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

  孟冬雪不解地看著我,說為什麼要特別重複這一段呢。我說因為我覺得那群鬼魂是因為聽到了這段話裡的內容,才選擇了紛紛出現的。我要試試再說一次的時候,能不能引誘它們現行。
  孟冬雪臉上出現害怕的樣子,我知道她會害怕,不怕才不正常呢。於是我安慰她說,有我在邊上呢,我會保護你。
  當天夜裡,跟老夫妻倆交代了一下後。讓他們無論今晚聽見了什麼動靜,都不要貿然地過來,因為我害怕老大爺一時熱心,聽見動靜後撞開了門,導致那些鬼魂再度消失。就和頭一晚一樣。如果連續兩個晚上都這樣的話,我再找出它們就非常困難了。老大爺答應了,剛過晚上8點,就帶著老伴兒和兩個小孫子進屋鎖門了。
  我和孟冬雪一直在樓下待到差不多10點才上樓。期間我告訴她,假如我所料沒錯的話,那麼今晚那群鬼魂就一定會出現。我知道你害怕這些東西,但是你只需要說出那些話來,別的都不要去想,如果感到害怕,就緊緊閉上你的眼睛,你要相信我始終都在你的邊上。
  大概是我說得比較真切,孟冬雪看上去也似乎沒那麼害怕了。進屋之後,鎖上門打開燈,由於屋子很小,也沒有桌子凳子。只有一張比較寬的床。床是兩個單人床拼接而成的,紀幼安和她的室友就睡在這裡。於是我只能在床上坐下,孟冬雪也坐到了另外一頭。
  雖然我們倆是來查事情的,但在這夜深人靜的小屋裡,孤男寡女坐在床上。感覺還是會有些尷尬。我是個對男女情感開化很晚的人,雖然已經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我卻還沒有談過戀愛,甚至不知道談戀愛的感覺是什麼。我想孟冬雪也是尷尬的,於是我們倆在那一刻。都沒有說話。
  小木屋裡靜悄悄的,除了偶爾屋外的風聲,耳朵裡就只聽見我和孟冬雪的呼吸聲。對於一個常年跟鬼怪打交道、日常生活裡遇到的除了老大媽就是老大嬸的年輕男性來說,孟冬雪人長得好看,性格也很溫順,十七八歲的年紀,是一種動人的青春。就在我們呆坐的那段鴉雀無聲的時間裡,她對我而言,是美好的,是令人憧憬的,一時之間,我忍不住心跳加快,有點意亂情迷。
  我知道這樣下去會影響調查,於是趕緊在腦子裡驅散了那些齷齪的想法,我滿臉通紅地。隨便找了個我並不關心的話題,跟孟冬雪閒聊起來。從她的語氣中我知道,我們孤男寡女坐在床上,她也是不好意思的。只不過我不知道她是不是跟我一樣,明明尷尬得要死。但卻很喜歡這樣的感覺,因為也許過了今天,將來就只能在回憶裡找尋這種感覺了。
  就這麼呆到了差不多11點,想想這差不多是昨晚紀幼安及她的室友開始撞鬼的時間了,於是我輕聲對孟冬雪說,咱們倆現在就把被子拉上,然後你把早前我們倆對好的詞,慢慢地,盡量清楚地說出來,聲音大點都沒關係。我會跟你一問一答,聽見什麼響動之後,你若是害怕,就蒙上眼睛,直到我讓你睜開,你才睜開。
  於是孟冬雪開始按照之前的約定,把那些紀幼安昨晚說過的內容重複了出來,我配合著她,賣力地表演著。果然,話出口後不久,頭頂就出現了窸窸窣窣的響動。那種聲音的確很像是什麼鳥飛了過來,還扑打著翅膀的感覺。
  在聽見響動的時候,孟冬雪就緊緊閉上了眼睛。看得出她其實並不是一個膽子大的女孩,能夠幫我這個忙,已經是非常不容易了。於是我繼續跟她聊著那些早已串好詞的對話,每多說一句,那種聲音就越發的響亮。此刻我聽見從腳下的樓板傳來一陣鈴鐺的聲音。由於之前天亮的時候已經觀察過周圍的環境,所以我知道這鈴鐺的聲音,是底下牛棚的牛脖子上掛著的那個鈴鐺。此刻吵雜的聲音越來越多,也越來越密集,我也禁不住開始有些緊張起來。
  於是我暫時沒有說話了。耳中聽著那些聲音從頭頂平移到了門外的位置,雖然我也有點害怕,但我畢竟是為了這個而來的,所以我並沒有閉上眼睛。門外的聲響漸漸大了起來,卻在一個我毫不經意的瞬間。突然戛然而止。緊接著,我看見木門上的鎖晃動了幾下。
  我指的是,那種憑空的晃動。就好像有人伸手去開鎖一般,但鎖前其實是沒有人的。鎖響動了數聲之後,突然一隻蒼白的手。黑色的袖子,就從門的地方穿透而過。
  為了讓這些鬼魂順利進屋,我甚至沒有在門上牆上做任何手腳。看到這隻鬼手的時候,我也只是手心捏了個紫微諱,以防萬一。從木門的門板上開始魚貫而入了十幾個人。我下意識地想要看仔細,他們清一色穿著黑色的褂子,從服裝的年代來看,的確是幾十年前,到處都是山賊土匪的年代。那些綠林好漢的穿著打扮。只是其中有個小女孩,還有幾個女人,也頭穿著黑色的衣服,臉色蒼白,面無表情。那種感覺就好像一個失神的人。
  我開始心跳加速,因為這群人已經漸漸朝著床的方向圍攏了過來,它們似乎沒有一個秩序,就好像我是一個在鬧市上突然倒地的人,而它們就好像聞聲過來圍觀的老百姓一樣。短短時間內。床的四面八法已經被為了個水洩不通。每個人都直挺挺地站著。我靠在床上的高度其實比它們站著的高度要低很多,意味著如果他們要看我,必須要低頭。可是沒有有個人低頭,而是直接用眼仁朝下的方式看著我。死人的眼仁是渙散的,也就是我們通常所說的無神。被這麼多無神的眼睛盯著。說心裡不慌,那絕對是騙人。
  不過從前一晚紀幼安和她的室友的遭遇來看,她們更多是被這個場面嚇住了,這些鬼並沒有對她們做出任何傷害性的舉動。
  眼前的這些鬼魂,看上去就真如師父以前說的那樣,和我們人差不多,只是看上去死氣很重。她們一個個蒼白的臉在黑色的衣服映襯之下,顯得尤為的白。看上去很像棺材裡見到過的那些死人,區別只在於死人眼睛大多閉著,而它們在盯著你而已。
  雖然這樣的眼神極具壓迫感,但我還是忍住不發招。我和孟冬雪的下半身都蒙在被子裡,因為我們需要模擬頭一晚那兩個女孩的場面。這個時候,我左手捏了紫微諱,在被子下微微發抖,死一般的安靜之下,孟冬雪突然伸手抓住了我的左手。
  我輕聲告訴她,別怕,我在呢。斜眼瞥了她一眼,發現她正用自己的雙手摀住眼睛。這下子我就驚了一下:如果孟冬雪的手在捂眼睛,那抓住我的手,是誰的?
第七十七章 .安渡眾生
  想到這裡,下意識地,我迅速把手一縮,從被子裡縮了出來。我本來以為這樣會掙脫,就算無法掙脫,也能夠借此機會知道那個抓住我手的鬼,到底力氣有多大。
  可是沒想到的是,我這用力的一縮手,竟然感覺輕飄飄的。不僅如此,我還連同抓住我手的那個鬼魂,一起從被子里拉了出來。那是一個中年男性的模樣,臉頰很瘦,唇上有著兩撇八字鬍。被我這一拉拽,它的整個上半身就被扯到了我和孟冬雪之間的空隙。
  坦白的說,這一下。的確把我嚇得有點慘。若不是害怕嚇著孟冬雪,我一定會殺豬般的叫起來。這個鬼魂的表情和其他鬼魂並無差別,只是它抓住了我左手的手腕,而我的左手掌心,就是一切鬼魂應當懼怕的紫微諱。我找到。此刻在我們倆蓋住下半身的被子裡,應該還有鬼魂。這和昨天紀幼安遇到的似乎有點不同。如果那姑娘鑽進被子的時候不睜開眼,那她也就看不見被子裡的鬼腦袋,而我並未鑽進去,這個鬼魂卻主動觸碰了我。為的是讓我發現它的存在。
  僵持了幾秒鐘之後,我發現抓住我手的這個鬼魂,並沒有出現進一步的動作,它就像一個僵硬的影子,一動不動。由於害怕那些鬼魂去撩孟冬雪,於是我對她說道,現在它們已經在這兒了,無論如何你都別睜眼,如果有什麼東西碰到你了,你也別動,忍著。孟冬雪此刻已經帶著哭腔地說,什麼?原來那不是你在碰我呀?我一愣,這什麼意思呀?是說她蓋住被子的部分已經被鬼魂碰到了嗎?然後她以為那是我?
  為了證明我不是輕薄之人,不會再這個時候趁火打劫。我趕緊解釋道,那不是我,我可規矩著呢,完全沒碰你。誰知道我這句話一說完,她竟然再也忍不住,哇的一聲哭了出來。看來我不說出口反而更好,雖然會被當做流氓,但至少不會把她嚇得大哭。
  當下來不及思考那麼多。我裝作沒事一般,起身下床。可是床邊站著的鬼魂似乎沒有要讓路的意思,於是我也懶得管那麼多,直接就把腳伸了過去。我的腳輕而易舉地穿透了它們的身體,不過那種感覺卻是軟綿綿的,就好像頂著風穿過一般。隨著我起身下床的動作,那個抓住我手腕的鬼魂,也被我整個從被子里拉了出來。不過在到了床邊的時候,它鬆開了手。整個身體好像羽毛一般,慢慢地飄落到了地上。然後又軟綿綿地豎立了起來。
  手被放開以後,我張開巴掌,把紫微諱擋在胸前。可是當我漸漸移動我的身體,朝著床的另外一頭走去的時候,我卻發現房間裡男女老幼十幾號鬼魂。此刻竟然都轉頭看著我。這無疑給了我一個準確的信息,並且這個信息恰好是證明了之前我的猜測。這群鬼魂此時的目的,並不是躲在床上捂著眼睛的孟冬雪,甚至不是昨晚的那兩個姑娘,而是我。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昨晚紀幼安說起我是抓鬼送鬼的人之後,它們的出現,就是為了引我現身。它們知道昨晚的動靜,一定會導致有人來找我,而我也一定回來。但是昨天晚上一個通宵我待在屋裡,它們都不曾出現,要麼是因為我沒有再明白地說出我是誰,我會幹什麼這樣的話,無法引起它們的察覺。要麼就是這「住男不住女」的破規矩,導致我一個純陽的男性出現在屋裡。根本形成不了誘使它們的出現。
  為什麼要衝著我來?要麼是想合夥組團滅了我。要麼是想被我滅掉。再或者,是希望傳遞一個信息給我,讓我知道它們的存在,好讓我送走它們。
  我選擇最後一樣,原因很簡單。它們從頭到尾,沒有對我形成任何傷害。或許那些可怕的樣子,都是在向我表明它們是誰。想到這裡的時候,我收起手上的紫微諱。然後慢慢挪動到屋子的一角。找到我之前就提前擺放在角落裡的水碗,我必須確認一次。倘若它們真是沒有惡意,那我也必然送上一程。
  於是我省去了圓光術的繁瑣步驟,直接開始問起了米。在我丟米的時候,那些鬼魂已經全部轉過身子面對著我了,此刻我發現在床上起初我靠著的位置,這時候都還有兩個鬼魂站著。我沒有囉嗦,直接問它們是不是來找我的,答案是的確是找我的。我又問,找我的原因是為了讓我送走你們嗎?答案果然是這樣。
  如此一來,我就放鬆了一些。起碼我知道這一屋子的鬼魂雖然數量多。但都是為了離開,而不是為了害人。只不過,它們既然穿著一樣,神態和動作都一樣,說明它們是同一個時期存在的鬼魂,並且彼此之間是深深關聯的。於是我突然想到,這群人大概就是老大爺口中說的那些被剿匪部隊槍決的土匪。土匪本是殺人越貨之徒,儘管做的是劫富濟貧的事,但終究是身上背負了罪業。這樣的人因為槍決而死,也算是贖了點罪。假如死後再受懲罰,也絕不至於拖了足足幾十年之久。
  正常而言,幾十年前留存的鬼魂,此刻也應當虛弱不堪。即便遇到幾個強烈的,也是因為吞併了弱小鬼魂的關係,斷然不會好像眼前這般成群結隊地出現。於是我心裡浮出了一個想法,會不會這些鬼遇到了某種封鎖,以至於多年來既不曾現身作怪,又無論如果走不掉呢?
  我把我的問題,再度丟米問米,結論果然如此。而當我問起它們,為什麼走不掉的時候,屋裡的十幾個鬼魂,從一進屋開始就一直直挺著腦袋的鬼魂,此刻竟然齊刷刷地低下了頭。並且把一隻手,指向自己腳的方向,也就是地面的位置。
  我這才一想,瞬間恍然大悟。
  它們想說的是,這底下的牛棚。牛本具有壓制鬼魂的作用,所以即便是活生生的家畜牛馬,對於鬼魂來講也是會覺得害怕的。牛的眼淚據說是能夠見鬼的工具之一,而牛糞牛尿,都是能夠壓迫鬼魂無法離開的手段。這是我早前在一本書裡曾經讀到過的內容,只不過因為那本書更大程度上像是山海經、聊齋這樣帶著天馬行空想像力的文章,所以我只是當做一個故事或者軼聞,沒想到,竟然這件事就發生在了我的眼皮子底下。
  所以我斷言,當吃槍決了這批土匪之後,包括因為「住男不住女」而死在這裡的幾房姨太太,還有那個小女兒,他們的屍骨,就被就地埋葬在這裡。而這裡還有個「住生不住死」的怪圈,死人埋在這裡,就如果掉進了井裡。沒有人救,就只能永遠待在下面。而本來這麼些年,一定是有機會超脫的,奈何在埋骨的地面上,又搭起了一個牛棚。牛的屎尿糞便,隨意排泄,壓在屍骨之上,從此它們就無法離開。
  而昨晚今晚的連續兩晚出現,我深信也絕非巧合。既然它們都能出現作怪了,那為什麼早前的時候,沒有提醒過老夫妻兩人呢。於是我斷言,這幾天的日子,應當就是當年他們被剿匪部隊殺死的忌日前後。
  雖然這一點還沒能證實,但那也是早晚的事。既然知道了這些鬼魂並非害人,也並非不想離開。而是無法離開的時候。我頓時就心軟了下來。於是我對著還在床上蒙著眼睛瑟瑟發抖的孟冬雪說道,你等我一下,我這就把它們處理乾淨。於是我從包裡摸出鈴鐺,拿出早已紮好的招魂幡。因為不知道這些人的姓名,於是我只能當做孤魂野鬼帶走處理。
  這些土匪的亡魂。在被牛屎牛尿壓制了幾十年之後,早已經沒有了戾氣。只要稍微淨化開示,它們就會很容易被我送走。我甚至不會讓它們成為我的兵馬。這其實有點可惜,因為這一支土匪部隊做我的兵馬的話,那我還不牛到天上去。
  於是我腳踩罡步。口中念道:
  「幡懸寶號普利無邊諸神衛護天罪消愆,經完幡落雲旆回天各遵法旨不得稽延,急急如律令!」
  搖鈴、起靈、招魂入幡。這些鬼魂特別順從,乖乖地跟著我落了幡。於是我打開門鎖,走到外頭,將招魂幡靠在了牆邊。再回到屋裡確認了一下是否還有殘留的鬼魂,然後淨化了一下屋子,就打算去告訴孟冬雪,一切都結束了。
  可是就在我蹲在床邊,伸手去搖她的肩膀的時候,發現即便天氣寒冷,孟冬雪的額頭上還是佈滿了汗珠。我知道那一定不是因為熱,而是姑娘膽小被嚇成這樣的。
  孟冬雪蜷縮著身子,看上去像一隻受到驚嚇的小動物,於是我輕輕地搖晃著她的肩膀,她大概以為我是鬼,竟然開始大喊大叫起來。
  一時之間,我惡作劇心起,開始對著她的耳朵吹氣,然後嘴裡還發出吧嗒吧嗒好像在嚼東西的聲音。然後咕咚一聲吞下,然後努力憋出了一個響亮的飽嗝。接著把嘴巴湊到她耳邊用那種壓低的聲音說:「鬼…已經…走了…」
  然後我一屁股坐在地上,哈哈大笑起來。她睜開眼,滿眼含淚,可憐巴巴地望著我。然後哇的一聲哭了出來,並一下子伸手抱住了正蹲在床邊癡漢笑的我。
第七十八章 .奇怪感覺
  孟冬雪這突如其來的一次擁抱,弄得我的笑容突然僵硬了下來,我的手呈雞爪瘋狀張開著,連該往哪裡放都不知道。她就這麼放肆地哭著,我也就只能任由她抱著我哭。
  她的臉貼著我的胸口,我試圖努力控制不讓自己心跳加快,因為這樣還是有些丟臉。可越是這麼想我就越控制不住。幾分鐘後,她還在哭,我半舉著的手都已經快僵硬了。此刻若是老夫妻倆走到門邊,估計會默默地替我們關上門。
《司徒山空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