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

  我心裡當然明白,這兩個照樣是鬼魂,而不是人!不僅如此,如今這個封閉的屋子裡,還有一個老太婆的鬼魂,只不過被我打了一諱後藏了起來,但那並不代表它此刻不存在。眼前的一男一女兩個鬼魂就這麼一動不動地看著我,這種莫名的寂靜突然激起了我的恐懼,我想要逃跑,尋思著那個老太婆被我打了之後就跑掉了,是不是意味著此刻那股詭異的力量已經消失了?我能夠打得開這道房門了嗎?
  於是我把右手的香遞到了左手,右手反手去抓門上的門栓,眼睛還是不敢移開,死死地盯著那一男一女的鬼魂。
  王老太的房子已經很老舊了,在這種山村裡,家家都不富裕,有些人家連自己堂屋都沒有掛鎖,更不要提這裡屋的門了。所以這道門其實是只有個門把手,連門栓都沒有的。我摸到把手以後,開始使勁拉,發現門依舊鎖得死死的。
  試了好幾次都拉不開,而就在這個時候,那個男鬼竟然晃動了一下自己的身子,由於我密切注視著這兩個鬼,所以即便是這種微微的晃動,也讓我心裡一驚。然而最可怕的並不僅僅是這樣,他竟然慢慢地瞇上了眼睛,慢慢地聳動了臉上的顴骨,然後慢慢地張嘴,看樣子好像是要露出笑容。
  就在嘴巴張到一公分左右的時候,它的下巴和下顎,就好像是斷裂了一半,突然下墜,然後吊著在自己的胸前晃動,好像只有一塊皮像繩子一樣拴住了下巴一樣,掉下來的半邊嘴巴裡,還斜斜地耷拉著一根尖銳細長的舌頭。
  我從沒見過比這更噁心的畫面,就連當初跟著師父去挖那個修女墳,看見白骨的時候,也沒有現在這麼噁心,因為這種噁心還伴隨著一種極度的不安感,廖宇軒說,他看見這個男鬼的時候,是朝著他撲過來的,而此刻這個男鬼露出了廖宇軒看到的那個狀態,是不是也意味著,它就要朝著我撲過來了?
  果然,它和那個女鬼突然非常快速地、用一種類似跑動的姿勢,同時朝著我衝過來,這一下子把我嚇得不輕,情急之下,也不曉得哪裡來的力氣,我竟然朝著它們跑過來的方向,一個前滾翻就朝著面前滾了過去。
  我也不知道我當時為什麼要做出這樣一個動作,大概也是本能吧,人在危險的時候,總是會爆發出一些前所未有的潛能,只不過我的潛能比較難看,是個穿山甲似的前滾翻罷了。可是在我翻動的時候,明顯察覺到我的身體從它們的身體當中魚貫穿過,那種感覺又有別於之前劈打老太婆紫微諱的感覺,更像是我一下子把臉扎到了雪堆裡,然後馬上又從雪堆裡出來了一樣。
  這個城市是不下雪的,起碼我沒有見過城裡下雪。所有對於雪的想像,都是從別人的口中得知。所以我知道雪是冷的,這就是說,當我穿過這兩個鬼魂身體的時候,他們給我的感覺,也是冰冰涼涼的。
  我立刻站起身來,再度把左手的香交還給右手,朝著這一男一女兩個鬼魂,分別照著頭頂就將紫微諱劈打了出去,這次我還沒來得及好好感受下,是不是跟打在那個老太婆身上一樣的感覺的時候,兩個鬼魂就分別出現了一點類似火藥燃燒後的小火花,辟里啪啦的,並沒有變成黑氣,而是就這麼閃了幾下火花之後,就消失不見了。伴隨著它們的消失,還有耳邊一陣嗡嗡嗡的陣陣作響。這種聲音,很像是有個女人用尖銳淒厲的音量在你的耳邊近距離驚聲慘叫,戛然而止後的那種耳內共鳴,所以我雖然耳朵裡有這樣的感覺,但是卻記不得到底有沒有真切地聽見那一聲尖叫。
  之前隨著師父在教堂裡的那一次,我是看到過他用類似的方式打鬼的。那個被打中繼而被師父收進了扶乩小木人裡的傳教士的鬼魂,也是出現了辟啪的火花,這是不是意味著,我也把它們倆打滅了?
  心裡突然有點高興,甚至有些興奮。想著這紫微諱果然厲害,人怕鬼,鬼怕聻,我用神將派聻打鬼,就像它們當時嚇唬我一樣,這感覺別提有多爽了。
  當我背靠著牆,這個位置正是適才那一男一女兩個鬼魂站立的位置。我正在為自己第一次打鬼就打了個正著得意洋洋的時候,突然從我的後脖子上傳來微微發癢的感覺。
  那種感覺,就好像是,有人在用長長的、但是並不扎人的指甲,輕輕地,撓著你的脖子…
第四十一章 .亡命之徒
  我是一個對例如後背、脖子、後腦勺等看不見的地方特別沒有安全感的人,以至於我會諸如此類的地方,感覺極其敏感。
  這種細微的感覺從脖子上傳來的時候,我最初還以為是碰到了什麼蜘蛛網之類的,於是習慣性地伸出左手去摸了一下,這一摸不要緊,卻直接摸到了幾根乾癟冰冷的手指。
  我心裡一驚,趕緊撤開了手,然後脖子一縮一個跨步就站開了。轉頭去看的時候,那地方卻什麼都沒有。耳朵裡傳來一種奇怪的聲音,我無法區分這個聲音究竟是從什麼方向傳來的,甚至感覺圍繞在四面八方一樣。這種聲音有些像貓在發怒之前那喉嚨裡傳來的陣陣低鳴。
  房間裡的燈光本就昏暗,加上房門又被關得死死的,耳聞其聲不見其鬼,這種感覺雖說刺激,但同時也讓人毛骨悚然。眼看我手裡的香已經快要燒盡,屋子裡的鬼魂卻遲遲不肯現形,我知道,我已經不能再躲閃,我必須主動出擊了。坐以待斃只能死,亡命之徒才能活!
  自從被關到這間屋子裡以後,雖然連續目擊了鬼魂,不過終究只是驚嚇,並未對我的身體造成什麼傷害,甚至包括最初嚇得我頭撞到門上,也是因為我自己的舉動而並非鬼魂直接造成的。想到這一點的時候,我突然意識到其實只要我能夠不害怕,我就有辦法對付他們。
  過往的大多數鬼事當中,所遇到的鬼魂基本上還算配合度較高,但是這次不同,它們完全沒有要配合的意思,反而有些變本加厲地對我發起攻擊。這樣的原因無非只有兩個,其一是它們三個鬼魂根本就是無意識地本能行為,就像飛蛾撲火,是一種不計後果。其二則是,它們壓根就沒把我這個小道人放在眼裡。
  這個房間裡的三個鬼魂,每個都被我打中了一次,但是我無法確認現在留存在屋子裡的,究竟是剩下了幾個,或者每個都還存在著,只是沒被我看見罷了。於是我緩緩挪到了屋子的正中央,我的頭頂就是那個昏暗的小燈,耳邊的聲音持續傳來,並且感覺越來越近,我微微把雙手張開,這樣如果有情況發生我也能迅速把手裡的武器揮打出去。接著我提高音量大聲唸咒道:「五星鎮彩,光照玄冥。千神萬聖,護我真靈。巨天猛獸,制伏五兵。五天魔鬼,亡身滅形。所在之處,萬神奉迎。急急如律令!」
  這段咒原是驅鬼咒的一部分,所謂的驅,是要趕走的意思,而並不是消滅。以我當下的能力,還不足以將鬼魂「消滅」,我也實在沒理由這麼去做,但是這段咒能夠讓我借助祖師神靈之力,達到護身,並把鬼魂逼迫顯形的效果。
  此處的顯形,倒未必是以人的形態具象化地出現,而是讓我明顯的看見它們的蹤跡。師父在教我這段咒的時候告訴我,整個一大段驅鬼咒裡,這一段算是最好記,也比較短,也容易上手的一段,有師承的人都可以使用,鬼魂聽到這段咒以後,會出現焦躁不安,甚至四下逃竄,它們逃竄的時候,就是我降服它們的機會。
  果然在這段咒念完之後,我頭頂的燈突然開始出現了忽明忽暗的感覺,這顯然是受到了鬼魂力量的影響,緊接著,屋子裡一些好好擺放著的東西,例如桌子上的洋瓷水杯,還有掛在牆上的照片等,紛紛陸續發生了抖動,接著就翻到在地。就在這個時候,我看到地面上有三團黑色的影子快速貼著牆角逃竄著,那個樣子很像是在岸上看著水下的黑色大魚,能夠區分出那是魚,但卻不知道是什麼魚一樣。
  於是當時我沒有絲毫猶豫,一下子朝著那三團黑影跳了過去,左手用抓的姿勢一下子死死按住其中一個,接著就把我右手的香好像劍一樣刺向了那團黑影。
  你見過燃燒的棉花嗎?那種火焰很小,但棉花卻在燃燒中冒著黑煙,並迅速萎縮。當我的香刺向黑影的時候,那團黑影就出現了這樣的現象,只不過沒有出現明顯的火焰,而是和剛才一樣,只是閃爍著小小的火星子,並發出辟辟啪啪,細微但清脆的聲響,伴隨著的,還有一聲我分不清是男是女,好像男女聲音同時重疊在一起,發出的痛苦的慘叫聲。
  我知道這下是肯定得手了,於是我把香拔了起來,但是只拔出來兩根,剩下哪一根就插在了黑影上面。說來也奇怪,這黑影就縈繞在那一根香的底部,微微地流動著,看著是安靜了下來,卻沒有散去。香也不合邏輯地豎立著,就像插在泥土裡一樣。
  這次的成功,讓我的勇氣大大提升,我發現雖然我害怕它們,它們同時也在害怕我。這印證了師父當初跟我說的一句話,人如果怕鬼,那陽氣就會弱,會助長鬼魂的陰氣,於是就會發生危險,但如果很快就能夠克服這份恐懼的話,那角色就會對換了。
  於是我開始主動追打著另外兩個逃竄的鬼魂,被我的驅鬼咒逼得現行以後,它們的活動只能好像影子一樣在地面亂竄。很快我又抓住了一個,如法炮製地收拾了它,剩下最後一個躲進了王老頭的床下,縫隙很狹窄,我無法鑽進去,即便鑽進去也活動不開手腳,於是只能再高聲念誦了幾次咒語,逼得它只能乖乖出來,只不過這次它出來的時候,是慢慢地移動到我的腳邊,然後就自己不動了。看上去似乎是屈服了,於是我也沒有再打它,而是在它所在的那個範圍內,手捏二指決,虛空在三個被收復的鬼魂身上,畫下一個陣法。這個陣法是好像一個蜘蛛網,或者一個牢房,只要是施法者能力可以壓制得住的鬼魂,只要被這個陣覆蓋,就無論如何逃不掉。
  一邊畫陣,我一邊念到:
  「開天門,閉地戶,留人門,塞鬼路,穿鬼心,破鬼肚,橫金梁,架玉柱!」每念一句,我就畫上一筆。而用來封陣的結印,就好像是在牢房上掛上一把鎖,只不過這個結印是一個畫在手心上的「雸」字。
  緊接著,我放出我的猖兵,授意將這三隻鬼魂帶走。雖然不知它們三個因何而死,死後為何成鬼,但我知道他們死亡的時間已經很久遠了,由於無法查證它們的身世和動機,也只能暫且留作猖兵,他日淨化後一併送走了。
  房間裡恢復了平靜,原本緊緊關著的房門,此刻卻吱嘎一聲,自己緩緩地打開了,就好像是外面突然灌入一陣風,把門吹開了似的。我帶進屋子的三根香,已經全部燒盡,但未能完全散去的煙霧在電燈的映射下,慢慢在空中飄蕩著。
  雖然驚險,但總算是順利地解決了,按理說此刻的我應該是倍感輕鬆才對。可我卻在平復了一下心情後,突然腳下一軟,就坐在地上喘著大氣,我想要站起身來,卻發現我的腳微微發抖,根本使不上力。
  於是我索性把身子躺平,在這本來就很髒的地面,張開我的雙手,望著那晃來晃去煙霧中的電燈,靜靜地休息了一會兒。大約十幾分鐘後,我回收兵馬,轉身朝著屋外走去,回頭看了看我插在地面上的那兩根想,黑影已經不見了,地上也和其他地方沒有區別,只有那兩根香,怪力似的立著。
  打開堂屋的門,天已經開始在發亮了,王家的三個孩子早就站在門外了,看樣子剛才我在屋裡的那些動靜,即便是隔著兩道門,也被外面的人聽見了。王家的三個孩子見我出來了,先是一愣,然後大概是因為看見我渾身都髒兮兮的,以為我吃了不小的苦頭,於是老三就問我,小兄弟,怎麼樣了,事情解決了嗎?
  我拍了拍身上的塵土,點了點頭,然後一屁股就坐在堂屋的門檻上,我問老大說,你有香煙嗎?給我一根。老大趕緊給我找來了一根,並給我點上。
  我是個不抽煙的人,但是那一刻,心裡的如釋重負,讓我覺得一定要抽上一口。雖然被嗆得快把肺都咳爆了。我告訴王家的三個孩子,現在你爹的問題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就算是解決了,現在已經是第二天,出殯的時間應該是在明天早上,今天晚上你們也按照我昨晚的做法,在每個出入口灑下麵粉,關閉門窗,明天出殯前檢查一下麵粉上的腳印,如果是人的腳印,你再來找我,因為那說明沒處理乾淨。如果是動物尤其是雞的腳印,那就算是老人走得安心了。
  王家的孩子連連稱謝,老三更是直接從包裡掏出錢來想要塞給我,我拒絕了,並非不喜歡錢,而是待在這小小山村裡,錢實際上是沒太大用處的。於是我告訴她,等明天過後,沒有任何問題,老人也安然下葬了,你給我提一筐雞蛋到徐大媽家裡,就當是謝禮了。
  辭別了三兄妹,我就趁著天剛亮,往徐大媽家裡走。臨走前我還捏了捏廖宇軒的臉說,小娃兒,今後死了人的地方別到處亂竄,下次再闖禍,可就不一定有可以救你的人在邊上了。
  當天我回到徐大媽家裡的時候,他們老兩口剛剛才起來,看我一身髒跟叫花子似的,還以為我吃了很大的苦頭,我告訴她我好得很,而且還幫人解決了事情。徐大媽雖然責怪我當出頭鳥,但她的表情看上去還是挺欣慰挺驕傲的,他讓我趕緊把衣服脫下來,他給我洗衣服。
  於是我把髒衣服交給她以後,回到屋裡,到頭就睡,一直到下午才醒了過來。
第四十二章 .鄉村新年
  自從這次實實在在的見鬼之後,我平日的練習就變得更加勤奮。好在師父之前帶我來的時候,留下了不少我在家沒能看完的書,所謂一通百通,同一門派的大多數法術,只要有具體的理論知識,剩下的只要勤加練習,很多都能夠掌握要領,除非是師父口中常常說道的門派密法,那是每個門派甚至是每個門派下的各個分支,都或多或少會有一些自己師徒或父子口傳的內容,這些內容,就必須是師父帶著學習,並且也都特別難學。
  以我目前的手藝,只要不是特別困難的事件,大多都能夠自行解決。尤其是經歷了王老頭喪事的事件後,我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連續收服了三隻鬼魂,儘管師父一直教我為人要謙遜,但我還是覺得自己挺牛逼的。
  王老頭出殯以後,他們家老大又來找過我一次,告訴我和我料想的一樣,一切都非常順利,感覺老人走得還是很安心了,希望我能夠在頭七的那天晚上,給家裡做個小法事,原本回魂當天的法事其實可以不做的,這本來應該在葬禮現場的時候就由道士提前就安排好,不過既然對方要求了,我也就答應了。
  事後王家提著雞蛋和一些家禽來徐大媽家感謝我,我在徐大媽家裡混吃混喝幾個月,現在也算是給了一點回報了。
  很快我的事情就在鄉親們口中傳言著,整體來講,大家都是說的好事,而不會扯到「牛鬼蛇神」上去,我能夠感覺到,雖然是在農村,但大家的思想至少是正常的,並不會有人因為村裡來了個年輕的抓鬼師傅,而告發舉報我。
  年末的時候,師父又來村子裡了,聽說了我的事情之後,他先是一愣,然後雖然口中責罵我要懂得低調做人,但眼神裡掩飾不住的驕傲。此刻我是最明白的師父的人,因為如果是他遇到同樣的事,他也會毫不猶豫站出來幫忙的,哪怕他知道也許會被別有用心的人告發舉報。
《司徒山空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