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

  十一
  「所以你們就照做了?」老公惡狠狠地咬著牙,憤憤地問道。
  同時,我驚奇地發現,自從丟丟放在小床上,他就停止了哭鬧,這到底是為什麼?
  老太太無奈地歎道:「我的小外孫也是無辜的,他也是被別人傳染上的……」
  「那你們從哪兒找的孩子?」老公再次發問。
  「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小外孫沒有死,」老太太看了我一眼,看著床上安靜的小丟丟,這個可憐的孩子也瞪大眼睛看我們,「在小外孫康復的那一刻,我決定把他送走,走得遠遠的,只有我自己留下來,留下來幫助後來的人。」
  「哈哈,你居然說這是幫助?」我憤怒地吼著。
  「你能怎麼樣?」老太太冷冰冰地回應道,「你就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親生的骨肉死掉、爛掉?而且是最痛苦的死法,一點點地爛死?」
  我看了一眼丟丟,他正吐出黑色的舌頭盯著我,一瞬間,我的意志開始崩潰,什麼都說不出口。
  「好歹我們有可以醫治的方法,」老太太聲音顫抖了一下,「不是嗎?雖然是傳染給別人的孩子了,可只要按照這個方法,我們的孩子都可以活下去,為什麼不呢?為什麼不?」
  「你真下得去手……」我咬著牙,眼淚在眼眶中打轉。
  「小曼夫婦是惡人嗎?你們比他們更善良?又善良多少?」老太太的話直指我的死穴,在我一直以來的印象中,小曼夫婦是天下最善良親切的人,他們溫柔、細心,尤其喜歡孩子,我真沒想到……
  「當你們看著自己的親生骨肉一天天生活在極度的痛苦中,你們一定會為了救治他不惜一切手段。而且,這裡,已經有最簡單有效的方法。」老太太站起來,摸了摸我的兒子丟丟,丟丟壓根兒聽不懂我們的話,「不用著急,你們還有時間,十幾年了,我已經見過幾十對夫妻,我們都是一樣的人,會做出一樣的選擇。做父母的,誰都不容易,不是嗎?你們自己選擇吧。」
  「那究竟怎麼才能傳染?」老公終於服軟了,他幾乎懇求著問道。
  「你知不知道一個詞,叫作暖床?」
  十二
  老太太拍了拍丟丟躺著的這張小床,小床毫無特別,只是有一攤黑黑的血污。
  「小曼是不是跟你們說過,這個小床的床板,其實也是一扇門。」老太太說著,一手抱起丟丟,一手輕輕地掀開床板,「每一扇門裡,都有一些秘密,不信,你看。」
  我趕緊從老太太手中將孩子搶過來,丟丟又開始大哭。老公好奇地彎下腰去,朝床板裡伸頭看去,我緊緊地抱著丟丟有些害怕,不太敢看。
  突然,站在老公身邊的老太太伸出她的雙手,慢慢繞過我老公的脖子,死死地將他纏住。也不知道老太太抓到了什麼地方,人高馬大的老公居然毫無反抗能力,頭越來越低,一句話都不說,一聲都不吭,連微弱的掙扎都沒有。
  有些事情我的肉眼根本無法看到,床板掀開的同時,下面就鑽出來一個年輕女人的頭顱,她的頭髮烏黑,神色憂鬱,她的身體慢慢地鑽拱出來,雙手白皙得可怕。這個女人的雙手同時摟住我老公的脖子,老公被她掐住,一點點地朝床下拖動,老公沒法兒反應,甚至連呼吸都停止了。
  我完全嚇傻了,雙手只是死死抱住孩子,腿都沒法兒動彈,眼睜睜看著老太太的雙手死死纏住老公的脖子,在他的脖頸後面摸索著、摸索著。我沒法兒看到的是,摟著老公脖子的那個年輕女人的雙手也在摸索著、摸索著,神情憂鬱。她一邊死死拖住我的老公,一邊眼神無比哀怨地盯著我懷中正在哭鬧的孩子,那眼神充滿了羨慕、嫉妒與憎恨。
  老太太從自己的頭後拔出一根帶血的銀色髮簪,老公的腰已經彎下,脖子後面鼓起一點兒。老太太用那髮簪在他脖子後面輕輕一戳,只聽砰的一聲,他脖子後面的一根筋跳了出來,然後身上開始發出淡淡的煙氣。我無法看到的那雙煞白的手拖住老公的身體重重地栽下去,直挺挺地掉落進小床裡。
  我的腦海一片空白,眼前的一切彷彿科幻片,不真實得令人窒息。
  我只是麻木地朝前看著,發現小床下面是一個深深的坑,坑裡不光有我老公,還有一張熟悉的臉——小歐,還有幾張陌生的臉——他們都緊緊地閉著眼,好像早已死了。
  那個年輕女人趴在床邊,雙眼幽怨地看著我。她的長髮披在肩膀上,牙齒輕輕地咬著嘴角。她慢慢地伸出手,朝向我,朝向我懷中的孩子。
  我什麼都看不到,可是丟丟應該看到了,他深深地鑽進我的懷中,小手幾乎插進我的肉裡。
  十三
  我的眼淚毫無知覺地掉落著,腦海中空空如也。
  老公死了?老公沒了?到底發生了什麼?
  「呵呵,姑娘,對不住了。」老太太苦笑著搖搖頭,「這就是所謂的暖床……」
  遙遠的那天晚上,我女兒發現自己犯了一個大錯,為了救自己的孩子,匆忙中,她咬了小外孫的舌頭,吸了他的血。
  我女兒也感染了嬰毒,沒想到這種毒在一個成年人的身上竟然發作得如此迅猛、如此瘋狂。我女兒渾身顫抖著,冷得縮成一團。
  女婿的心都要碎了,他哀求那個中年女人解救他的老婆,他可以不惜一切代價。
  中年女人猶豫著,說要回去問問村裡的老人。
  第二天,她送來一張古舊的符咒跟一根刻滿銘文的銀色髮簪,上面寫著拯救我的女兒的唯一方法:做一張暖床,要男人體內的陽氣在暖床下面慢慢自燃,用這燃燒的火焰來驅散體內的嚴寒。
  符咒送來的時候已經太遲了,我的女兒已經死去。小外孫體內的嬰毒還在潛伏,我們不可能保證他一直不發燒,一旦發燒,嬰毒就會發作,唯一的辦法就是傳染給另一個孩子。
  更糟糕的是,女兒死了,女婿的精神已經崩潰,可我始終覺得,女兒從來都沒有死,她一直就在我的身邊,不停地對我說,她好冷,她好冷……
  那天晚上,女婿懇求我對他下手,他告訴我,他聽到了我女兒的召喚,自願奉獻出自己的身體。
  所以就在那天晚上,我在這張小床下面挖了一個大坑,用符咒中的方法讓女婿的軀體自燃,然後把他的身體放到床下,從那之後,女兒好久沒有說過她冷。
  然後,我騙來了女兒生前最好的朋友,一家三口,用他們的孩子治癒了小外孫。我把小外孫送到遠遠的地方,可是我要留下來,我的女兒還在這兒,她才是我的親生骨肉。
  我相信她依然在我身邊,因為她偶爾還會對我說,她好冷,她需要可以自燃的陽氣一直溫暖她冰冷的身軀,所以說,我需要一個個健康的男人自願來到我的暖床前。
  能使一個個男人喪失理智、自投羅網的,唯有他們最愛的親生骨肉,不是嗎?
  嗯,我就是小歐小曼夫婦的房東,也即將會成為你的房東。從今天起,你可以住在這裡,因為這張充滿陽氣的暖床能最大限度地減緩你兒子體內嬰毒發作的可能,減輕他嬰毒發作時的痛苦,不是嗎?你已經發現了,一旦離開小床,你的孩子就哭個不停,一旦躺在上面,就安靜下來,這就是暖床的魔力。
  但是,暖床無法治癒嬰毒,沒法兒救他的命,你唯有騙來一個孩子。除非你真的不打算救你的兒子。姑娘,這是你的親生骨肉,你真的可以放棄嗎?還是像小曼所做的一樣,犧牲掉別人的老公與孩子,來拯救自己的親生骨肉?
  你還有些時間,可以做出選擇。
  「這張床下,不是已經有好幾個男人了嗎?你為何如此貪婪?為何還要犧牲別的男子?」「我老啦,活不了幾天了,我只能想盡辦法在活著的時候多給女兒一些溫暖,因為,她是我最愛的親生骨肉。」老太太說完,眼中終於流出了一滴淚。
  我眼睜睜地看著老太太從我手中抱過哭鬧的孩子,慢慢走到小床邊,床板微微地掀起一點兒,裡面那只肉眼看不見的女人的手伸出來,觸摸著,觸摸著丟丟的頭髮,她想把我的孩子也拖進去。老太太用力壓了幾次小床,那只看不見的手終於縮了回去,床板放平。在丟丟被放在小床上的那一刻起,哭聲戛然而止。
  「好啦,我累了,要回去歇歇了,」老太太說著,將那根銀色的髮簪狠狠地插入自己的腦後,「這東西已經插進了我的頭顱中,等你什麼時候決定了,找我來要。剛才小曼還給我的時候,狠狠給了我一巴掌,所以,你不要記恨她了。到時候,你也可以這樣,我們只是為了各自的孩子,我甘願承受一切罪孽。」她慢慢地走回到客廳,走進牆裡,最後又說了幾句,「我就住在隔壁,我晚上時常會開開門,聽聽孩子的聲音。很久沒見過自己的小外孫了,我很想念他。我等待你的任何決定,無論怎樣。」
  說著,她輕輕地關閉了牆上的那扇門。
《驚魂六計:一人一個詭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