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節

  是的,那段日子是我最美妙的時光,儘管那個時候我已年逾四十。
  人們常說,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也許我的而立之年稍微來得早了一些,以至於我在三十多歲的時候,就已經開始了不惑人生。所以我常常我會感歎,改革的浪潮在我們身邊不斷被目睹,每個人的生產熱情出現了空前的高漲,這一下子將我的記憶拉回到解放初期的大躍進時期,可是隨著老百姓收入水平的提高,知識分子的發聲越來越被人重視,人們不再認為上學唸書是在虛度光陰,而我這樣生於四十年代初的人,卻在這個階段顯得尷尬了起來。
  你也許會問我為什麼會尷尬,我或許會回答你,因為只有到了這個時候,你才會意識到,原來我自己之前身在江湖。浸染了幾十年後,才發現我根本無法回到現實社會裡,融入到這個蓬勃繁榮的集體當中。好在人們思想的開發,讓我們這個行業的人越來越被人寬容,雖然依舊是所謂的「封建餘孽」,可已經有一些花白鬍子的老師傅老道士,放了個小馬凳在街邊,給人批八字看全相。再也不會被人動不動就抓進去蹲了。
  我想那也許是我白髮蒼蒼的時候,我的末路職業吧。眼下趁著自己身體還算不錯,四處走走看看,領略一下祖國的大好河山,在這個國家生活了一輩子,竟然還不知道,我們的國家這麼美好。但是即便我再四處漂泊,每年都一定會在一段特定的日子內,回到西陵峽的江對岸,朝著對面山峰絕壁上的秦不空隔江跪拜,以謝師恩。
  在這十五年的時間裡,我大大小小處理了近五百宗各種各樣的古怪鬼事,認識了近百號能夠彼此相惜的行內夥伴,同時也是競爭對手。其中有川北陝南梨園教派的吳氏兄弟,有嶺南山師派的最後一位傳人楊老前輩,還有祖籍四川。卻在山東學成歸來的出馬師傅上官。此處不得不提的人就是上官,如果說我以驅邪抓鬼行走江湖的話,那上官所做之事,則是降妖除魔。他主要靠對付動物精怪,以「出馬」的方式,來替百姓解決難題。是以當我在這個行業裡逐漸成為一個老師傅後,江湖上就開始流傳著一句話:「驅邪找司徒,抓妖尋上官」。而上官師傅和我都是複姓。也最終都留在了山城。
  這十五年的時間裡,我又差不多兩年半就一直待在雲陽縣的雲升宮,與松子為伴,終日練功讀書,或是在山巔看那雲霧茫茫。松子的師父在早些年已經過世,門下弟子因為學有所成紛紛走訪天下,有些人成了民間德高望重的師傅,有些人則接管了其他道觀。弘揚全真派的道法精髓,卻只有松子一個人留了下來,養了一隻貓,種了一畝地,每年都會去當年存放巫王魂魄的密洞之內鞏固封印。也許是自己一個人呆得久了,松子還學會了自娛自樂,因為我當時上山的時候並未提前知會,也不知道道觀的變故如此巨大,等我繞到了雲升宮門口後,聽見有人在院牆一側低聲細語,好奇心之下,我繞過去看了一看,卻發現松子蹲在地上抱著鋤頭,堆著一株地裡的白菜指指點點,好像在跟白菜說話。
  我當時覺得好笑,於是就遠遠地咳嗽了一聲。松子尋聲看來,我們互相對望了許久,昔日青澀稚嫩的老友,如今已難掩歲月的痕跡,我們微笑著行禮,然後握手,接著相擁而泣。
  在雲升宮的兩年半時間,我得知松子大多數時候依舊留在山上,也不怎麼愛到山下去走動,所瞭解的知識,卻大多來自於各種書籍的閱讀。於是我邀約他,跟我一起下山,繼續闖蕩江湖。誰知道這一去,就讓松子上了癮,以至於我們回到雲升宮後,他開始悲春傷秋。覺得山上苦悶,不如花花世界那麼好玩。悶了幾天後,我們倆都覺得無聊,於是開始給自己找樂子。
  我們兩個一把歲數的中年人,在娛樂條件缺乏的山上宮觀裡,我和松子無聊至極後,幻想著我們面前有一個乒乓台,然後我倆手裡都有一副乒乓球拍和一個乒乓球,我發球,他接球,然後他一個快攻造成我的一個高球,接著他就一個扣球好讓我措手不及。
  我們就這麼在空氣中揮舞著手,意淫出一場精彩絕倫的比賽。最終以松子說我發球速度過快為由,而狠狠甩掉了手上的「拍子」,賭氣不玩了。
  我回到家鄉山城的時候,已經是九十年代中期了。大毛帶著傻姑娘來給我接風。王承乾先生已經仙去,我卻是在回去之後才得知。而大毛的兒子也已經開始上中學,大毛並未教過他任何關於我們行裡的手藝,因為大毛覺得,孩子還是要唸書好,學不學手藝不要緊,心裡裝著敬畏就行。我問大毛那你的手藝後繼無人的話,那豈不是太可惜了嗎?大毛說來日方長,等孩子大一些了之後,他自己會想法子到民間去找一個好苗子,收做徒弟,就好像當初王承乾先生收下他為徒一樣。
  十多年不見,傻姑娘已經完全不記得我是誰,雖然容顏開始有些衰老,但由於先天的樂天派,以至於她看上去比同齡的女人快樂得多。在她的世界裡,除了糖果之外,還有自己的兒子。即便是個傻瓜,也有護犢之情,或許傻姑娘只是習慣了和大毛一起生活,並沒有真正理解到「丈夫」這兩個字的含義,甚至她對大毛的那種喜歡和愛,都未必和我們理解的「愛」意義一致,但是她是愛自己的孩子的。就如愛吃糖一樣的愛。
  看著大毛經營好了自己的生活,我也很是欣慰,大毛在接風之後給了我一把鑰匙,說在我走的這些年裡,隨著土地改革建設的興起,以前的老房子漸漸變得有些影響市容,所以政府正在想法子準備拆遷,但是由於很多人不肯放棄自己家的老房子。所以遲遲不走。大毛擔心我家長期沒有人住,會被人強行破門,於是就自作主張替我換了一把鎖。
  大毛還告訴我,如果真的拆遷了,我會得到一筆不菲的賠償金,因為當初我師父過世的時候,把房子就轉讓到了我的名下,而現在那塊地皮。據說是整個城市最值錢的地段之一。
  於是我繼續在老房子裡住著,離開了十多年,卻沒有絲毫陌生感,我甚至在老房子裡住的時候,還夢見了我師父好幾次。我周圍的鄰居很多都在這些年裡已經搬走或是去世了,留下的一些老街坊看我重新回了家,就好像見到親人一樣開心,於是當我重新打開門做生意。就此決定,將來不走了,我就留在這裡,直到做不動了為止。
  我算是非常幸運的一批師傅,我們在一場浩劫當中倖存了下來,又因為一些令人驚奇的經歷而被人當做一個傳奇。回到山城後僅僅兩年多,我就在這個行業裡變成了名氣最大的一位,許多人上門拜訪。並非真的求事,而只是為了看看活的。和所有的行業一樣,我們這個行業,也存在著商業競爭,在競爭當中有人不斷壓低自己的價碼,而我卻一直居高不下,即便如此,前來找我求事的人依舊絡繹不絕。隨著名氣越來越大。人們對我的傳聞也越來越離奇,有時候甚至離奇到我自己聽到後,都會忍不住想笑的地步。
  人們的接受度越來越高的時候,就迎來了我們這個行業最為黃金的一段時期,我開始不僅僅局限於和老百姓做生意,我甚至還和一些企業單位,甚至是政府部門打起了交道。由於辦事得力,且乾淨利落。幾乎從未失手,我直到五十多歲的時候,才真正意義上把自己的日子過得好了起來。手裡的錢多了,存銀行生利息,卻不知道這筆錢該留給誰來替我花。於是取出了自己所有的存款,在老房子附近買了一套大房子,可以看到濤濤長江的那種。不僅如此,我還給自己買了一台車。並在買了車之後,才在五十多歲高齡的時候,托人托關係去學習了開車。
  我年輕的時候曾經暗暗對自己保證過,將來有錢了,我也要買一輛牛車;將來有錢了,我也要買一台拖拉機等等之類的話,可是世界在這短短的二十年間,變化得太快太快,以前想都不敢想的日子,如今卻真實地在我的生活裡。那個年代最流行的的車無非就是那老三樣,我覺得太俗,而且滿大街都是同樣的車,顯得我過於隨大流,於是在大家都開著捷達、富康、桑塔納的時候,我卻買了一台黑色的奧迪100。
  以至於我有時候開車出去兜風,會有警察同志遠遠看見我的車就朝著我敬禮,因為當年能開這種車的,基本上都是大官,誰能想到,裡頭坐著的,竟然是一個老道士,一個只是不想讓自己虛度光陰的老道士,一個有著這樣特殊人生的人。
  而真正讓我感到束手無策的,卻並非所謂時代的潮流,而是那些突然湧入我生活的新鮮東西。
第四十九章 .不歎此生 (大結局)
  這些新的挑戰,則來自於日新月異的生活。若是說汽車,房屋,電話這些東西在我年幼的時候其實都已經有了,只是那個時候大家比較窮,大部分人都玩不起而已,而今日子過好了,人們開始有多餘的錢來充實自己的生活,這其實只是生活水平的提升,但是有一些我小時候就從來沒見過甚至不曾相信未來會出現的東西,卻在這些年裡頭,不斷地湧現了出來。
  例如一種叫做傳呼機的東西,據說這東西的出現,減少了人與人之間互訪彼此的障礙,或許你來我家找我玩,我不一定在家,那麼你這一趟就算是白走了。又或者你給我寫信,我沒有回復。或者直接沒有收到,那麼你這封信,就算是浪費了。起碼你浪費了寫下這封信的時間,可是傳呼機,卻能夠用最簡單的音符,來告訴你誰誰誰正在給你打電話,你需要給他回復這個電話過去。
  就好像我說的那樣,減少了人與人之間的交流障礙。
  又例如一種被稱作電腦的東西,我對它的瞭解,其實就是一堆數字,什麼三八六,四八六,五八六,最初聽到它們的時候,我還以為門前的公交車又多開了幾條線路。很難相信人們終於有一天可以把智慧用這樣的方式,裝進一個小小的看上去還沒電視機大的屏幕當中。
  和大多數人不同的是,我相對還算富裕,而且我的這個職業所掙得的收入是不用上稅的。而我越是隨著歲數的增加,就越是喜歡去研究這些新奇的東西,可當我真正把它買回家的時候,怎麼將其打開點亮,卻困擾了我整整半天。當初買電腦的時候是因為看了一篇報紙,說很快人類技術就能夠進入智能時代,人和機器可以進行人機對話,我心想那可就好玩了,我一個人在家也沒個伴兒,有個機器陪我說說話也是好的。
  可是當我好不容易點亮了電腦,無論我對著顯示屏的任何一個方向跟它說話,它卻從來沒有理會過我。於是那台只能插入軟盤的電腦,在接下來的很長時間裡,成了我家裡的一個擺設,但我還是時不時點亮它,然後握著鼠標在屏幕上晃來晃去,起碼還能動,這也算是個發現吧,我一直這麼寬慰我自己。
  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刻意多去跟一些年輕人接觸,他們對於新鮮事物的接受度比我這個上了歲數的人要容易得多,儘管有時候他們好心地教我,我學起來也非常困難。我算是一個不肯輕易服輸的人,我心想我才幾歲大的時候就跟著先生學四書五經,難道說這洋貨,還能比咱們老祖宗留下的那些晦澀字句還難研究嗎?我如果連個電腦都學不會,那我這幾十年歲月風風雨雨的,豈不是在這件事上成了別人口中的笑話?
  於是我一方面請教年輕人,一方面自己鑽書店去買書來看,那群被我請教的年輕人當中,其中一個就是大毛的兒子。他是一個很喜歡笑而且非常尊敬長輩的人,我們大家都非常喜歡他。儘管大多數時候當我邀請他來我家教我用電腦的時候,一般都是他在辟里啪啦地弄,而我只能在邊上半張著嘴巴似懂非懂的看,但還是覺得有意思,尤其是當他在我電腦裡玩一種看上去像是遊戲的東西,裡邊有小人,有槍炮,還有房子,幾幫子人就在那兒不吭聲不出氣地互毆著,就為了爭個勝負。有一天我實在忍不住了就問大毛的兒子,說你玩的這到底是什麼東西?他推了推自己鼻子上的眼鏡,然後告訴我,這叫《紅色警戒》。
  在諸多好心年輕人的幫助之下,我漸漸學會了打開「我的電腦」,學會了放音樂,學會了打字。但是由於我沒有學過漢語拼音,所以我為了學習打字,還專門去街上斥巨資報名參加了一種名叫「五筆字輸入法」的培訓學習班,我成了我們那一期培訓班裡,歲數最大的人。
  日子非常簡單地過著,我卻從未荒廢我的手藝,值得慶幸的是,我在那一段日子裡戒掉了抽了幾十年的香煙,因為抽煙的理由已經不見了。我曾經試圖學著大毛兒子的樣子,去那個叫做《紅色警戒》的遊戲裡廝殺一把,想看看這些傢伙到底在警戒個什麼鬼,卻總是沒兩三分鐘屏幕就卡住不動了,然後在畫面中央給我彈出幾個英文字母——「GAMEOVER」,我相信這幾個字母的意思是在說,電腦出了故障,需要維修吧,否則為什麼會卡住了不動呢?
  1997年,那是我認為悲喜交加的一年。因為在那一年年初。小平同志因病去世,這位偉人的經歷跟我有點類似,我們都曾經因莫須有的罪名被攻擊,被打倒,卻又頑強地挺了過來,最重要的是,是他帶領著我們全國人民把日子過得越來越富裕,不管它是社會主義,還是那所謂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老百姓的日子好過了,舒坦了,自然會愛戴這個帶給我們美滿生活的人。所以他的離世對我的打擊還是比較大的,因為我是一個懂得感恩的人,我也是一個親眼見證了這些年來,日新月異,天翻地覆變化的人。
  這一年同樣也是一個喜慶的年份,因為在這一年,我的家鄉成了一個直轄市。這意味著由國家直接管轄之下,咱們的日子和城市的建設會越來越好。而讓我覺得討厭的是,戶籍辦公室的人,總是三天兩頭來我家敲門,說要我去換領身份證,咱們現在直轄了,雖然都照樣是四川人,但是以前的身份信息都得更換了。這讓我很苦惱,因為我因為職業的關係,常常需要假扮成其他身份的人。以獲取便利,所以我的身份證總共有四個,其中三個根本就不是我,只是托人用我的照片矇混過關罷了。這樣一來,豈不是要找我麻煩嗎?
  這些年,松子的道觀雲升宮被政府接管,國家雖然沒有大力去推廣弘揚國教道教,卻在這方面做了一些積極的相應舉措,上山拜神祈福的人漸漸多了。香火也比以前旺盛了許多。原本應該更加忙碌的松子,卻慢慢無事可幹了,加上他的歲數也不年輕了,道觀裡的年輕道人主動承擔了大部分工作,作為資歷最深的老道士,松子只需要吃好喝好休息好,就是對國教最大的貢獻了。
  但是顯然松子不是一個能夠接納這樣生活的人,他本著生命不息折騰不止的宗旨,跟道觀裡的年輕道士說自己在山上待久了。有些膩味了,想要下山去縣城了走走,活動一下腿腳,考察一下民情,這一下山,就跟脫韁的野馬一般,四處雲遊。於是那一年,他來了我這裡。老友重逢本是高興的事,可是時隔多年再見面時,我竟然發現他的嗓門都變了,原本就一副細聲細氣的他,據說幾年前做了一個扁桃體手術,以至於現在說話聲音更加尖銳,而且總是伴隨著各種破音,很像是那些年電視裡很流行的香港片裡頭,一個香港叫做曾什麼什麼的男演員一樣,聽松子用這樣的聲音說話,我總是要忍不住發笑。
  我留了松子在我家裡住了一段日子。我倆每天都說話聊天,我帶著他開車去兜風,去江邊吹風喝茶,偶爾我接到新的要做的生意,也會帶上他一起,因為松子經過這幾十年的錘煉,早已不是當年那個只懂得看風水和五嶽真形陣的小道人,而成為一個理論知識極其豐富,各種術法都爛熟於心,但是實戰經驗卻依舊為零的高道。
  不過卻在那一次在我家小住的過程中,我倆鬧掰了。原因是他有自己的房間不睡非得要來霸佔我的床,還經常洗澡之後光著身子滿屋子跑,被我罵了一頓之後,就賭氣趁夜溜了。
  到了2002年的時候,網絡技術的出現讓我這個剛剛搞明白電腦的老傢伙,一下子又不知所措了。可我也深知活到老學到老的道理,於是我主動找到外頭能夠安裝網絡的工人,告訴他我想要上網。可是我不知道怎麼上的時候,對方告訴我,老大爺,你需要去買一個貓。
  於是我買了一隻貓,每次打開電腦,我就會把貓放到電腦邊上,卻怎麼也想不明白,這買隻貓怎麼就能讓我上網了,這網在哪兒呢?這隻貓大概跟我八字不合,在家裡也總給我搗亂,好幾次我半夜聽見電腦邊上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還以為家裡進了什麼髒東西,打開燈一看,那只蠢貓正一個勁用爪子撓著我的電腦鼠標。看樣子貓和老鼠是天敵,這句話果然是真的。
  不過在那一年,雖然我還沒能夠搞懂怎麼上網,卻還是有所收穫的。因為那一年我認識了一個比較特別的年輕人,此人是我一個遠在雲南的老朋友的學生。是本地人,去了雲南學習,我從未見過。直到我這位老朋友給我打電話,說自己的學生目前回來家鄉發展了,但是沒有路子,也是初出茅廬,想在這魚龍混雜的江湖裡佔個山頭,打個旗號,想讓我幫著關照一下,提攜一下。原本我接到這個電話的時候,也就客客氣氣地應承了,反正這樣的電話那些年我每個月都會接到好幾個,我嘴上答應了幫忙,但是人家沒來找我,我也就懶得去追問了。
  可是這個年輕人不同,他還真就來我家裡敲門拜訪了。在那個年頭,如果要幫大忙都直接送錢了,不送錢也是要送禮的,我收禮也只收腦白金了,可這小伙子在我打開門的時候,手裡卻提著兩筐雞蛋,蛋殼上還有雞屎的那種。
  這一下子就讓我回想起我年輕的時候跟著林其山學習,那時候大多數人也不興用錢財當酬勞,大多也都是送送雞蛋啊,糧票什麼的。我都已經多少多少年,沒有收禮收過雞蛋了。他的這個舉動讓我對他好感倍增,看著眼前這個正在傻乎乎咧嘴笑著的單眼皮小男生。梳著一個難看的中分,背後還紮了一個馬尾小辮,男不男女不女的,但卻一下子不討厭了。
  那天在我家裡我跟那小伙子聊了很長時間,感覺他似乎比他這個歲數的同齡人要成熟一點,但是心直口快,有些鋒芒。作為前輩我自然是要按照他師父的囑托,好好提攜一把的,本來想把堆積在手裡那些我不得不接。卻很跌份的小單生意轉給他去做,誰知道這孩子完成起來的速度和事後的善後處理,讓我對這個年輕人心裡挺喜歡的。因為他給我的感覺,不僅僅學到了他的師父大部分手藝,更重要的,是他有著他們這一代年輕師傅們比較缺乏的仁慈心。
  幾十年的經驗告訴我,仁慈心雖然是一種優點,但卻往往也成為職業上的一道障礙,這些年來。我見過不少師傅或多或少因為過於仁慈,而讓自己身陷危難,甚至有人為此而死,也許這就意味著當你選擇了做個強大之人的時候,必須要放下你的仁慈。所以當時我曾在心裡斷言這孩子是個好孩子,但是在這個行業裡,尤其是現今浮躁社會,人人唯利是圖的環境下,這樣的脾性太過耿直。估計想要生存下去是非常困難的。可讓我意外的是,這孩子也算是個人精,幾年下來就在我們本地這個行業裡變成一個熟臉孔了,人緣好,朋友多,在他這一輩的年輕師傅當中,也算得上是後起之秀了。
  在他的幫助之下,我終於會上網了,也終於明白了原來那個網絡安裝工口中的「貓」。和我家裡那個成天跟我爭搶一家之主位置的那只蠢貓的不同。我也終於懂得了原來電腦病毒和感冒病毒不同,是不會傳染人的。
  直到2006年,我接到本地一個巨大工程建築的委託,赴約去談論一個正要開建的橋樑工程遇到的種種奇怪的詭異事件,因為是政府工程,也是本地的一個重要的面子工程,我心裡尋思著這件事如果做了下來,那我在這個行業裡尤其是在本地,絕對算得上是泰斗了。還有那上官什麼事啊,於是我就去了。可是到了那兒我才發現,委託方竟然不止邀請了我一個,還邀請了幾乎他們能夠找到的我們這個行業裡的其他師傅們,各門各派幾十個人,其中就包括了這個年輕人。
  所以那次的事件,是我和這個年輕人一起完成的,自此之後,聲名鵲起。我也算是對他師父又個交代了。然而這個年輕人隨後卻成了晚輩當中我最喜歡跟關心的一個,我本以為我晚年的時光就要這麼波瀾不驚地渡過,可是卻因為這個年輕人,讓我們有了一段更加驚心動魄的經歷,我們不但破除了一個玄學組織留在我們這座城市裡的七星大陣,還讓一個要害人續命的大壞蛋,得到了應有的懲罰。
  如此一來,我在人生的青年中年老年當中,都有了一段值得回味的傳奇經歷。這樣讓我非常滿足。
  可是我的多年摯友松子,在2011年,因病去世。我只記得那天下了很大的雨,松子因為一次再普通不過的心跳,安靜地離開了。我是給他蓋棺閉額眼的人,在街坊的幫助下搭建好了靈堂之後,我給這位小兄弟打電話,打過去,其實是報喪,但卻不知道怎麼開口,於是我問他好嗎?他說還好,然後問我好不好,我卻告訴他,我不好。
  年輕人和他的朋友們幫著我料理後事,葬禮結束之後,我心事重重,無法在家裡入睡,於是我藉故去了雲升宮,在松子曾經生活了幾十年的地方住了一段日子。儘管如此,這種痛失摯友的傷痛,卻依舊無法完全平復,我已經到了這把歲數,可能注定大半輩子過得太逍遙自在,到了晚年,該還的還是得還吧。
《司徒山空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