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
施郁棠驀然抬頭,眼中一亮,卻又黯淡了下去,搖搖頭:「向野先生年輕有為,身邊必有佳人相伴。郁棠自知份量,不敢妄想。」
侍者送來幾盤精緻的西點,暖黃柔軟的外觀溫順可愛,鮮亮的果醬更是甜美誘人。向野英吉殷切地將瓷碟推至她面前,道:「像你這般風情的女人,我還是第一次見到。軍中的女人呆板無趣,不提也罷。」
施郁棠笑了笑,稍作沉默,道:「真是抱歉,我有些不舒服,可否下次再談?過兩日天香閣有場舞會,向野先生一定要來。」
「當然。」向野英吉見她急於脫身,略有不快,但舞會邀請又大抵使他滿意,只好作罷。
天香閣夜間收場較早,過了十二點,大廳便準時關閉。
羅慶華照例送走賓客,安排人收拾了會場,才上樓回屋。經過樓廊,看見拐角陰影處站了個人:施郁棠垂首靠牆而立,似乎已經等了很久。
「進來說話。」羅慶華低聲道,並無意外之色。
兩人一前一後進了屋,羅慶華將門閂實,回身問道:「怎麼樣?可曾出了什麼亂子?」
「還行。」與他的謹慎相比,施郁棠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日本人十分狡詐,你要小心應對……」羅慶華說到這裡,臉色忽地一肅,「這是什麼?!」
施郁棠已經卸去濃重的晚妝,素顏亦是動人。此刻的她,與其說是個艷傳四方的交際名媛,不如說是個閨閣中的蘭質女兒家——當然,羅慶華驚詫的並不是這些,而是她左臂上別的一塊黑布。
「立光回來了,是個鐵盒。」施郁棠的神情有些恍惚,「我連發了幾個電報催他,也沒見他回來。如今被裝在盒子裡,總算被人捎回來了。是日本人派人捎回來的。」
屋內一片死寂,誰也沒有再開口。羅慶華幾次張嘴,都說不出話來,手腳陣陣發冷。
宋立光死了!
什麼時候的事?怎麼死的?這些都沒有問的必要。在這樣的年代,死人的事太稀鬆平常了。
他的至交。她的愛人。
美艷動人的交際花在一次應酬裡認識了出身名門的青年才俊,兩人一見傾心,再遇鍾情——真不算什麼新鮮故事,要說真有什麼不同,便是她來自天香閣。
何謂天香?天降人間之香,殺雲下豬狗之命。
「其實我也算幸運,仇怨方生方消,愛恨情仇,家恥國辱,可以一併報了。」施郁棠目光異樣冷峻,「我見到了立光的煙斗。向野英吉——自己送上門來,倒也省心!」
三、小女子報國
「你真的決定了?」羅慶華再次問道,「上了香,你就再也回不來了。」
「這麼漂亮的海棠不帶些香氣,老天也不會答應。」施郁棠收回了放在窗外的視線,轉過頭來勾了勾嘴角,「我記得我的『紅嫣』早就配好了,怎麼還沒送來?」
天香閣不是一處簡單的奢靡會所。天香閣的女子多數都有特製的香,這些迷香足以醉倒所有她們想要捕獲的男人,完成軍統戴局長的一個個指令。這些指令通常都由宋立光傳達,意外的是兩個月前,宋立光和他的秘書林紅突然失去了蹤影。
施郁棠的香名喚「紅嫣」——紅顏一顧傾人城,眉目嫣然亂乾坤。這香與人,倒真是相配。
「我在跟你說正經的!」羅慶華沉聲道,「我要為立光負責,你是他的至愛,他是我的至交。」
「羅老闆,我不是在和你說笑。把『紅嫣』給我吧。」施郁棠隱去了那抹輕浮的笑意,臉上有一種決然的莊嚴,「大丈夫報國無需理由,小女子為愛人報國,不可以嗎?」
良久的沉默。
終於,羅慶華緩緩攤開手,露出一個被抓得變形的絲袋。
「這『紅嫣』,足一年的量,你拿去吧。」
向野英吉算是日本人中少見的英挺高大一類,換掉了平日的軍裝,一身裁剪得體的燕尾服,倒也不招人討厭。施郁棠火紅的大裙擺禮服隨著舞步翩躚蕩漾,恰如花瓣的舒展開合,嫵媚撩人。兩人步伐協調,配合默契,的確令人賞心悅目。廳中人都知道向野英吉是施郁棠特邀的舞伴,倒也無人上前挑釁。
「你跳起舞來,更像一朵花了。」向野英吉深吸一口氣,顯然真心多於恭維,「而且,還是朵香花。」
「向野先生舞步很熟練啊,是特別學過嗎?」施郁棠眼波流轉,更顯嬌美,腳下卻亂了幾拍,「我倒是慚愧了。」
「哪裡。」向野英吉只覺她那一低頭一舉首之間香氣四溢,有些驚奇,「你用的是什麼香水?氣味很獨特。」
「不是什麼好香水,只是些小玩意兒,自己沒事時調著玩的。」施郁棠答道,「是不是氣味不好?我下次一定換了。」
「不,不,這氣味正好。」向野英吉連忙道,「你做得很好,這個味道很討人喜歡——是不是累了,不如我們去旁邊喝幾杯?」
「好。」腦中有些昏沉,施郁棠的笑意凝了凝,但恰好被頷首的動作掩蓋住,未曾讓旁人發覺。
衣香鬢影,盛服華裝,她以為自己早該習慣了,然而穿過人群的時候,滿目繚亂的奢華還是讓她產生了一些輕微的噁心感。
——也許香的確用得過了。
大量冰涼苦澀的液體被灌入喉中,施郁棠的眼中禁不住多了幾分迷離。
「你是不是醉了?」向野英吉直直地看著她。
施郁棠含笑,眉眼間俱是風情:「恐怕還是您先醉呢。」
「我已經醉了。」
向野英吉握住了她放在桌上的一隻手。她仍是笑著,沒有其他表情,也沒有躲閃。
「我們上去休息吧。」
不同於大廳中的喧囂,二樓靜得有些肅穆。忽然,一陣敲門聲突兀地響了起來。
「羅老闆,羅老闆——」
門應聲開了,羅慶華看著慌亂的服務生,皺眉道:「什麼事?」
「大事!」那服務生左右看看,壓低了聲音,「方纔去施小姐房裡收拾,看見桌上的絲袋全空了!」
「什麼?她全用了?」羅慶華吃了一驚,「你可看清楚了?她人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