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節
我趴在人俑邊上,眼淚控制不住的往下湧,這種時刻悲痛大過一切,什麼也顧不得多想了,胖子在旁邊也沒開口,許久才拍了我一把,低聲道:「行了,眼淚收一收,你這樣,你三叔走的也不安生。」
我抹了把眼淚,道:「胖子,我三叔這輩子太苦了。」
胖子歎了口氣,道:「你還老是罵他,現在後悔了吧。哎,沒想到吳三爺風雲一世,最後竟然是躺在了這個崑崙斗裡。」說完,胖子突然轉來腔調,道:「不過你不覺得不對勁兒嗎?」
之前在西王母國那一次,三叔雖然失蹤,但畢竟沒見著屍身,因此我心中一直懷著僥倖,並沒有太過絕望,而此刻,三叔就躺在我面前,結合之前的種種,眼前這只禁婆的身份,已經確認無疑,我哪裡還能冷靜,大腦早已經因為這場大變而渾渾噩噩,滿心都是一股悲痛之氣,胖子這一說,我也想不到哪裡不對勁。
胖子歎了口氣,解釋道:「你三叔能到這裡,肯定跟我們一樣也看過這些壁畫,或許就在他找贊生經途中,屍化便開始了。文錦說過,那種變化很快,人會在瞬間就失去意識,那麼你三叔如果當時是一個人,那麼他是怎麼被關進這具人俑裡的?」
是啊,如果當時三叔是一個人赴崑崙山,那麼他在屍化後,是誰把他關進青銅人俑中的?況且,禁婆的威力何其厲害,誰能有這個能力?
我心中突然想到一個可能,會不會……是三叔自己躺進去的?
假設三叔自己察覺到了屍化,因此自己將自己關了進去,那需要多大的勇氣?我想到那些青銅刺,瞬間渾身的寒毛都豎了起來,再次看向人俑中的禁婆,胖子說,它似乎還有意識。
我試著叫了聲:「三叔。」兩個字叫出口,聲音沙啞的厲害,就跟要哭似的。胖子看不下去,也對著叫了聲:「三爺?您還活著嗎?」或許說完才察覺到不對勁兒,胖子又斟酌著開口:「三爺,我是小胖哎,我跟你侄子來看你了?」我覺得胖子說話太不靠譜,這都什麼時候了,還這麼不嚴肅,但我現在是連罵人的力氣都沒有了。
誰知就在胖子說完的一瞬間,那堆黑色的頭髮又動了,於此同時,黑髮中露出了一對腫脹的眼球,那隻眼球直勾勾的對上了我的眼睛,接著,從黑髮中,一個金色的東西被推了出來。
那是一隻長方形的匣子,可以看出是純金質地的,只是或許時間太久,金已經發黑了,顯得很黯然,普通人一眼望去,會把它跟鐵混淆了。
我看著這個突然被推出來的金盒子以及那對眼球,頓時覺得渾身發抖。
它還有意識……它還有意識!
它是我三叔……他被釘在人俑裡,但是他還沒有死。
這怎麼可能,怎麼可以這樣!
胖子顯然也沒料到,事情竟然被他給說中了,他呆立當場,張著嘴一陣無言,好半晌才伸出手,將那個金盒子拿在了手裡。
我依然看著那對眼球,那種明明不該出現的屬於活人的情緒,竟然出現在了一隻禁婆的眼中。
胖子似乎打開匣子看了一下,緊接著,他神情一喜,道:「天真,東西到手了。」
我呆呆的看著胖子,沒明白他的意思。
胖子搖了搖手中的東西,低聲道:「贊生經。」旋即小心翼翼的揣進了懷裡。
那對眼球依然在看著我,裡面有很多複雜的情緒,我看到最多的是痛苦和解脫,三叔,你一直在等我嗎?你一直在等我來為你解脫對嗎?
我盯著那對眼珠,旋即摸出了手裡的打火機。
胖子瞧見我的動作,倒吸一口涼氣,道:「天真,你瘋了。」我不知道自己此刻是怎麼想的,我只是隱約覺得,三叔在跟我說話,他說:大侄子,你終於來了。大侄子,幫我一把。
我的手抖的厲害,打火機緩緩地靠向那堆濕淋淋的頭髮,靠的越近,它們就越是縮成一團,但只有那雙變形的眼球,依舊死死的盯著我,那一刻,我看到了三叔的眼睛。
即使已經腫脹變形,我依舊認出了那一雙眼睛,充滿了信心與讚賞,但就在我的火苗將要點上去時,我卻停住了,我下不去手。
第八十四章 送行
胖子鬆了口氣,趕緊奪過我手裡的打火機,急道:「天真同志,這個時候你可不能這麼衝動,或許還有辦法。」辦法,這時候還能有什麼辦法?
我看著人俑中的禁婆,它腫脹的雙眼依舊在看著我,我深深吸了口氣,道:「三叔……你還有意識對不對?如果是,你動一下眼睛。」接著,那對眼球轉動了一圈,胖子倒抽一口涼氣,道:「三爺真活著。」我此刻的心情已經無法形容,接著,我問三叔:「三叔……你希望我怎麼做?」
它的眼球看向了我手中的打火機,隨後又看向我。
接著便是長久的沉默,連胖子也說不出一句話。我拿著打火機的手在發抖,如果這只是一隻禁婆,我會毫不猶豫的下手,可是,這裡面躺著的,不僅是我三叔,還是有意識的人,我如果點火,這跟我親手殺了他有什麼區別?
我大腦一片混亂,打火機的火苗不知為何搖曳起來,緊接著,胖子一把奪了過去,咬牙道:「這事我來幹。」接著,他沖人俑裡的禁婆行了個軍禮,沉聲道:「三爺,您就別折騰您侄子了,我來送你上路,您走好。」接著,我看著胖子將打火機逼近了那堆縮成一團的頭髮,它們彷彿怕痛一般,緊緊裹在一起,將那具畸形的軀體牢牢裹住。
頭髮很濕,沒有點燃,但隨著胖子的不懈努力,開始冒出青煙,一股夾雜著焦糊的腥臭味瀰漫開來,那堆頭髮上,開始燃出一小撮火苗,火苗跳動著,越來越大,逐漸蔓延開去,到最後,我看見人俑中的禁婆痛苦的扭動起來,但因為身體被釘在人俑上,它的扭動絲毫不起作用,火苗無情的燃了上去。
那一刻,我彷彿看到那雙眼球中瀰漫的痛苦,那種被活活灼燒卻無法反抗的痛苦。
不、這是我三叔,不論它是怪物也好,是什麼也好,我不能這樣對他。
下意識的,我撲上去,扯下一件衣服去撲滅那些燃燒起來的火苗,胖子猛的將我胳膊一拽,我回身就給了他一拳,嘶吼道:「滾,你滾!」那一拳打在胖子臉上,他嘴角登時就滲血了,胖子火了,將我整個人狠狠往地上一壓,吼道:「滾你娘的,吳邪,別跟個娘們一樣,讓胖爺看不起你。這是你三叔自己的選擇……讓他去吧。」胖子說到最後,語氣越來越低,我幾乎都聽不見了。
我的眼前只有一片朦朧的火光,還有那種惡臭,接著,我對胖子說:「讓我起來,我送三叔一程。」胖子確定我不會再幹什麼傻事,於是從我身上爬起來,接著,我們兩站在青銅人俑邊上,看著在人俑裡掙扎的禁婆,看著它畸形的身軀在青銅刺的貫穿下毫無反抗之力。
它掙扎了很久,直到變成一塊黑色的焦炭物都依然在扭動。這場火我不知道燃了多久,我和胖子一直守著青銅人俑邊上,腿腳都僵硬了,但我已經完全感覺不到了。火已經熄滅,青銅人俑裡,只剩下了一塊黑色的膠狀物,大約有拳頭大小,但我的眼睛裡,彷彿看到了熊熊燃燒的烈焰。
那團火,怎麼也滅不了,一直在燒,一直在燒,那火中痛苦扭動著的怪物,逐漸和三叔的音容重疊在一起,過往的一幕幕在腦海中一一閃過,從小時候到長大,背著父母帶我去打遊戲機,第一次帶我下鬥,這二十年來默默背負的一切,如今隨著這把火,徹底消失了。
這個世間,再也沒有吳三省這個人,他的存在,只剩下我們的記憶了。
胖子似乎在我耳邊說些什麼,我想聽清楚,耳裡聽到的卻是三叔在跟我說話,那團火依舊在我眼前燒,彷彿永遠也滅不了,燒的我眼球發痛。
緊接著,胖子似乎塞了一個東西在我懷裡,隨即就沒了聲音。
我整個人跌坐在地上,渾身的力氣彷彿被抽乾了,腦海裡除了那些記憶,還反反覆覆的想著一件事:三叔死了,我眼睜睜看著他被活活燒死了。那把火是胖子放的。實際上……是我放的。
那種焦糊的惡臭已經瀰漫在鼻尖,我不知道自己在地上做了多久,整個大腦都是渾渾噩噩的,許久,我的臉上突然傳來一陣劇痛,隨即又被狠狠扇了幾個耳光,接著我聽到胖子在罵:「吳邪,你什麼不學,學小哥幹嘛,給胖爺我醒過來,你要暈倒了,胖爺不會管你的,聽到沒有。」
胖子那幾巴掌,打的我腦袋犯暈,臉頰生疼,但眼前那堆燃燒的火焰,卻一下子滅了,我的眼前又是一片黑暗,手電筒昏黃的光暈也更加暗淡,似乎快要沒電了。
胖子坐在我旁邊,默默看了我一眼,問:「行了?」
我低頭看懷裡的東西,是燒剩下的那塊黑色凝結物,胖子脫了件薄衣服包起來了,此刻正塞在我懷裡。我將東西裹緊了貼身放好,隨即點點頭,道:「好了。」這兩個字,我花了很大的力氣才說出口,是不是真的好了我自己都分不清楚,但我知道,這趟崑崙之行終於可以結束了。
三叔在這個斗裡,找到了真正的贊生經,或許就在他準備回程的時候,屍化發生了,接著,他被關進了這具青銅人俑。
他是被人關進去的,還是自己躺進去的,現在一切已經無從考證,但眼前那八個洞窟,對我們已經完全沒有意義了,至於那第三枚鬼璽,或許只是無中生有的東西,有悶油瓶留下的那一枚,已經夠了,現在我唯一想做的,只是帶著三叔最後留下的東西,回杭州。
我沒什麼心思說話,接下來的行程是胖子計劃的,他的意思是,我們即使按原路返回,最後也是會回到那個走不出去的冰河裡,不如直接到頂,看能不能打碎了冰層直接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