是沒遇到過這種事,不知道怎麼應對罷了,你第一次遇到的時候,沒準比我還慫呢。師父笑著說,我慫不慫你是沒機會去證明了,但你慫不慫我卻實實在在心裡明白得很…
  自討沒趣後我也就不說話了,此事距離小樹林的入口已經比較遠了,大概即便我高聲呼喊,因為樹木的阻擋,劉老先生也未必能聽清。我也想通了,反正現在要逃也逃不掉,硬著頭皮上吧。
  這個時候,師父手裡的香已經快要燒到盡頭了,騰起來的煙霧也開始不再四處飄蕩,而是轉了幾個圈後就開始往下墜的感覺。師父問我說,你還記得咱們在家的時候燒香嗎?我說記得。師父又說,你是不是從來都沒看到過煙霧朝下飄的?我想了想好像還真是這樣。
  於是師父說,兵馬香的煙霧朝下,說明我們到了這個地方,這個地方陰氣很重,重到壓制了煙霧的上揚。記住,這就是經驗。說完師父就丟掉了手裡的香,然後踩熄滅,師父說,行了你可以四處看了,咱們到了。我有些不解地問師父,到了?這是到哪兒了?
  師父伸出腳來朝著地面踏了幾下說,那玩意的墳墓。
第十一章 .修女之墓
  我這才察覺到,原來我和師父當下站著的地方,是一個微微隆起的小土包。由於樹林裡原本就地勢不平,這個小土包如果師父不刻意說明的話,根本就很難被人察覺。
  這是一個方寸很小的地方,地上全是落葉,師父伸腳把表面的落葉撥開,我看到地面長了許多雜草,看上去和別的地方並沒有什麼太大的不同。師父說,就是這兒了,錯不了。接著他原地站著,手裡開始搖晃鈴鐺,口中唸咒,大概的意思是讓兵馬回歸,並感謝它們的幫忙之類的。
  等收回兵馬之後,師父把鈴鐺遞給了我,讓我好好拿著。我和師父都從那個小土包上退後了幾步,因為師父說他要開始在這個墳頭上做法事了。
  接著他自己卻趴在墳頭上,湊著鼻子在泥土上聞著,但是很快他就站了起來,因為這個味道自打我們站定的時候我也察覺到了,是一種腥臭,很像是臭水溝的感覺。
  師父站起身後就告訴我,那個味道雖然周圍到處都瀰漫著,但畢竟還不算很濃烈,剛才我在地上聞了一下,那種味道特別明顯,兵馬找到的墳墓只確定這個土包地下是埋著死人的,但是我聞到的這個味道則是在說,這個死人已經化為鬼魂,這味兒就是鬼魂出沒一個很重要也很容易被察覺到的條件。
  我開始隱約出現了一種不祥的預感,總覺得師父接下來要整點什麼花樣,而我並不喜歡這個花樣的事情來。
  師父站在墳頭前,抱拳行禮,然後又從懷裡掏出一些米和紙錢,四處灑了灑,嘴裡念叨著,但是聲音很輕我不知道他說的什麼。緊接著他右手捏了個二指決,凌空堆著墳頭開始寫字,由於我站在他的側面,所以寫的內容我也看不到,但是感覺好像是一道符咒的樣子。
  緊接著師父對我說,咱們分頭找找看,有沒有結實點的樹枝。我趕緊說我不分頭,我就跟著你就行了。師父笑了笑,沒有回答,只是默許了。
  於是我們倆開始在附近找著那種硬度較高的樹枝,很快師父就找到了兩根手膀子粗細的來,然後找來一塊石頭,把樹枝的一頭翹在石頭上,自己再狠狠一腳,把樹枝踩成了兩截。斷裂的部分,就變得有些鋒利。
  我學著師父的樣子把我手裡的樹枝也踩斷,然後問師父說,這是要幹嘛啊?是要在墳頭種樹還是要劈了當柴燒啊?我其實是在開玩笑,因為在我的家鄉,在別人家的墳頭種樹是一件非常不吉利甚至是詛咒人的事。
  師父幸災樂禍地笑著說,傻孩子,你想得太簡單了,咱們這是要挖墳。
  師傅這句話剛說完,我頓時就傻了。挖人家的墳墓,這事可太缺德了,我就算對我最恨的仇人也不會這麼做的。於是當時我退後了幾步,大聲而堅定地說這事我不幹,您要挖您自己挖。
  師父問我是不是害怕,我說害怕是其中之一這事也太損了。師父卻冷冷的說,埋在這裡的人姓名八字我們全然不知,生前是哪裡人有沒有遺物現在也沒辦法找到,挖開墳墓找到骸骨是我們唯一和它建立聯繫的方法,如果不找到一些直接屬於這個鬼魂本身的東西,後邊的法事就沒辦法完成,它若是還在,咱們誰也保證不了能順順利利走出這個林子。
  此處若是朝著樹林外逃跑,恐怕路上都足夠我死上一百回。而事到如今,師父的態度也是非做不可了。
  雖然滿心不情願,我還是走到了師父身邊,準備動手跟他一起挖。就在師父第一下挖下去的時候,不知道從哪個方向,突然竄出一群黑色的鳥來,黑壓壓的一大片,嚇得我和師父都蹲下了身子,撲騰翅膀的回音在樹林裡迴盪著,但是很快就飛走了,飛到哪兒去了我們也沒看見。
  師父站起身來說,這群畜生,邪了門了。
  接著師父和我就七手八腳地挖了起來。樹林裡的泥土因為長期潮濕的關係,本身就不怎麼難挖,但是因為手裡並沒有一個合手的挖掘工具,所以挖起來還是稍微有些費勁的,好在土質比較酥松,越深的地方水分就越少,土也越來越鬆散,隨著我挖下去遇到了卡嚓一聲,明顯撞擊到一種異物,我認為我已經挖到骨頭了,於是面帶驚恐地看著師父,師父伸手把我推到一邊,然後他一個人開始小心地繼續挖起來。
  很快,一具白骨出現在眼前。
  作為一個出生在戰亂年代的人,對於生死其實往往會更加豁達。然而我卻不同,我非但沒有豁達地對待生死,我甚至連真正的人骨頭都沒有見過。
  小時候跟地包天看戲,有一段《三打白骨精》,裡邊唱白骨精那一角的人會一手川劇變臉的戲法,於是他在我絲毫沒有防備的情況下,快速轉頭,再把頭轉過來的時候,就成了一張骷髏臉。那是我童年的陰影,因為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就知道,人死後早晚都會變成這個難看的模樣。
  所以當此刻我見到這副白骨的時候,迅速把兒時最為恐懼的記憶聯繫到了一起,但此時此刻我是清楚的,我怕的並不是這具白骨,而是怕這死亡後,紋絲不動的安靜。
  由於是從一個小土包挖開,所以即便白骨的位置其實和地面差不多高,看上去還是一個坑,師父跳到坑裡,開始用樹枝撥開白骨周圍的泥土,因為也許時間太久,骨頭都是陷入到泥土當中的。
  可是土質卻比較乾燥,除了有些稀稀拉拉的樹根草根從泥土中迸出來之外,就只剩下一些為數不多的小蟲子在爬來爬去。我覺得有點噁心,忍不住就開始捂著鼻子,遠遠站著看師傅做這些。很快師父就清理出大部分骸骨來,於是我能夠看清包裹住這具白骨的,是一張黑色的布料,雖然因為時間久遠,布料已經腐爛得差不多了,但依舊可以分辨出,那是一件帶著斗篷帽子的袍子。
  這就印證了之前村子裡那些目擊村民的話,的確他們當時看到的那個黑袍子女人,就是眼前的這具白骨。儘管單獨從骨頭來看,我們無法分辨出究竟它是男是女,但起碼說明,村民們看到的那個鬼,應該就是這具白骨的本尊無誤。
  不過這具白骨的姿勢有些奇怪,通常情況下安葬死人,都是平放到坑裡才對,然而它卻是一個側臥的姿勢,難不成是它覺得平躺著不舒服,然後又翻了個身?這顯然是不可能的。
  師父暫時把樹枝插到了一邊,拍了拍手上的塵土對我說道,臭小子你看好,這具骨頭是直接下葬的,連個棺木都沒有,而且姿勢是側臥,這說明什麼?
  我結結巴巴地回答說,難道說是因為…窮?師父白了我一眼,顯然對我的智力也漸漸失去了耐性。師父說,這說明這個人是被人隨便就挖坑埋了進來,挖坑那個人看樣子當時還有些著急,隨隨便便挖了個剛好能裝得下這具屍體的坑,就把人給扔到裡面了。你再看這個白骨的頭骨。
  我湊近一看,發現白骨的額頭正中央有一個小小的圓孔。師父問我說,你知道這個孔是怎麼回事嗎?我說不知道。師父笑著說,我就知道你不知道。
  我回答他說,我就知道你知道我不知道。大概師父覺得這樣跟我糾結下去也沒意思,於是就告訴我,這是一個彈孔,這個人是讓人拿槍打死的,如果你不信的話,咱們就把這頭骨翻過了,如果是打穿了,背後應該還會有一個彈孔。如果沒有的話,那再它頭骨下的泥土裡面,咱們是可以找到子彈頭的。我趕緊擺手說師父我信了,不用這麼麻煩了。因為我覺得師父這麼做如果只是為了證明給我看的話,那實在是有點變態。
  師父說,這個人應該是咱們剛才去的那個教堂裡,原來的一個修女。說完師父指著那段黑布袍子說,雖然爛得差不多了,但是毫無疑問,這就是修女的服飾。
  由於是黑色,說明這是個正式的修女,而不是見習的。也只有正式的修女才能在教堂裡安排職位,而一個教堂一般來說不止一個修女,並且一定會有一位神父在。
  師父指著骨頭說,這個修女是穿著這身衣服被打死的,這說明她是在工作的時候被殺害的。從教堂到這裡的路,必然要經過村子,所以不太可能是在教堂裡殺害了再運到這裡來埋葬,應該是被兇手帶到這裡來殺害的。至於為什麼要選在樹林裡,這取決於兇手和死者生前的關係。
  說完師父遞給我一樣東西,我拿在手裡一看,是一個銀質的小十字架。小時候在白象街,附近偶爾也會有傳教士和修女路過,他們胸前有個小小的十字架吊墜,就是我手上這種。我問師父這玩意是從哪裡來的,師父說剛才打掃骸骨的時候,發現在白骨的手裡攥著的,自己就摳了出來。
  師父說,現在身份是確認了,遺物也算是找到了,已經可以做法事讓這個亡魂離開了。不過…我還是有些不明白的地方。
《司徒山空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