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
他的臉扭曲了一下,搖著頭說:「核能是我最不想碰的。它是傻子才用的能源,沒前途的。」
「那你怎麼發電的?」
「以電生電,前提是你要懂。我就不多說了。傑米,你到這兒來。」
屋子盡頭有三四張長桌,上面擺滿電器。我能認出一台示波器、一台分光儀,幾樣類似馬歇爾功放的東西,不過可能是某種電池。有個幾乎散架的主板,幾個控制器堆在一起,刻度盤都黑了。粗粗的電線蜿蜒蛇行,有些進了密閉的類似工具箱的金屬容器裡,另一些則繞到了黑色器材的後面。
很可能全是幻覺,我心想。這些器材只會在他的想像中活化起來。不過「閃電畫像」卻是確鑿無疑的。我不知道這些東西他是怎麼弄出來的,他的解釋十分含糊,但這些確實都是他弄出來的。而且即便站在燈的正下方,我也完全沒感覺到任何熱量打在身上。
「這裡好像沒什麼東西嘛,」我感到懷疑,「我還以為會有別的什麼呢。」
「能有什麼?射燈,科幻小說裡面那種控制面板上的鍍鉻閘刀開關?《星際迷航》裡的螢光屏?瞬間移動的傳送室,或是雲空間裡『挪亞方舟』的全息投影?」他笑著揶揄道。
「不是那種,」我說,雖然他完全說中了我的心思,「就是東西有點兒少。」
「確實如此。我目前能做的都做了。我賣掉好些設備。其他東西——更具爭議的那些——被我拆了收起來了。我在塔爾薩成效甚佳,尤其是在閒暇時間極少的情況下。賺錢餬口是很煩人的事兒,這你肯定懂。」
我當然懂。
「不過我還是向我的終極目標邁進了一些。我現在需要思考,但一個晚上六場秀,實在沒這個精力。」
「你的終極目標是什麼?」
這次他還是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到這兒來,傑米。在我們正式開始前,你要不要提一下神?」
我不確定我想開始,但提神一下絕對是想的。我考慮奪過他的棕色小瓶子後撒腿就跑,已經不是第一次這麼想了。不過他很可能會抓住我,然後把瓶子搶回來。雖然我年輕,而且感冒基本好了,但他狀況還是比我好。他好歹沒有開摩托車出車禍導致臀部和腿部粉碎性骨折。
他抓起一把濺了油漆的木頭椅子,放在一個看上去像是馬歇爾功放的黑盒子前面。「坐這兒。」
但我沒聽他的,至少沒有馬上照做。其中一張桌子上放著一個相框,是後面有楔形支架撐起來那種。雅各布斯見我伸手去拿,做了個手勢似乎想制止我,但卻站著沒有動。
一首收音機裡放的歌可以立刻讓人猛地陷入回憶(幸好是短暫的):初吻,和小夥伴開心玩耍,或是有人去世的傷感。我聽到弗利特伍德·馬克的《走自己的路》總難免想起母親彌留的那幾周;那年春天似乎每次開收音機都在放這首歌。照片也有同樣效果。看著這張照片,我立刻回到了八歲。姐姐正在玩具角幫莫裡擺多米諾骨牌,帕特裡夏·雅各布斯正坐在鋼琴凳上演奏《收禾捆回家》,身子輕擺,柔順的金髮左搖右晃。
這是一張攝影棚裡拍的肖像。帕齊穿著多年以前就不再流行的帶波紋到小腿的連衣裙,但是她穿起來還是很好看。坐在她膝上的小孩兒穿著短褲和毛線背心,後腦上一綹梳不平的亂髮我還記得清清楚楚。
「我們以前都叫他小跟班莫裡。」我一邊說一邊用手指輕撫相框上的玻璃。
「是嗎?」
我沒有抬頭。他聲音發抖,我怕從他眼中看到淚水。「是的。而且所有小男生都迷戀你太太。克萊爾也一樣。我看她一直以雅各布斯太太為榜樣。」
想到姐姐,我的眼睛也濕潤了。我可以嘴硬,說我只是體虛,而且犯了毒癮,也的確如此,但這並不是全部。
我用胳膊抹了一下臉,把相片放了下來。我抬頭的時候,雅各布斯正在擺弄一個電壓器,明顯是為了擺弄而擺弄。「你一直沒再婚?」
「沒有,」他說,「八字都沒一撇。帕齊和莫裡就是我想要和我所需要的全部。我沒有一天不想念他們,不夢見他們一切安好。我以為那次事故才是夢,然後我就會醒過來。傑米,跟我說說,你媽媽和你姐姐,你就沒有想過她們去了何方?如果死後還存在的話。」
「沒有。」那場「駭人的布道」之後,我一切殘留的信仰都在高中和大學中枯萎了。
「哦,好吧。」他放下變壓器,打開那台長得像馬歇爾功放的東西——那是我所合作過的樂隊都買不起的功放。它嗡嗡作響,但卻不像馬歇爾功放。它的聲音更低,簡直像有種旋律。「好,那我們開始吧,好嗎?」
我看著那把椅子,卻沒有坐上去。「你剛才說要先讓我爽一下。」
「我是說過。」他拿出棕色瓶子,想了想,然後整瓶遞給我,說,「既然我們都希望這是你最後一次,這次何不讓你自己來?」
我立馬答應了。我吸了兩大勺,要不是他把瓶子奪回來,我還要再吸。不過,一扇通往熱帶沙灘的窗戶在我腦中開啟,一縷清風吹拂進來。我的腦電波會怎樣,我突然無所謂了。我坐在了那把椅子上。
他打開了牆上的某個櫥櫃,拿出了一副破舊的、耳墊上用透明膠粘住金屬十字網的耳機。把耳機線插進那台功放一樣的設備上,然後遞給了我。
「要是讓我聽見《伊甸之園》這種破歌,我立馬走人。」我說道。
他笑笑沒說什麼。
我戴上耳機,金屬網貼到耳朵上,一陣冰涼。「你在其他人身上用過嗎?」我問,「會疼嗎?」
「不會。」雅各布斯跟我說,卻迴避了第一個問題。彷彿自打耳光,他又給了我一個籃球運動員戴的那種護牙套,看到我的表情,他朝我微笑。
「預防而已,戴上吧。」
我戴上了。
他從口袋裡拿出一個門鈴大小的白色塑料盒子:「我認為你會……」然後就按下了盒子上的一個按鈕,之後我就失去了意識。
沒有意識中斷,沒有感到時間流逝,沒有任何不連貫的地方。只有卡嗒一聲,很響,彷彿雅各布斯在我耳邊打了個響指,不過他站的地方離我至少有五英尺遠。可是突然,他不再站在那台類似馬歇爾功放的東西旁,而是彎腰在探視我的狀況。白色的小控制盒無影無蹤,我的大腦一片錯亂,就好像卡住了。
「出、」我說,「出、出、出、事兒、事兒、出事兒了,出事兒了、事兒了,出事兒了、事兒、出……」
「住嘴。你沒事兒的。」不過聲音並不肯定,略帶恐懼。
耳機不見了。我想站起來,卻把一隻手快速舉起了起來,就像一個搶答問題的二年級小學生一樣。
「出、出、出、事兒、事兒、出事兒了。」
他狠勁兒地打了我一巴掌。我向後一個趔趄,差點兒摔倒,幸好椅子直接頂著工作室的金屬牆。
我放下手,不再重複嘴裡的話,只是看著他。
「你叫什麼名字?」
我以為我會說我叫出事兒了,姓出,名叫事兒了。
但卻沒有。「傑米·莫頓。」
「中間名?」
「愛德華。」
「我叫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