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節

  我料想到這次去湖北,時間應該不會很短,所以我幾乎帶上了一切我能夠帶走的東西,還翻箱倒櫃找到師父藏在家裡的錢和全國通用票,就這樣,踏上了一段我未知結果的新徵程。
  我的目的地是漢口,可是交通不便,當時去湖北。只能從碼頭坐船,然後在武昌靠岸,再轉別的交通方式去漢口。船航行的路線,會經過孟冬雪所在的城市,並且在那裡停靠了兩三個小時。但我沒有上岸,只是在甲板上看著那條我當初上岸的地方,一切距離我這麼近,但卻非常遙遠,最後竟然忍不住再次感傷起來。
  每到感傷的時候,我就會點上一支煙。在江風的吹動下,煙燃燒的速度比平常更快。同艙的旅客,此刻只剩下了我和另一個從登船開始,就一直在呼呼大睡的中年男人。第二天早上開始,船已經開到了川東的邊界,深秋的氣溫已經非常涼爽。船上更加如此。可我頂住冷風,一直站在船頭。因為我無法錯過那麼多前人留下的文化瑰寶,如張飛廟、石寶寨、豐都鬼城、白帝城等,更不能錯過長江上的鬼斧神工,長江三峽。
  這一路,讓我收穫了一場風吹過多的感冒,也讓我在驚歎大自然的神奇之下,短暫地忘記了先前的憂愁。
  於是在第三天的下午,我一邊打著噴嚏,一邊擤著鼻涕,一邊背著我的行囊,第一次踏上了湖北武昌的地界。
  可是我沒有想到,原本我認為尋常無比的一次找尋師父的旅途,卻就此再一次改變了我的人生。
第二卷 聲名鵲起
第一章 .荊楚之地
  武昌,武漢三鎮之一,荊楚之地,是長江上的水路要塞,自古以來,都是兵家必爭之地。
  小時候曾聽父親講過,在保路運動時期,爺爺曾是參與過推翻清王朝的眾人之一,而當時在辛亥革命之前的序章,就是那次轟轟烈烈的武昌起義。所以勉強說來。我和這個城市,多多少少還是有點淵源,儘管這是我第一次來。
  當船在武昌靠岸的時候,眼前那座巨大的橋,讓我看了神往不已。據說這座橋落成的時候,毛主席曾經寫下「一橋飛架南北,天塹變通途」的名句。在登岸之前,那個和我同船艙、一直在睡覺的中年男人也開始收拾東西,所以我得知,他也是在這裡上岸。於是出於保險起見。我和向他稍微打聽了一下本地革命鬥爭情況。
  這個中年男人正是武漢本地人,他告訴我,現在的武漢三鎮,漢口、漢陽、武昌,其實分別也被大大小小的衝突籠罩著,只不過這些衝突的背後,依舊是兩大派別。這種派別的形式,幾乎和重慶當初的「八一五」跟「反到底」如出一轍。而在武漢,被稱之為「百萬雄師」和「工總」,一派是人數佔優的擁軍派,一派是思想激進的保皇派,和重慶一樣,他們的共同宗旨,都是在保衛領袖。
  中年男人告訴我,自己常年在武漢和重慶之間往返,這些陣仗其實都見過,只是沒想到武漢的形式會更加嚴峻和敏感,畢竟前幾年革命之初的時候,還差點發生了劫持領導人的惡性事件,所以這件事後來雖然得到了平復,卻讓更多的人越來越無法無天。
  下船之前,中年男人拍了拍我的肩膀說,小兄弟,這兵荒馬亂的,如果不是非走不可,還是好好待在家裡。如果必須要走,也諸多小心呀。說完在我的肩膀上連續拍了三下,當做是告誡,還有告別。
  所以我從下船的時候開始,就一直提防著,時刻告訴自己,我只是來找師父的,千萬不要引起別人的注意。
  由於到達的時候已經是下午,此刻帶著這麼多行李去找人,顯然是不現實的。於是我按照莫郎中提供的地址。先找了個本地人問了一下。由於我登陸在武昌,而給我的地址卻是在漢口,這意味著我需要先渡過長江去到漢陽,再從漢陽渡過漢江才能夠去到漢口。因為在當下的時間點,直接渡江去漢口我需要步行到另外一個碼頭才能找到船。並且這個時候,船已經停運了。
  所以我打算先找地方住宿一晚,吃點東西,明天一早再動身去尋找。
  順著碼頭一路向上,在靠近江邊的蜿蜒小道上,找了一個門頭上有紅五星的招待所。由於當時的政治環境,是不允許私人經商的,當然我指的是那種稍微大點的類似雜貨店一類的,私人的小攤販,只要不是那種預估到可以賺很多錢的。一般還是比較寬容。否則就成了走資派,是扯了社會主義的大腿。於是絕大多數旅店、招待所,都是有政府或者軍隊直屬制度下開設的。招待所的房間衛生情況堪憂,只不過對於我這樣暫住一晚的旅人來說,倒也不必計較那麼多了。
  開好房間,放下東西,我就開始在周圍覓食。武漢的政治環境雖然聽上去比重慶要嚴峻很多,但在老百姓當中,卻似乎受到的影響和損毀並不嚴重。街上的人不算多,臨街的很多住戶也都在門窗上釘上了木板或者蒙上了棉被,可是整體來說,還算安寧,我既沒有聽見槍炮大作的聲音,也沒有看到有人滿街抓捕批鬥。於是我在夜色降臨的時候,走在那條蜿蜒的街道上。在距離招待所不遠的地方,找到了一家供銷社食堂。
  因為靠近碼頭的關係,即便是街道上有些冷清,但是食堂裡還是人聲攢動。在船上搖晃了幾天,每天都只能靠盒飯充飢,我也的確需要吃點好的才行。雖然並非富貴人,但這些年積攢的錢和票,其實已經足夠我非常滋潤地揮霍了。可是這個念頭在我看到「武昌魚」的價目表時,卻退縮了。
  於是那一晚胡亂炒了幾個菜一個湯,就回了招待所早早的睡下了。
  次日一早,我一邊打聽一邊尋路,大概在中午飯的時候,就到了漢口最熱鬧的街道。這裡的有些房子和周圍的不同,它們很多都是西洋風格的建築。後來我才知道,因為漢口在當年晚清腐敗的時候。曾經跟重慶一樣,是一個開埠的城市,有好幾個國家都在這裡設立了租界。那種完全有別於其他地方的建築風格讓我給了我一種看稀奇的感覺,可是我沒時間多做逗留,心裡告訴自己。先忙正事,等找到了師父,我再抽幾天時間好好在這裡遊覽一下就行了。
  莫郎中給我的地址,卻是遠離繁華街道的背街小巷,與所有城市一樣的是,在繁華的背後,總是會有一些看上去恨窮苦的百姓聚集地。那些人就是所謂的市井,而對於我這樣原本就是市井之徒的人來說,在這樣的小巷子裡穿行,似乎更加恰如其分。
  按照門牌號。我很快就打聽到了那位秦老前輩的住處。在一條小巷子的中段部位,我站在他家門口,左右都能夠看透整條小巷。而這條小巷子的兩邊,都是一些和這座房子看上去差不多的小平房,並且一家挨著一家,相當緊湊。路面是用條石鋪成的,橫向大約只有四五步的距離,所以這條巷子是肯定不能通車的,但自行車卻時不時從我背後穿過,看著車上那些人,應該是趕時間抄近路的傢伙。
  漆成了墨綠色的單開木門緊緊關閉著。門邊有一扇小窗戶,窗戶上的玻璃也被漆成了墨綠色。所以我無法看到屋裡到底是什麼情況,甚至不清楚這屋子裡有沒有開燈。緊縮的門前,是一個大約兩寸高的墊腳石,也許是因為本地民居的特有風格,將屋基墊高一點,以便防潮。墊腳石的兩邊,放著一些盆栽,可是幾乎都死光了,除了一株仙人掌和一盆萬年青。
  這是一棟恐高大約只有兩米左右的小平房。屋頂甚至都不是鋪的燒製瓦,而是波浪狀,一大塊一大塊拼湊而成的石棉瓦。由於秦老前輩聽說是個性格乖張行蹤詭秘的人,我在敲門之前曾預想過好多種打招呼的方式,加上他的地址是莫郎中這個老江湖提供給我的。相對於許多這個行業裡的前輩來說,我算是走了捷徑,沒有費什麼力氣就找到了他住的地方,可我總覺得這一切來得有些太簡單,於是懷著忐忑。我開始敲打他的家門。
  每次敲門叩擊三下,接連敲了十多次,依舊沒有人來開門。也不知道是不願見客,還是不在家。看了看門窗上積攢的灰塵,也似乎不像是久不住人的樣子。於是我心想,大概是出門辦事去了,沒準晚上就回來了。
  於是我在距離秦老前輩家不遠的地方再次找了個地方住宿,畢竟我相信即便是他在家,也沒有任何理由留我住在他家。在房間裡糊里糊塗地混到了晚上,我又再一次前去拜訪。因為夜色降臨,家家戶戶有沒有開燈隔著窗戶和門縫就能夠知道,可是秦老前輩的家裡,依舊感覺一片漆黑,似乎還是不在家。
  我有些掃興,來了這個城市已經兩天,除了吃了些本地的菜餚,睡了一晚到處都是跳蚤的床之外,我別的事情什麼都沒能夠幹成。但是我沒有死心,心想誰還沒個事呢,興許忙到太晚來不及回家,也許明天就回來了。
  於是就這樣,我在那家招待所裡,連續住了三天,每天早中晚都來敲一次門,卻始終無人應門。我開始有些焦躁了,並且不知道這樣的等待究竟還會持續多長時間。所以在第三天的晚上,我寫了一張紙條,上邊寫了我的名字和我師父的名字,以及我暫住的地方,用懇請的語氣告訴秦老前輩,希望他看到紙條後,即便不來找我,也給我留個訊。
  可是大晚上的,在人家的房門處想要找個縫隙把那張紙條夾住,這個舉動在外人看來,似乎有些像個賊。果然在我正在到處尋找縫隙的時候,背後傳來一個中年女人的聲音:「小鴨子,你偷偷摸摸的在幹什麼?」
  湖北的方言和四川的方言比較接近,都屬於西南官話,可是湖北話語速更快,音調的揚抑也似乎比川話要誇張了點,有點像在唱歌,和川話那種懶洋洋的感覺還是特別不同,不過我完全能聽懂別人在說什麼,只是我不太明白,她為什麼要叫我鴨子。
  在黑暗中被人這麼突如其來的一問,還是有些讓人受驚嚇的。於是我趕緊轉身,黑暗中看到一個不高的中年婦女的身影,正站在我不遠處,一臉狐疑地看著我。
  於是我趕緊解釋道,大媽您誤會了,我是來這裡找人的,找了好幾天都沒找到,所以就留個字條罷了。大媽卻說,沒找到?這屋裡的人天天都在,怎麼會沒找到?
  我一聽,奇了怪了。
第二章 .夜半驚夢
  我自認為不算是個庸手,起碼不至於庸到連一個人在沒在家都判斷不出來的地步。作為在這個行業裡求生存的人,最基本的觀察力我是絕對具備的,可是這三天以來,我幾乎每次來敲門的時候,都會把周圍的環境仔細觀察一番,假如期間有人進出的話,我想我要分辨出來,那應該是不難的。
  然而這個中年婦女的話,卻說得那麼篤定,就好像反而她對於我連續幾天都找不到人的情況感到特別不解。她對我說,就今天早上自己出門的時候還看見屋裡的人出來呢。
  於是我問那個中年婦女說。您是說這屋裡有人是嗎?那為什麼我這些天敲門都始終沒人答應。中年婦女說,也許是人家不認識你,所以不肯開門,我說小鴨子,你還是等白天再來吧,現在這麼晚了,人家就算有人在家也不敢給你輕易開門呀,外頭都這麼亂。
  她說的倒也是實話,只是我依舊搞不懂為什麼要叫我鴨子,難道說我在黑暗中看上去竟然是個禽類嗎?
  中年婦女說完似乎想要轉身離開,我卻叫住了她問道,大媽您是附近的人嗎?她說是的。然後朝著巷尾一指說,她就住在那邊。我又問道,那這裡住的這位,你們也都認識嗎?中年婦女說認識倒是認識,就是個臉熟,沒什麼交情。我看了看周圍的環境,這些房子在這裡都至少有二十年時間了,按照中年婦女的年紀來看,應該是這裡的老住戶才對,這條巷子又沒有多長,街坊鄰居間難道不是應該早就互相熟知了嗎?中年婦女卻告訴我說,這家現在住的是一個租戶,差不多五年前才搬來,平日裡有些不苟言笑,所以和街坊的接觸並不深。
  我心想她說的這些,和我聽說的秦老前輩的性格倒是有些相似,於是又說道,可是那不應該呀,我聽說她是個慈祥的老大姐,平日裡也都樂於助人,鄰里關係好著呢!我這話一說,中年婦女再度上下打量了我一下說,小鴨子,你真是來找人的嗎?那恐怕你是找錯地方了吧,這裡住的可不是老大姐,是一個老大爺,一臉的大鬍子,平日裡算是和大家和睦相處,但是樂於助人這點,恐怕是未必吧?你要不要核對下地址後再來找啊?而且我們這巷子裡,也沒有這麼一號老大姐呀…
  中年婦女的熱心釋疑,讓我更加確定這屋裡住的就是秦老前輩。剛才我用一個對於中年婦女非常荒謬的假設,故意引發她的質疑,從而才套出了她的真話來。於是心裡琢磨著,這秦老前輩如果明明在家的話,我來敲門這麼多次,總不至於每次他都不在吧?那麼他躲著不見我,無非只有兩個理由,要麼就是故意不開門,讓我乾著急,要麼就是對我懷有戒備,故意不見我。
  我想不只是我吧。估計這些年來,慕名前來拜訪他的人,很多都遇到過這樣的情況。於是我謝過那個中年婦女,說我再仔細核對下地址再說,順便告訴她,我是個人我不是鴨子。說完我還故意「嘎嘎」了兩聲,然後陶醉在自己自嘲的幽默感當中。
  中年婦女也笑了,她告訴我,這裡的人稱呼小年輕的方言,都叫做「伢子」而不是「鴨子」,只因西南官話裡,「伢」和「鴨」都是同樣的音調,於是才讓我有了這樣的誤會。
  當天晚上我回到招待所裡,打算找一個計謀,引誘著那位秦老前輩現身,起碼跟我見一面,況且我也並不是專程來找他的。只是我覺得他應該對我師父的下落有所瞭解罷了,實在犯不著避而不見,雖然是老前輩,但也真是挺沒有禮貌的。所以我決定,明天一早不去敲門了,而是找個地方遠遠地躲著觀察,只要一有人進出他的屋子,我就立刻跑過去,這下總是躲不掉了吧,看樣子對待這種不按套路出牌的行業前輩,還得智取才行啊。
  可是在那天晚上,大約睡到凌晨三四點的時候,我突然在迷迷糊糊當中,被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驚擾,不僅如此,鼻子裡還聞到了一股奇怪的腥臭味。那種味道我曾經在徐大媽家裡跟那隻貓打架的時候,從它那憤怒張開的嘴裡曾經聞到過類似的氣味。
  作為一個江湖中人,我還算警覺。對於這種突然有別於早已習慣的環境下的異常現象。我立刻心裡一驚,就一個側滾就從床上翻到了地上,然後衝到門邊去開燈,燈光點亮的一瞬間,突然從黑暗變到光亮下,眼睛還有一些微微的不適應,但是即便如此,眼前的一幕依舊差點把我給嚇尿。
  在我睡覺的床上,大約在腳的那一側,正盤著一條胳膊粗細的白色大蛇,立著腦袋,面朝著我絲絲的吐著信子!
  猛然間見到這一幕的時候,嚇得我竟然來不及去思考為什麼城市裡會有這種大蛇,我感到身上突然一陣發麻,不由自主地退到了牆邊,就伸手去抓門,打算不顧只穿了條四角褲就準備奪門逃竄,可是擰了幾下門。卻發現連門把手都鎖得死死的,竟然完全擰不動,於是我一下子絕望了,眼睛眨也不敢眨地死死盯住床上的那條大白蛇,大氣也不敢喘一口。
《司徒山空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