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師父開始在教室的每一面牆上都貼上了一道符,接著他叫我站到教室外面,不要在符咒所壓制的範圍之內,他自己就站在教室的正中央,右手捏二指決在上,左手也扣著一個手印,然後把左手手頂在了右手的下方,師父開始逆時針旋轉著身體,一邊伸手用指決遠遠地指著牆上的符咒,並且不斷快速地書寫著,每寫完一張符,就立刻轉身換個方向繼續寫,一邊寫,嘴裡一邊大聲唸咒:「都天大雷公,霹靂震虛空。精兵三十萬,煞氣遍乾坤。揚沙飛走石,掣電破群凶。鐵面掃妖孽,狼牙啗疫瘟。黑天雷鼓震,萬里絕無蹤。號令傳天敕,炎散空洞中。上至魁罡界,下至九泉宮。都天雷火敕,永為清淨風。急急如律令!」
  師父唸咒的聲音從這段咒的起初到結尾,聲音越來越大,到了急急如律令的時候,甚至是用一種近乎於咆哮的口吻。
  那些原本就亂七八糟的課桌,此刻開始微微震動起來,發出一連串卡卡卡的聲音。從師父的姿勢來看,他似乎是在防備著鬼魂,但是卻沒辦法直接看到鬼魂,於是他左手結好的手印就好像自己的拳頭一樣,準備隨時劈打出去。
  桌子的震動越來越厲害,已經開始東倒西歪,掛在教室屋頂木樑上的電燈此刻也竟然時明時暗,還發出滋滋的聲響。
  我鼻子裡問道一股刺鼻的氣味,那種味道和早前小樹林裡的味道差不多,但是卻多出了一股惡臭,就好像把衣服泡在水裡很久,水變臭後散發出的味道。突然,頂上的電燈突然碎裂了,而就在這個時候,師父抬起手來朝著電燈的方向狠狠一打,那個鬼魂被打到了,師父的頭頂開始閃動著微弱的電光,辟里啪啦地四處逃散,並發出淒厲的、而又低沉的慘叫聲。
  我站在一邊看得驚心動魄,被打到的鬼魂沒有固定的形狀,只能根據閃爍的電光判斷它的位置。鬼魂四處亂竄,卻無法逃出師父用四張符咒結下的陣,師父也開始追著那個鬼魂不斷用手印劈打,直到那個鬼魂放棄反抗,停留在原地閃爍著微弱的電光。
  師父知道它這下子才算是屈服了,於是取出那個扶乩用的小木人,也就是最早給我帶回叔父家茶館的那個。師父把小木人丟在地上,那團電光就自己慢慢靠近,然後小木人的身體閃爍了幾下,一切就都恢復了平靜。
  師父撕下牆上的符咒,放到小木人邊上燒掉,用燒掉的符紙灰在小木人的額頭上書寫下一個符號,接著就把小木人揣回了懷裡。師父看我傻傻地站在門口,於是對我說,臭小子你愣著幹嘛,還不趕緊來幫我搬桌子!於是我趕緊跑了進去,幫著師父把橫七豎八的桌子重新放好,把地上的燈泡玻璃渣子掃到一邊,我才跟師父坐在桌子上休息。
  我問師父,剛剛到底發生了什麼,你是怎麼知道那個鬼魂位置的?
  師父告訴我說,這四張符咒你也看到了,就是把這個教室作為一個範圍,這個範圍裡的不管是人是鬼,都只能留下一個,這就是為什麼我要你站到外面的原因。而我和那個鬼魂都在這個範圍內,意味著除了爭個勝負,別無選擇。
  師父一邊說著,一邊給我演示他左右手當時的動作,右手的二指決這個大家都明白,一般來說,可做劍,可做筆,還能提氣,是最常用的指決之一。而左手結的手印,看上去則有點像是在比中指,但是手指捲曲的方向和握拳的姿勢是不同的,這叫「醒印」,分支門派對它的稱謂也因此有些不同,是操控五雷震醒咒的關鍵手印之一。
  師父說,剛才我念的那段咒,就是五雷震醒咒,屬於民間道法,講究快和使用,尤其是在臨時有危險的時候,能夠比較快速地施展出來。這段咒是從道門雷公咒演化而來,作用實際上相差不大,都是借助雷公之天力,壓制、擊打亡魂。
  這個手印並不能一招制敵,除非是那種非常弱小的鬼魂,但是每一次劈打,都能夠削弱鬼魂的力量,直到它徹底屈服。
  師父說,那個小木人你是知道的,讓這個鬼魂附身其中,它的執念比較大,需要馴化教養後,再行送走。
第十四章 .一本日記
  我問師父說,可是您不是說過,需要找到這個屬於這個鬼魂的東西,才能把它送走嗎?師父說的確是這樣,找尋這些東西是為了瞭解這個鬼魂留存下來的原因,我們道家人在驅邪抓鬼這件事上,就好像是法官一樣,即便是認定了它們有罪,也要根據罪的大小制定合理的處理方式,像今天這個鬼魂這樣,是它先找上了咱們,咱們是不得不戰。
  師父強調說,臭小子你記住,人鬼雖不同道,卻都是六道眾生之一,本是二者平等。但是如果人家先動手欺負你,你就大可不必將這些規矩掛在心上,否則的話,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接下來的時間,師父和我就滿教室開始尋找那個鬼魂生前留下的東西,原本師父認為有可能在房樑上,但是因為房樑上有電燈的布線,所以如果有東西的話也早就被施工隊找到了。
  我一邊幫著師父尋找,一邊問師父說,那現在咱們把兩個鬼魂都處理了,這村子是不是就沒事了?師父說肯定沒事了,但是這件事還沒有結束,我們還不知道這兩個鬼魂是因何偏偏在此刻重現人間,這種事就不能胡亂猜測,必須找到那個東西,才有判斷的機會。
  我問師父,就算找到了,那又怎麼能判斷呢?這兩個人都已經死去這麼長時間了,知情人恐怕也早就不在人世了。師父笑了笑說,臭小子,你要知道在我們這個行業裡,不止有你師父我這樣的道士,還有很多各自有手藝的江湖異士,只要有屬於某個鬼魂的東西,多找這些異士幫幫忙,一切事情都是可以查得清清楚楚的。
  最後我和師父在靠外的那堵牆上,拍到了一塊聲音空蕩的青磚。我和師父七手八腳地好不容易撬開了磚,發現裡邊是內空的,藏著一本牛皮紙封皮的小冊子,封皮上有一個印花的十字架,看來應該就是這個教堂裡的東西,裡邊密密麻麻地寫滿了字,我仔細看了看,發現是一本日記。
  師父翻了幾頁後,就把日記放在懷裡,然後把磚牆堵上,接著就對我說,行了走吧,這本日記慢慢抽時間再研究。
  回村後師父把事情的一切經過都告訴了劉老先生,並坦言自己此刻只是除了鬼魅,並未瞭解其根源是什麼,日後水落石出,定然書信告知。
  當天晚上劉老先生帶領全村人為師父慶功,於是我也跟著沾光,吃了一頓大魚大肉,第二天一早,師父就帶著我辭別村民們,踏上了回家的路,臨別前,劉老先生還準備了不少山裡的特產和活雞活鴨,雞蛋鴨蛋什麼的,當做酬勞,這些東西,也足夠我跟師父吃上好一陣子了。
  至此,我也算圓滿完成了我第一次跟著師父的出單。師父並沒有帶我去拜拜觀音故里的菩薩廟,而是直接就跳上了往回走的長途車。
  回程的路上我依舊噁心難忍,一直暈車,師父卻沒怎麼搭理我,一直在翻看帶回來的那本日記,當我們在重慶下車後步行回家,師父在路上才告訴我這本日記的內容。這本日記是當時教堂裡的神父寫的,而這個神父,就是被師父封印在小木人上的那個鬼魂。
  他和修女都是中國人,但卻並不是劉老先生村子裡的人,是在當時的社會環境下,受到教會的指派,去了那裡做神父。神父和修女是秘密情人的關係,然而事實上修女是不允許和神父有這樣的不倫關係的。兩個人卻都深陷其中,被其他的教會察覺到了這件事,要告發他們。
  神父為了讓這件事來個死無對證,就在某天夜裡以密會的名義把修女騙到了小樹林,並槍殺、埋葬了她。在殺死修女後,神父在日記裡的字句就開始有些不正常了,說自己常常半夜聽見女人的尖叫聲,有時候甚至在教堂裡,也能夠看見鬼魅之類的。
  日記到了這裡就沒有繼續寫下去了,所以後面發生了什麼,那本日記為什麼會藏在牆裡,如果不去追查的話,估計誰也無從得知。
  師父跟我說,如果沒猜錯的話,那個神父常常見到的鬼魅,應該就是那個修女的亡魂,自己有悖人倫地愛著的人,卻為了保自身前途就殺害了自己,它當然要復仇了。
  神父最後的死應該也和這個修女有關。兩人死後繼續互相纏鬥,但卻都沒有影響到村民們。幾十年後的施工隊來了,在改建過程中,就很有可能找到那本藏在牆裡的日記,神父的鬼魂在本能地保護自己的秘密,而修女的鬼魂卻一定要神父受到應有的懲罰,於是乎,就有了村民不斷撞鬼,小樹林裡冒出迷霧這樣的事件。
  儘管後面的是師父的推測,但是卻有理有據。只是我有一點不懂,於是我問師父說,他們西洋教會的人,用咱們中國道家的法子,也能夠處理得好嗎?
  師父說,生前的信仰是什麼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環境。不管是哪個文化下的人,對死亡都是有一種天生的畏懼的。而且都理所應當地認為,人死後一定會變成鬼魂。所以當一個鬼魂出現的時候已經深知自己是鬼魂的話,不管用什麼樣的方法,佛家的,道家的,甚至是西洋宗教的,都會制服它們。區別只在於過程而不是結果,這就好比你用一把刀殺死了一個人,和你用鎯頭砸死了人,死就是死,結論並不會改變,改變的只是手段罷了。
  我問師父,那這本日記你打算怎麼處理?師父說,在淨化神父的亡魂的時候,他會找機會求證自己猜測的真偽,等到這個神父的亡魂戾氣消散,送它往生的時候,在把這本日記一起燒掉。
  師父說,這是為了不在這個世界上留存任何有可能讓它走得不情願的東西,因為他之前殺死修女這種惡劣行徑,無論是在我這裡還是在陰曹地府,都少不了受苦受罪。
  那天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師父都沒有再接這種要出遠門的單。偶爾有些本地的,師父也會帶著我一起去,更多的時間,我就是在跟著師父學習一些簡單的法術,漸漸的,我本身算是個喜歡學習的人,所以學起來也很快。師父的手藝一半靠練習,一半靠記憶,練習的就是書寫符咒,雙手結印等,記憶的大多是一些對應符咒的咒文,以及前輩們的經驗故事等等。
  到了1964年的時候,師父才開始教我兵馬術,我也在師父神壇邊上的一角,自己立了個小小的壇口。
  起初的時候,我並沒有什麼本領像師父那樣先辦完事再把亡魂收走做兵馬,而是常常到一些陰氣較重的地方收集那些散落在外的孤魂野鬼,偶爾會遇到反抗,即便生疏,即便處理起來手忙腳亂,我就當做是聯繫了。1965年我的兵馬術已經略有小成,指揮兵馬辦大事還不行,但是像師父那樣找找線索,已經游刃有餘了。
  由於符咒、水法、咒法、兵馬都已經不算是入門的新手,於是師父開始從1965年起接單的次數漸漸頻繁起來,有些大點的單子師父帶著我一起做,有些小的,師父就跟著我一起去,但是卻交給我獨立去做,他只在旁邊看著,如果做得不對他會及時提醒我,每次辦完回家,也需要重新把今天的過程口述一次給師父,當做溫習。
  不過在我們師徒之間有一個規定:假如我收了事主的任何東西,不管是雞蛋鴨蛋,白菜大米,還是金銀錢財,這部分算是酬勞,都一定要讓師父一起享用,這是道門規矩,不忘師父恩的意思。這一點對於我來說其實無所謂,反正我都跟師父吃住都在一起,全都給師父我也沒意見。
  在1965年的春夏之交,有一天師父回家後就告訴我,三天後要我去千廝門某路某巷多少號找一個叫李曉曦的男人,他們家小孩受了驚,卻又不是普通的受驚,這件事師父說他就教給我來做,算是對我手藝更上一層台階的考較。這件事結束之後,他會逐漸帶著我認識一下重慶城裡活躍在這個行業裡,他口中的「江湖異士」。
  平日裡聽師父說了許多這些江湖異士的奇聞,很是嚮往,如今師父這麼一說,我就更加期待了。於是我問師父,那個叫李曉曦的,家裡孩子有多大了?師父說他也不知道,一切讓我自行處理,別丟了咱們師門的顏面就行。
  我問師父,那這次你還是跟著我一起去嗎?師父卻搖搖頭說他不去,這一次一切都由我自己決定,自己做主。
第十五章 .受驚女童
  師父這句話,意味著這一次才算是我真正的第一次自己出單。那天為止,我剛好拜師差不多5年。這5年裡師父也算是盡心盡力,能夠口傳的技藝,幾乎是傾囊相授,然而有些需要假以時日練習的法術,以及必須有經驗做輔助的實例,就是最近這一兩年來,師父不斷帶著我跑單的原因。
  第一次單獨去出單,這讓我興奮了許久。其實師父說的只不過是一個小孩子受驚的事件,對於我來說,其實構不成難度。
  真正讓我興奮的,是此番我將以一位師傅的身份出現在事主的家裡,而不像以往那樣,是個小徒。
  人總是這樣,期許這一件事的到來的時候,這段日子總覺得過得緩慢。三天時間原本一晃即過,可我卻覺得等了很久一般。
  第三天之前的那個晚上,我提前預想了可能遇到的各種情況,也帶好了每一種工具。在我開始跟著師父跑單的時候,有些很私人化的東西例如羅盤,印章等,師父就特意為我置辦了一套,有些如招魂幡、鈴鐺等等,還是跟師父一起混合使用,大多數時候,從起初的我幫師父打下手,變成他在邊上給我指點,甚至包括這次讓我獨自出單,其實我心裡明白,這也是師父對我這些年來的一種肯定,因為他確信,我能夠把這件事順利地辦妥。
  這是一種信任,我知道我不可辜負。
《司徒山空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