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

  雖說周興的資質不算上好,但好在刻苦,眼見就要第二次授菉,碰巧下山驅邪,遇到了周顛他媽,一見鍾情之下,不管不顧的娶了,成了火居道士。所謂的火居道士,就是正一教中道士有不出家的,人們就稱之為火居道士,他們可以住宮觀,也可以有家室,非齋期不戒酒肉,收徒傳教,但約定俗成父不傳子,火居道士平時穿俗裝,遇有喜慶喪葬才去做法事。
  雖然周興成了火居道士,無法修習五雷正法,但畢竟是授過菉的,又是正一教的親傳弟子,所以抓鬼畫符的也不在話下,可這好日子沒過兩年,娶的老婆生下周顛就過世了,沒辦法周興就帶著兒子回了龍虎山。整日裡混吃混喝,稀里糊塗的過日子。
  正一教的規矩是火居道士父子不能相傳,周興就找個同門關係不錯的,讓周顛拜在門下,也成了道士。可周顛天生異象的,別看他五大三粗的像是三十多歲的樣子,實際上他就比林麒大兩歲,他那左臉胎記遮住眼睛,有個名頭,叫做鬼遮眼,生下來就能看到鬼怪靈物,右眼卻是與常人無異。
  周顛倒是個學道的料子,悟性高的嚇人,就是從小犯癲病,腦子有時候不大夠用,說話也是直來直去,有次喝酒,周顛師傅喝多了,開始吹噓自己道法高深。
  師傅吹到忘我時,正是徒弟們拍馬屁的最佳時機,眾人抓住機會,紛紛附和,你一言我一語,什麼肉麻話都出來了,什麼空前絕後啦,什麼早晚得道了,學究天人了,法力高強了,周顛師傅一時間飄飄然,嘴笑的都合不攏。眼看這頓酒喝得就要功德圓滿,這廝沒頭沒腦的來了句:師傅道法這麼高強,悟性這麼高,怎麼還沒成仙?
  這一磚直接把他師傅從雲端拍到了人間,陰沉著臉不說話,不歡而散。
  就周顛這張嘴,別人若不是看在他爹的面子上早就撕爛了,誰還真心教他?不過周顛也不在意,你教我就學,不教我就自己玩去,原本這樣的小日子過的也不錯,那想到這幾年天下災荒不斷,老百姓飯都吃不上了,誰還有閒錢拜神。
  龍虎山上也是如此,香火錢眼看著就少了下來,這周顛又是個能吃的,一頓頂得上其他七八個道士量,別的道士有意見,掌教張真人也覺得無奈,叫過來周興父子,講了一通道理,歸納起來也就這麼幾條,如今山上不景氣,你兒子太能吃,山上不養不起你們了,下山去吧。
  無奈之下爺倆下了山,可如今天下不太平,十地有九地不是旱就是澇,想要找口飯吃不那是那麼容易的,也幸虧周興學了二十多年的道法,說不上多高深,但卻懂得多,給人算命批八字他行,尋個陰宅看個風水他懂,驅邪抓鬼能幹,趕屍叫魂也能。
  四處奔波了這麼兩年也就混了個溫飽,倒是在江湖上闖出一個外號,周興臉太長,又疙疙瘩瘩的,驢臉像過於人臉,大家都叫他驢頭老道。遇見林麒,也是因為接了個趕屍的活,要從本地鎮上接上個叫錢思源的男子送到黃陵崗,從此地到黃陵崗路途甚遠,但對方出的價錢卻高,整整五十兩銀子,是普通趕屍的五倍,周興經不得誘惑,答應了下來,帶著兒子日趕夜趕的走到這拐子河。
  林麒已經是走投無路,追上周興要拜師,周興見他聰明伶俐,也心中喜歡,周顛又在一旁嚷嚷著收了,周興也就答應下來,不過真正拜師也得等他稟告了山門,才能算是正式師徒,如今也就是個記名弟子。
  要說周興也不是個爛好人,之所以收下林麒,是因為幹他這一行,有時候難免要裝神弄鬼,還得有人搭腔配合才好多掙些銀子,可他那兒子周顛,是個缺心眼的,啥實話都往外說,能掙十兩銀子的事,到最後能收五兩就算謝天謝地了。周興也有心找個搭檔或是徒弟,可他這幅窮德行,誰家孩子也捨不得送進他這個狼窩,也就一直拖到了現在。
  眼見著林麒是個聰明伶俐的,沒了父母,就沒了那麼多糾纏,日後配合他說些嚇唬人的話,銀子也能多掙一些,這般好事,那裡去找?當下也就收了下來,帶著周顛,林麒,奔赴鎮子。
  林麒家附近的這個鎮子,叫風林鎮,鎮子上有幾百戶人家,雖說是個小鎮卻也五臟俱全,林麒從小到大還從未走出山裡,走到城門下,就見正門外一根旗桿上,掛著個死人,這人三十多歲的年紀,舌頭伸得老長,皮膚乾癟,看樣子已經掛了有些日子,這時又是秋季,風寒之下人都被風乾了,眼睛都被吹成了兩個肉球,人也像臘肉一樣,乾癟枯瘦,晃晃蕩蕩的,很是滲人。
  旁邊城牆上還貼了張告示,林麒一看,上面說的是此人是白蓮教妖孽,用妖術迷惑人心,又鼓動百姓造反,被朝廷抓獲,殺一儆百,以儆傚尤云云……
  林麒看的稀奇,倒是周顛這兩年走南闖北,對他道:「這兩年天下不太平,到處都有鬧事的,官府抓住就吊死,掛在城門上,嚇唬老百姓。」
  林麒聽他說,就誇他見多識廣,周顛是個直腸子的,林麒是個彎彎腸子的又會說話,哄得周顛一直咧著大嘴笑個不停,只覺得這小林子簡直就是天下第一妙人,還嚷嚷著以後有包子分林麒一半。絕不自己吃獨食。
  閒話少說,但說周興帶著周顛,林麒,到了鎮子,找到唯一的客棧投了宿,周興銀子不多,三人住了一間,他睡床,就讓周顛和林麒在地上睡。吃了早飯就等僱主上門,可左等右等,等了一天,也沒人來找,周興就有些坐不住了,來的這一路銀子已經花的差不多了,原本指望著先收了訂金,也好熬過這陣子,若是僱主不來,可就斷了炊煙。
  周顛不操那個心躺下就睡了,林麒這兩日也是耗神過度,不知不覺睡了過去,只剩下周興愁眉苦臉的睡不著,看著窗外明月歎息,很是憂愁。
  眼見著月上了柳梢頭,周興等不來僱主,也就想著睡了,剛鋪好床,門外突然一個聲音響起:「屋裡的可是周興,周道長嗎?」
  來人聲音很輕,語氣之中還藏著警惕,周興聽在耳中卻是高興,急忙應道:「我就是周興,來的可是僱主?」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進來個四十多歲的漢子,身穿青袍,氣宇軒昂,進了門小心關上,這才回頭,抱拳道:「在下欒城韓山童,讓道長久等了。」
  周興擺手:「無事,無事,敢問喜神在何處?是今夜就走,還是明日夜裡才行?」
  韓山童朝他笑笑,從懷裡掏出個銀錠約莫著有二十兩,塞給周興,道:「今夜就走,喜神就在城門口吊著呢。」
第二十二章 趕屍
  周興懵了,怎麼也沒想到喜神是掛在城門旗桿上的反賊,轉頭一想,也就明白了,他接的這個活,本該就是個棘手的,若是容易干給不了這麼多銀子,也輪不到自己,可趕的喜神是反賊,這可是掉腦袋的罪過,就算掙得了銀子,沒命花那也枉然。
  韓山童見周興猶猶豫豫的不說話,也明白他的心思,嘿嘿冷笑道:「道長,俺們腦袋拴在褲腰帶上鬧事,還不是為了趕走韃子,讓這天下太平,何況銀子也不短了你的,還有什麼好想的?」
  周興訕訕道:「貧道乃是化外之人,不懂得那許多大道理,膽子又小,不如壯士另尋他人。」
  「化外之人就不吃飯了?不瞞你說,今天這活你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否則別怪兄弟們不客氣。」韓山童眼一瞪,從後腰掏出個短刀攥在手中,看著周興一個勁的冷笑。
  周興正一派傳人,也學得幾手武藝,自忖對付韓山童還不是問題,可就在這時,窗外幾道人影一晃而過,周興就收起了這心思,對方有備而來,若是硬要推脫,怕是沒有好結果,而且白蓮邪教這幾年勢大,天下各處都有信徒,若真是得罪的狠了,到那也消停不了,只能無奈道:「既然如此,貧道接下來也就是了,不過喜神掛在旗桿上,又該如何是好?」
  「這個不用道長操心,只管跟我兄弟走,待我劫了屍,就去與道長匯合。」說著話,伸出兩根手指一彈,啪!一聲輕響,門外就溜進來個二十多歲,一臉精悍個子矮小的年輕人來。
  周興歎息了一聲,知道已經上了這賊船,下是不下不來了,那就走一步看一步吧。當下也不多說拍醒睡得正香的周顛,林麒。周顛打了個哈欠站起來,揉揉眼睛甕聲甕氣道:「爹,不是說趕一個走嗎,這屋咋有兩個,咱們趕著誰走啊?」
  韓山童和那漢子聽得這叫一個晦氣,都陰沉著臉不說話,周顛生怕惹惱了兩人,急忙對周顛道:「胡說什麼,在胡咧咧,我撕爛了你這張嘴。」
  林麒在一邊不敢說話,但也瞧著好笑,周興收拾了一下包袱,帶著兩人跟那矮漢子出了客棧。到了外面已是萬籟寂靜,三人小心翼翼跟著那人竄街走巷,七拐八拐的就拐出了鎮子,又走了差不多一炷香的時間,月光之下就見一條小河如玉帶般蜿蜒向南,河對面是一片茂密的林子,黑乎乎的,很是陰森。
  趟過刺骨冰寒的河水就到了樹林裡,那矮漢子走到一顆高大楊樹下面,對周興道:「我們兄弟一會就到,你現在就開始準備,接了屍趕緊走,莫要停留,到了黃陵崗,北面山上有個義莊,你將我兄弟屍身放到那,自然會有人接應,三十兩銀子也短不了你的。」
  周興聽了急忙點頭,就在地上鋪開布包,藉著月光準備,林麒也不說話,就在一邊看著,只見周興從布包取出了幾樣東西,黃符,硃砂,五色布條,粽葉斗笠。他先前聽村裡人說過神乎其神的趕屍,又是好奇,又覺得有些膽怯。
  等了約有半個多時辰,鎮子上突然火光大作,隱約的人喊馬嘶的聲音就響了起來,那矮個子蹦起來高喊:「來了,來了!」剛喊了兩聲,就見韓山童帶著兩個壯漢,背著那乾屍跑了過來,韓山童也是個利落的,將那乾屍身放下,對周興道:「事前瞞著道長,也是事出有因,我這兄弟就拜託道長了,日後若有重見之日,我在與道長賠罪,道長收拾完就快快趕路,我與眾兄弟去引開追兵,告辭!」
  說完一抱拳,帶著幾個兄弟轉身就朝外跑去,待跑出一段距離,就朝著相反方向疾奔,一邊跑,一邊高聲呼喊。眼見鎮子方向幾十隻火把亮起,追著韓山童等人而去。
  林麒眼見韓山童這般豪氣,也是佩服不已,不禁悠然嚮往,暗道:這是個好漢子,是個講義氣的。
  這邊周興接過了那乾屍,平放在地上,取過小布包裡的硃砂,在乾屍的腦門心、背膛心、胸膛心窩、左右手板心、腳掌心等七處,各點了一點,每處以一道黃符壓住,再用五色布條綁緊。相傳,此七處是七竅出入之所,以硃砂神符封住是為了留住死者的七魄。
  然後又將一些硃砂塞入乾屍的耳、鼻、口中,再以黃符堵緊。相傳,耳、鼻、口乃三魂出入之所,這樣做可將其留在死者體內。最後,又在乾屍頸項上敷滿硃砂並貼上神符,用五色布條紮緊;再給乾屍戴上粽葉斗笠,遮住臉龐。
  諸事辦妥,周興念起咒語:「這位兄弟,此處非爾安身斃命之所,爾今枉死實堪悲悼。故鄉父母依閭企望,嬌妻幼子盼爾回鄉。爾魄爾魂勿須彷徨。急急如律令,起!」
  林麒情不自禁的就站的遠了些,原本以為這一聲起,乾屍就站起來了,卻沒想到,乾屍躺在地上動也不動,周興見那乾屍不動,咦的一聲道:「怎地不好使了?」
  周興見乾屍不動,就擔了心思,趕屍有三趕,三不趕的說法,一般來說,凡被砍頭的,須將其身首縫合在一起、受絞刑的、站籠站死的這三種可以趕。他們都是被迫死的,死得不服氣,既思念家鄉又惦念親人,可用法術將其魂魄勾來,以符咒鎮於各自屍體之內,再用法術驅趕他們爬山越嶺,甚至上船過水地返回故里。
  凡病死的、投河吊頸自願而亡的、雷打火燒肢體不全的這三種不能趕。病死的其魂魄已被閻王勾去,法術不能把他們的魂魄從鬼門關那裡喚回來,而投河吊頸者的魂魄是「被替代」的纏去了,他們有可能正在交接,若把新魂魄招來,舊亡魂無以替代豈不影響舊魂靈的投生?另外,因雷打而亡者,皆屬罪孽深重之人,而大火燒死的往往皮肉不全,這兩類屍同樣不能趕。
  這具乾屍在能趕的那一類裡,雖然說死的日子長了點,但周興自有秘法將他帶走,往常也接過這樣的活,都是一起就靈,今天怎麼就不靈了呢?難道是這乾屍的八字跟自己不對付?
  其實趕屍跟娶媳婦一樣,都是要看生辰八字的,看看是否有沖克,要是八字相沖相剋,那是無論如何也趕不走的,周興本是想問乾屍的生辰八字的,可事情來的突然,他又擔了心思,就給忘記了,這時候想起來,又那裡敢追上去問問韓山童這乾屍的八字。
  周興定了定心神,知道這時候慌張不得,這屍他不敢不趕,自己姓誰名誰,韓山童是知道的一清二楚,離別時候的幾句話也含有威脅之意,說什麼重見之日賠罪,賠罪二字的意思是怕周興心懷不滿,不管他這兄弟了。重見之日,卻是大有深意,若是事情辦好了,自然是賠罪,若是辦不好呢?韓山童沒說,周興也能猜得出來是啥意思。
  想了想,周興從布包裡取出一把短小的桃木劍來,這劍也就巴掌大小,卻是精緻無比,還帶著劍穗。他神情肅穆,半跪在乾屍旁邊,口中喃喃唸咒好一會,突然把手中的桃木劍,用力插在乾屍旁邊的地上,樹林裡的地甚是酥軟,這一插就直直插了進去,只剩下一個劍柄露在外面。
  這也有個說道,趕屍之前,倘若桃木劍應手而入,即表示這屍體願意接受法師的號令指引,法師便肯接下這趕屍的聘約。但倘若桃木劍屢插不入或是突然折斷,那位法師便立即掉頭不顧而去,因為這表示屍體不肯聽從他的號令,途中很可能會因此而發生變故的,所以即使再出更高的價錢,法師也不會答應趕屍。
《鬼宗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