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

「真了不起。」
其實沒怎麼樣,我心想。「又過了一段時間,我還是痛,就開始注射嗎啡了。後來我發現海洛因同樣管用,價錢只要一半兒,」我微笑起來,「毒品也跟股票市場似的,你知道不。大家都開始嗑可卡因的時候,海洛因價格就暴跌了。」
「你那條腿看著還行,」他溫和地說,「是有塊疤,明顯有肌肉損失,但不太多。那醫生活兒還行。」
「我還能走路,這沒錯。用一條打滿了金屬夾子和螺絲釘的腿,一個晚上三小時,熱熱的燈照著你,身上還抱一把九磅重的吉他,你試試看?隨你怎麼說我。我最倒霉的時候,你把我撿了回來,我欠你的,但你別跟我講什麼叫痛。沒人能體會,除非自己身上試過。」
他點點頭。「我也是遭受過重大打擊的人,我能體會。不過我敢打賭,其實你心裡明白。痛的是你的大腦,但它卻怪罪到你的腿上。大腦就是這麼狡詐。」
他把瓶子放回口袋裡(看著瓶子消失不見我很是遺憾),他身子前傾,眼睛緊盯著我。「但我相信我能用電療法來給你治療。效果不能保證,可能也沒法兒根除你心理上對毒品的渴望,但至少讓你在治病上搶回主動權。」
「就像你治阿康那樣來治我,是吧。有個娃的滑雪杖打了他脖子那次。」
他愣了一下,然後笑起來:「你還記得。」
「當然!這我哪能忘?」連那場駭人的布道之後,阿康無論如何不肯跟我一起去見他我都還記得。這跟彼得否定耶穌不完全一樣,但性質相同。
「那頂多算是存疑的治療吧,傑米。更多可能是安慰劑作用。不過我要給你的是真正的治療,能夠——至少我相信可以——讓你繞過痛苦的戒斷過程。」
「你肯定會這麼說,不是嗎?」
「你還是把我當成個變戲法的。傑米,那就只是個角色,僅此而已。當我沒穿戲服來謀生的時候,我從來實話實說。其實我工作的時候,說的也大都是實話。那張照片絕對會讓凱茜·莫爾斯小姐的朋友驚訝不已。」
「是啊,」我說,「反正兩年嘛,或多或少。」
「不要迴避我的問題。你想不想好起來?」
我腦中浮現凱利·范·多恩從門縫塞進的字條。你如果不收斂一點兒,一年後你會蹲監獄的,那都算是你運氣好了,他這樣寫道。
「三年前我戒過。」不完全是假話,雖然我用的是大麻替代療法。「正兒八經治過,打哆嗦、盜汗和拉稀都有過。我的腿狀況太糟糕了,我連一瘸一拐地走路都做不到,是神經受了損傷。」
「這我相信我也能治好。」
「你以為你是誰,奇跡締造者?你是要我信這個嗎?」
他一直坐在床邊地毯上,此刻站起身來:「先說到這兒吧,你需要休息。你還遠沒有康復呢。」
「那就給點兒東西幫幫我。」
他沒有異議,直接照辦了,確實管用。就是量不夠。到了1992年,真正能滿足我的就只有針管注射,別的都不行。不是揮一揮魔杖就能讓毒癮消失的。
我當時以為如此。
我在他的房車裡待了大半個星期,靠湯水、三明治維生,以及鼻孔吸入定量海洛因,剛剛夠我免於打哆嗦。他把我的吉他和旅行包取回來了。我在旅行包裡備了一套針具,不過等我去找的時候(這是第二晚的時候,他正在做「閃電畫像」秀),整套都不見了。我求他把針具還給我,再給我足夠的海洛因,好讓我能來一劑。
「不行,」他說,「你要是想靜脈注射的話——」
「我只是皮下注射而已!」
他臉上一副「你省省吧」的表情。「你要是想要,就自己去找。你現在這個樣子今晚是沒法兒出去了,不過你明天就能好,而且在這裡要找到絕非難事。不過踏出這門你就別回來。」
「我什麼時候能接受奇跡治療?」
「等你身子足夠好,能夠承受小小的腦前額葉電擊的時候。」
我想想就怕。我把腿放下床(他一直睡在折疊沙發床上),看著他把戲服脫掉,小心翼翼地掛起來,然後換上普通的白色睡衣,看上去像是恐怖電影中精神病院場景裡的那種病號臨時演員的打扮。有時我懷疑他沒準兒該住進精神病院裡,但不是因為他表演嘉年華奇跡秀。有時候,特別是當他談及電的治療力量時,他會有種神志不清的眼神,就跟他在哈洛那次駭人布道中的神情一模一樣。
「查理……」我現在管他叫查理,「你說的是休克療法?」
他冷靜地看著我,一邊給他的白色病號服扣上扣子。「是也不是。當然不是傳統意義上那種,因為我沒打算用傳統電流來給你治療。我之所以誇誇其談是因為顧客就愛聽這種話。傑米,他們來這兒為的不是現實,他們為的是魔幻。但『奧秘電流』真實存在,而且用途廣泛。只是我還沒有全部發現,還包括最讓我感興趣的那種用途。」
「跟我講講?」
「不了,我今天表演了好幾場,已經筋疲力盡。我要睡了。我希望你明天上午還在,不過如果你要走,也是你的選擇。」
「很久以前你曾經說世上本沒有選擇,都是上帝的旨意。」
「我已經不再是那個人了,那個懷著天真信仰的年輕人。跟我道晚安吧。」
我跟他說晚安,然後在他讓給我的床上睡下了。他不再是個傳教士,但在很多方面仍然具備「好撒瑪利亞人」的特徵。我並沒有赤身裸體,不像那個在去往耶利哥途中被歹徒襲擊的人,但海洛因已經從我身上掠去太多。他管我吃,給我住,還給我足夠的海洛因,免得我發瘋。現在的問題就是我想不想給他這個機會,讓他電得我腦電波發直。或許他百萬伏特的「特殊電流」擊中我腦袋時,我當場就身亡了。
有5次,也許10次或12次,我都想下床,拖著身子去遊樂場找人賣貨給我。那種需求就像一個鑽頭,在我腦中越鑽越深。鼻孔吸入的海洛因沒能去除這種需求。我需要大劑量的海洛因直接灌進我的中樞神經系統。有一次我真正雙腳下地,伸手去拿衣服,下定決心去做了,但又躺下來,打哆嗦、出汗和抽搐。
我終於開始慢慢入睡,放鬆下來,心裡想著,明天,我明天就走。但我還是留下了。第五天早上——我印象中是第五天——雅各布斯坐到他房車的方向盤後,擰鑰匙發動引擎,說:「咱們去兜兜風。」
我別無選擇,除非我開車門跳下去,因為輪子已經轉動起來了。

VI 電療法/夜間出遊/氣急敗壞的俄克拉何馬老農/山地快車的車票
雅各布斯的電力工作室在塔爾薩西部。我不知道那裡現在是什麼樣子,不過在1992年的時候,那裡是一個百廢待興的舊工業區,很多工廠都在苟延殘喘。他在奧林匹亞大街附近一條幾近荒廢的商業街上停下,把車停在了「威爾森汽車維修」的前面。
「這裡閒置很久了,房地產經紀人跟我說的。」雅各布斯說道,他穿著褪色的牛仔褲和藍色的高爾夫襯衣,頭髮乾淨且梳理過,眼裡閃著興奮的火光。光看著他這樣我就緊張起來。「必須得簽一年的合同,但還是便宜到家了。快進來吧。」
「你得把招牌拿下來,換上你自己的,」我用手比畫著,就是有點兒哆嗦,「『閃電畫像,店主:查·丹·雅各布斯』,一定好看。」
他說:「我不會在塔爾薩久住。『閃電畫像』只是我做實驗時候的謀生手段。距離那段牧師歲月,我已經變化太多,但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傑米,你不瞭解。先進來吧,快進來。」
他給門開了鎖,引我進了一間沒有傢俱的辦公室,地上的油地氈上還留著以前桌腳留下的痕跡。牆上的掛歷已經卷邊,上面還是1989年4月。
車庫是波浪形金屬屋頂,9月艷陽下,我猜車庫裡應該熱浪襲人,結果卻驚人地涼爽。我可以聽到空調的竊竊私語。雅各布斯輕叩一個開關,屋子裡十幾道亮光立刻打下來。開關應該是新換的,電線直接從牆洞裡引出來,連插座都沒有,明顯是臨時用用。要不是因為水泥地上沾了黑色油污,以及原本裝電梯的地方留下了個長方形凹槽,你還以為這裡是個營業中的劇院。
「在這裡裝空調肯定花費不少吧,而且你還裝了那麼多燈。」我說道。
「便宜得不能再便宜了。這裡的空調是我自己設計的,耗電極少,而且絕大多數還是我自家發的電。我可以全用自家發的電,但我不想讓塔爾薩電力局的人來這裡探頭探腦,查我是不是在偷電。至於這些燈,都是可以用手握住的,不燒人也不燙人。」
我們的腳步聲和說話聲在空蕩蕩的屋子裡迴響,彷彿有幽靈相伴。這只是我嗑藥造成的,我不斷告訴自己。
「我說,查理——你沒有亂鼓搗放射性物質吧?」
《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