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按照師父說的地址,我找到了這個叫李曉曦的男人。知道我要來,他早早就在家裡等候,只不過見到我的時候,他還是稍微愣了一下。我想那是因為我的歲數的關係。
  那一年我才22歲,大概他沒有想到我這麼年輕,我告訴他我是林師傅的徒弟,您家裡這件事,師傅讓我來處理就好。
  李先生很是客氣,因為師父在這個行業裡早已遠近聞名,所以既然是他的徒弟,自然也查不到哪去。而李先生甚至還覺得有些欣喜,我想他大概是認為,既然師父只派徒弟來處理,說明這件事並不會難道哪去,也說明自己家遇到的這件事,不算什麼大事。
  李先生的愛人給我倒了一杯水,然後坐下跟我說了下他們家的情況。李先生是退伍軍人,參加過抗美援朝,並在戰爭中有過立功。1958年的時候是最後一批撤離朝鮮的軍人。後來在部隊繼續服役了兩年,就轉業退伍了。部隊給他安排到了本地的民政局,做了一名小科長。
  愛人是工廠裡的工人,正是毛主席來視察的時候剛剛參加工作的一批。夫妻倆都是正派勤勉的人,家裡條件相對而言還算不錯,但是由於倆人結婚的時候歲數都不小了,所以婚後第一年就趕緊要了個孩子,是個女孩兒,如今馬上就四歲,夫妻倆視她為掌上明珠。
  李先生皺著眉頭說,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從今年的年初開始,小孩子就斷斷續續出現噩夢,膽怯,夜裡睡不好等現象,最早的時候家裡人覺得這是小孩的正常現象,也就沒有加以注意,隨著時間就變得越來越嚴重,晚上常常尖叫著驚醒,然後就指著屋子裡的小衣櫃說怕!怕!本來這些情況大多出現在晚上,但是最近這一個多月一來,卻經常連白天都會這樣,而且孩子時不時就發燒,不管怎麼吃藥打針總是不退燒,但是過兩天又自己恢復了。
  李先生的愛人說,家裡的老人信佛,說這是小孩子讓東西給迷住了,於是就去廟裡求了些水,又在房間裡倒掛黑鐵剪刀,老人懂的那些招都試過了,卻還是不見好。
  這孩子還這麼小,有些心裡頭的想法又沒辦法準確地表達給我們大人,成天哭哭鬧鬧的,我們當父母的,心裡頭心疼啊。李先生補充道,心疼倒也罷了,只是查不到原因,也完全沒有對策,這讓我們心急如焚。
  李先生的愛人說著說著情到深處,竟然開始默默流淚。我雖然跟著師父幹這行,但是我心軟,儘管年輕,沒有當過父母於是也無法完全體會他們的心情。我的父母在我成年之前都相繼離開了我,所以我找到這種牽掛家人的感覺。
  我開始觀察了一下他們家,幾乎每個門上,都掛了一把黑色的小剪刀,剪刀尖利的一頭朝下,把手上,還纏了紅色的線。這是民間的土方法,在老百姓之間傳了前年之久,因為剪刀是尖銳的,有傷害性,在門上掛剪刀是為了嚇唬那些想要進屋的妖魔鬼怪,這道理就像在門口掛鏡子,掛桃木劍等等是一樣的。
  這種辦法不能說沒用,只是要分情況,大多數情況下都只能緩解現狀,並不能從根源去杜絕這個現象的繼續發生。
  於是我問李先生,那在我來之前,你們還請其他人來瞧過嗎?我之所以這麼問,也是因為師父說過,行業裡的師傅很多,如果咱們接手的是別人已經做過的事情,就要先問個仔細,以免衝撞了別人,這樣既不尊敬人,也容易亂中出錯。
  李先生告訴我說沒有了,因為自己是軍人,一直以來都不怎麼相信這些迷信的東西,只是這件事我們實在是沒別的辦法了,才托人打聽到了你的師父。
  坦率地說,在那個年代裡,人們的思想有了很大的轉變,大多數人都是出生在解放前,深受封建思想的苦。所以此刻李先生直言說我們這個行業屬於迷信,我卻無法反駁,畢竟人家是軍人出身,心裡有懷疑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於是我問李先生,那你們家小姑娘現在在哪裡?李先生說在屋裡睡覺呢,昨晚也是鬧騰了一個晚上,這天快亮的時候才好不容易睡過去。李先生歎氣說,我和我愛人工作都比較忙,我還稍微好點每個禮拜能夠有一天時間休息,但是愛人的工作是需要和人輪換的,有時候白班,有時候夜班,孩子原本兩歲的時候就送去了愛人廠裡的托兒所,這一年多也算是好好的,但是自打發病以來,鬧起來那些老師根本就管不住,於是沒辦法,只能讓愛人跟廠裡請假,我也出面去說情,這段日子一來,愛人就一直在家照顧孩子。
  我問李先生,你剛剛說是年初的時候孩子開始出現這種情況的是嗎?李先生說是的,就在過年期間開始的,那段時間自己常常帶著孩子去街上站著看沿街的敲鑼打鼓,舞龍舞獅,回到家後沒多久孩子就開始出現這些現象了,正因為如此,家裡的老人才說孩子是受了驚嚇,要收驚才行。我就不明白了,我家女兒連鞭炮都不怕,這舞龍舞獅怎麼就會受到驚嚇。
  李先生一邊說一邊搖頭,看得出這件事已經讓他傷透了腦筋。我其實很想告訴他,所謂的受驚,並不是只是受到了明顯的驚嚇,還有可能是因為一些其他的誘因造成的。但是我害怕我說出口他又流露出我是一派迷信的意思,所以還是趁早閉嘴吧。
  我對李先生說,我想先看看你女兒,再來說怎麼處理。
  李先生和愛人帶著我走到房間裡,我從一進屋就開始用力呼吸,試圖聞聞這個房間裡有沒有什麼古怪的味道,但是房間裡卻透著一絲絲臭臭的感覺,像是屎尿的味道。
  看到我一直這麼聞,李先生的愛人有點不好意思地說,對不起了小師傅,這孩子一哭鬧起來,有時候不管怎麼哄都沒用,孩子還小,就常常屎尿都拉褲子裡了。我搖搖手說沒事,我不是在聞這個,剩下的我也沒有多解釋,因為知道小姑娘好不容易才入睡,我也就沒有開燈,我就走到窗戶邊上,把原本遮住的窗簾拉開了一條小縫,好讓房間裡的光線稍微充足一點,又不至於讓小孩子醒過來。
  床上的小姑娘蓋著一層有點厚的被子,如今的時節,已經快接近夏天,不冷不熱非常舒服,這厚被子顯然有些不合常理,於是我走到小姑娘身邊,輕輕掀起她的被子,卻發現小姑娘雙拳緊握,身體蜷縮著,側躺著身體,這是一個看上去非常沒有安全感的姿勢,而且小姑娘的脖子和額頭,冒著細細的汗珠,身體卻每隔一兩秒鐘,就微微顫抖幾秒時間。
  我伸出手指摸了摸小姑娘的耳朵背後,突然心裡一驚。
第十六章 .水碗問米
  師父曾經教過我,人的耳朵背後,和腦袋的夾縫處,溫度和人的額頭溫度理應是一樣的。而且耳朵背後如果稍微仔細點摸,是可以摸到人的脈搏的。俗話說,十道九醫,我們的醫學有四診,望聞問切,所以一些基本的判斷生命體征的技巧,師父是從最初的時候就開始教我。而眼下這個小姑娘,耳根後面非常燙,並且脈搏速度混亂,而且比較快。真正讓我吃驚的是,一般來講人的呼吸和脈搏的律動是有一定關聯的,心跳很快的人,相對而言呼吸也會比較快,但是這個小姑娘的心跳很快,呼吸卻顯得特別冗長,長到不像是這個年齡的孩子應有的呼吸速度。
  這時候,我才明白師父前幾天跟我說,這個小孩子是受驚,卻又不單單是受驚的含義。
  李先生的愛人跟我說,最近這段日子,孩子的哭鬧已經開始不分白天黑夜,作息時間也一塌糊塗,沒有規律可循。去看病就說孩子是普通的季節性發燒,打針吃藥卻不管用,這段日子以來,中藥西藥吃了不少,孩子現在已經不肯吃藥了。我問她說,那孩子的精神狀況呢,有沒有出現什麼異常。李先生的愛人說,只是變得很敏感,很粘人,總是無精打采的,情緒肯定很糟糕,但是身體方面,除了發燒和哭鬧之外,暫時還沒有別的異常。
  我仔細看了看小孩的五官,這是個很可愛的小女孩,但是也許是因為長時間的鬧騰,孩子看上去還是很憔悴。嘴唇有些乾裂,嘴角也有一點點紅色的小疹子,這些都是缺乏營養引起的,看得出這段日子孩子其實沒怎麼吃下東西。小姑娘的下眼瞼有非常嚴重的淤青,這通常是休息不足造成的,這一點已經從她的父母口中證實過了。但是小姑娘緊緊閉著的雙眼,眼皮卻隨著身體的顫動而顫動,隔著眼皮,還依稀能夠看到裡邊的眼仁時不時在轉動。孩子身體的顫抖,有可能是因為發燒身上發冷的關係,也有可能她此刻正在做著一場噩夢,現在的她雖然看起來是熟睡,但是應該也只是一個剛剛睡著的狀態,也許任何一點她不熟悉的響動,就有可能引發她的驚醒,繼而開始歇斯底里。
  我輕輕伸手去檢查了一下孩子的眼睛,下眼皮翻開是暗紅色的,比正常的顏色還要稍微深一些,上眼皮翻開,卻是發白的。我開始有點遲疑和擔心,因為如果按照一般的受驚來說的話,孩子的上眼皮是眼睛上的皮膚唯一可以隨著意識而動的部分,越是發白,就意味著血脈越是不流暢,這樣的人總有種想閉上眼睛打瞌睡的慾望。而發白的程度,直接決定著這個狀況以及持續了多久。
  從小姑娘的眼皮來看,這種白是有點可怕的。而他父親說她開始出現這種情況是過年期間,而在我看來,至少還會更早一些。
  我們退出小女孩的房間,我告訴了夫妻倆我這裡看到的情況,我也坦言我目前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引發了這樣的情況,但是小孩的情況以及顯然不僅僅只是受驚這麼簡單了,她很有可能是被邪氣侵蝕了。
  被邪氣侵蝕,這跟鬼上身、生鬼病有一點類似,但未必就一定跟鬼有關係,在中國的陰陽五行學說中,任何病症,都是因為邪氣而引起的,所以才有了驅邪扶正,人為地去調理這當中的陰陽平衡,達到治病的效果。絕大多數情況下,經過治療就會有明顯的好轉,但是在我來之前,這家人已經帶著孩子看過醫生,卻始終沒有好轉,這就不得不讓我從另一個角度去考慮這個問題,孩子是不是撞邪了,因為李先生起初的描述中,提到孩子夜裡醒來,尖叫著指著衣櫃說怕,她究竟在怕什麼,難道是看到什麼東西了嗎?
  一切的猜測都只是猜測,孩子還太小,本身就不太懂得表達,於是我只能用玄術來進行解答。我請李先生告訴了我孩子的出生時間,姓名等,簡單在左手掌心裡排了個九宮格起卦,卦象落下後,停在了兌七、二卦,此卦屬金,又主家中女童,宮內有白虎落在死門,按照這個卦的意思,孩子是一個凶多吉少的狀況,如果這個狀況繼續拖下去,假如運氣好,挨過了這一年的秋分節氣,孩子才有可能好轉,但是更大的可能性,是孩子拖不到那個時候,就被拖瘋,或者拖死。
  我沒敢直接把起卦的結論告訴李先生夫妻倆,我找到如果我一說,這兩口子肯定會被嚇到,我是來解決問題的,又不是來給人添堵的,即便要說,也等這件事過去後再論。於是我從包裡取出碗來,倒水燒符,開始圓光問事。卻從顯影中,看見符紙灰變得又長又細,看上去像一條蛇,也像是一條繩子。
  看到我行水法後的顯影,夫妻倆都有些吃驚。我問他們說,在孩子出現這種事的前後那段日子,有沒有遇到過蛇或者有什麼長條形的繩子之類的,你們能想起來的就想一下。我的水法不如師父那麼高深,我只能從顯影中的線索基礎之上再進一步推敲,而師父據說圓光術的修行已經比較高了,能夠直接從顯影中看出字來,這就讓他對線索的分析更加具體也更為準確。夫妻倆想了想說,這大冬天的,哪裡來的蛇。繩子孩子倒是常常會玩,給她買過跳繩,她有時候也會玩她媽媽織毛衣的毛線球。但是那隻手遊戲而已,孩子除此之外也有許多玩的花樣,並不僅僅是繩子而已呀。
  這個時候,李先生的愛人突然說,會不會是當時帶著孩子看了舞龍的關係呀,你們看著碗裡常常的一條,會不會是一條龍?
  雖然並不是沒有這個可能,但是可能性微乎其微,作為一個學習道法的人來說,我是相信龍的存在的,我們把每一條山川河流都看作是巨龍的脈絡,以此來判斷一個地方的大運風水。但是此刻她說這碗裡是龍,我卻不以為然,首先是沒有龍爪,一個都沒有,其次我從沒聽說過任何人會因為看了舞龍舞獅就受到驚嚇。最重要的,是我手藝有限,還沒有精深到可以直接在顯影中看到龍的地步。
  我告訴李先生的愛人,這不太可能,孩子現下的狀態,雖然精神不好,但是卻沒有瘋癲。所以她看到的東西,也許就是她最害怕的東西。我頓了頓說,這小孩子睡到半夜驚醒,指著衣櫃說害怕,冒昧請問一下,你們當時有打開衣櫃檢查過嗎?李先生說當時就開燈檢查了,為的就是哄好女兒讓她別害怕,衣櫃裡除了衣服什麼都沒有,但是自己打開衣櫃門後,孩子就瘋狂地蹬腿,捂眼睛,尖叫大哭著。
  我打斷他的話問道,為什麼小孩子要捂著眼睛?李先生和愛人對望了一眼後回答我說,因為她說她害怕啊。我好想突然想到了什麼於是問李先生,你的衣櫃裡有沒有長條形的,像繩子一樣的東西?李先生想了想說有,自己當兵時的軍用皮帶在裡邊掛著。但是那東西早就掛在那裡,也是看到過的,從來都不害怕,怎麼會偏偏現在才來害怕呢?小師傅,要不然您再親自去檢查檢查?
  我說先不忙,因為當下我還沒辦法確定孩子受驚的原因是什麼,幾乎可以肯定的是,孩子的情況絕非普通受驚,此刻我比較擔心的是,是因為鬼怪而引起的。如果要證明,我也只能用水法來求證。於是我摸出七顆米,丟到碗裡,然後開始發問,問的內容大概是,如果這件事是因為鬼怪引起的,就沉四顆,浮起三顆,四顆沉到底後再浮起一顆來。如果是因為其他原因的話,就全部沉下。
  幾秒種後,碗裡的米四顆沉下,三顆浮著。這只是第一步,因為也有可能是純屬巧合。緊接著一顆沉下的米歪歪扭扭地又浮了上來,這種概率可謂微乎其微,所以毫無疑問,這件是件鬼事。
第十七章 .拉鏈領帶
  看到這一幕,李先生夫婦倆都驚呆了,隨之而來的,是一種不安和害怕。李先生抓著我的手對我說,小師傅,求你一定要救救我的女兒,只要她好起來,我願意一輩子信佛。
  我心裡罵道,我他媽是道家人,你跟我說信佛有個蛋用啊?但是我依舊沒有表露出來,只是表示我會盡力而為。
  李先生的愛人著急地問,那現在小師傅打算怎麼做?我告訴她剛才在手心起了一卦,雖然並非吉卦但也不至於特別凶險,孩子在秋分之日會過一個關,這個關原本是我這樣的人不加干預的情況下,全憑孩子自身的頑強來過的,過則生不過則滅。
  李先生的愛人聲音顫抖著說,什麼叫滅,是要死的意思嗎?我告訴她,那是最壞的可能,也不能更糟糕了,但是即便是死不了,有可能變癲子瘋子,到時候你們夫妻倆也得一輩子伺候,生不如死啊。
  這我倒是沒有騙他們,只是當下的情況,我必須要把一些最壞的打算告訴他們,假如這件事我處理不了,也是小女孩命該如此,我也好有個台階下。
  此事在我看來,需要按照幾個步驟進行,小女孩的症狀已經持續了好幾個月的時間了,如今最關鍵的不是想法子怎麼拔除根源,而是要先護住小女孩本身,不讓她的情況繼續惡化下去。只有在這個前提之下,我才能夠有時間去尋找事情的根源。要保住孩子,我只能靠兵馬。不過在此之前,我還是先來到小女孩的床前,用硃砂在她的額頭正中央點了一個紅點。
  硃砂在某種程度上來說,是一種可以嚇唬鬼魂的東西。聽師父說過,鬼魂眼裡看到的硃砂,是閃著金光的,那種光對於鬼怪來講是非常刺眼的,好讓它們知難而退,不可靠近。這就是為什麼很多家庭會在給孩子打扮的時候,在額頭中間點一個小紅點,他們認為這是一種久遠的習慣,並不知道為什麼,而事實上這個舉動最初就是為了給孩子辟邪,只不過多年以來被人遺忘了罷了。
  在點下硃砂墨後,我輕輕握住小姑娘的手,一邊在她的手心書寫金光印,一邊用手掌在她的手掌上懸空搓著,口裡念叨著:「天地玄宗萬氣本根廣修億劫證吾神通,三界內外惟道獨尊體有金光覆映吾身,視之不見聽之不聞包羅天地養育群生,萬神朝禮役使雷霆鬼妖喪膽精怪亡形,內有霹靂雷神隱名洞慧交徹五氣騰騰,金光速現!急急如律令!」
  這段金光神咒是入門之初就必須要求背誦的,其目的在於上表恭請神明真人,借雷光電氣護住事主的身體不被陰邪之物侵犯的意思,是保護孩子的一種手段,當然還有許多諸如此類的咒法,只不過這段我記得比較熟而已。
《司徒山空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