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只會使蠻力是沒有用的,對手可不是沙包,站在哪裡等著挨打。」忽然一個聲音傳了過來,發聲的方向竟然就在屋內。
我頓時就是一愣,轉頭一看,一個老頭正站在桌邊,拿著桌上的酒瓶自斟自飲,也不用筷子,就用手抓,喝一口酒抓一口菜,吃菜喝酒的那個速度,當真叫快,就像生怕別人來搶一般,一個勁的往嘴裡塞,就這個速度,竟然沒有噎住他,敢情菜進嘴裡連嚼都不帶嚼一下的就直接吞下去了。
細一打量,老頭看上去也就五十來歲,一頭稍現花白的頭髮雜如亂草,隨便撿了根紅繩子束在腦後,臉上烏黑一片,也不知道是髒還是膚色,圓臉長眉,一雙略顯狡獪的小眼下面掛著個酒糟鼻子,嘴很大卻是薄嘴唇兒,一見就知道是個能說會道能吃能喝的主。
身上穿了套當時很流行的黑色中山裝,卻不知道多久沒洗了,衣服上的油光都可以當鏡子使,腳上穿著兩隻布鞋,又破又舊,一看就是從垃圾堆裡翻出來的。
這大嘴巴、這一身黑,這股令人不舒服的寒氣,這神出鬼沒的出現方式,使我瞬間想到了那條大黑蛇,眼角沒來由的跳動了幾下,脊背上的冷汗「唰」的一下就出來了,打濕了衣服,緊貼在身上,一片冰涼。
那黑面老者見我打量他,用眼角瞟了我兩眼,又塞了幾塊獐子肉進嘴裡,整吞了下去,灌下一杯酒,才一抹嘴,伸手在身上抹了抹,眨巴眨巴小眼睛,張口問道:「這是你家?」
我這下知道這黑面老者衣服上那層油光是怎麼來的了,但這並沒有使我減輕防範之心,當下點點頭道:「你吃吧!」
不是我不想趕他走,如果真是那大黑蛇化身,只怕趕也是趕不走的,何況爺爺還在屋內,還是不要激怒他的好。
那黑面老者一聽,卻不吃了,拖過一個板凳,大馬金刀的往哪一坐,用還沒擦乾淨的油手往嘴上一抹道:「我知道了,你是小花是吧?趕緊的,把你爺爺喊出來,就說老瘋子來了,讓他出來陪我喝兩杯。」
我一聽眉頭一皺,自己從爺爺的口中,從來沒有聽過「老瘋子」這個名號,雖然這人裝扮邋遢,而且吃相難看,心機卻夠深,一上來就提起爺爺,分明是在告訴自己,爺爺在屋內,不要亂來。
那黑面老者見我不動,一拍桌子,小眼睛努力一睜,嬉笑道:「怎麼的?還不去叫老鬼出來!不讓你白跑腿,老子喝開心了,教你兩手,包你受用無窮。」
我頓時心頭火起,只是礙於爺爺的安全也不敢翻臉,當下將面色一冷道:「爺爺今天高興,多喝了幾杯,年紀大身體頂不住了,已經睡了,你有什麼事和我說吧!」
這句話實際上已經下了逐客令,理解成挑戰書也可以,我已經準備好豁出去了。
那黑面老者卻絲毫不以為意,反而一拍腦門,「哈哈」大笑道:「不錯,比王越山那小子有脾氣,我跟你說,千萬別學你老子那整天笑瞇瞇的賴樣,做人就要有點脾氣才好,不然人不怕你,鬼也不怕你,所有邪門歪道的玩意都不怕你,那你還混個什麼勁?你說是不是?」
這什麼亂七八糟的,我聽著根本摸不著頭腦,不過從這黑面老者的語氣上來看,肯定和老王家很熟,還認識自己的父親,而且很有可能輩分比自己父親要高,這樣來看,又似乎不是那大黑蛇了。
從他對爺爺的稱呼來看,更像是爺爺的老友,老友之間,稱呼對方老鬼倒也可以理解,這麼一想,臉色頓時緩和了許多,脫口而出道:「你認識我父親?」
那黑面老者又是「哈哈」一笑道:「當然認識,我們是好兄弟,要沒有我哪有他!別說他了,連你老鬼爺爺都早就完蛋了,要不是我當年路見不平一聲吼,你們老王家早就斷了香火了。」
我最敬重的就是爺爺,一聽老頭這話,火氣「噌」的一下就上來了,這黑面老者和父親是好兄弟,那和爺爺比要差著一輩,這開口老鬼閉口老鬼的,著實讓人惱火。
當下將臉色一掛,沒好氣道:「老人家,看你的樣子,也活幾十歲了,怎麼還不知道人情世故呢?你既然和家父稱兄道弟,也就是爺爺的晚輩,說話可得留點口德。」
那黑面老者卻絲毫沒有注意到我的拳頭已經握起來了,本來就小的小眼都瞇起來了,依舊搖頭晃頭道:「有什麼好留口德的,不信你去問你那老鬼爺爺,他當年是不是我救的?就連你奶奶,也是我做主許配給他的,不然就憑他老小子當時窮那樣,哪能討得到媳婦……」
話未說完,我已經摟不住火了,衝上去一拳打向那黑面老者,嘴上也不再客氣了,直接喊道:「你給我滾。」
此時的我,已經認定這個黑面老者就是那大黑蛇來消遣我的了,下手哪還會容情,這一拳已經使出了全身的力氣。
誰知道我的手剛一接觸到那黑面老者的衣服,忽然一股大力傳來,還沒反應過來,整個人已經像皮球一樣被拋了出去,從那老者頭上翻過,撞開爺爺的房門,「撲通」一下摔進屋內。
饒是我身強體健,這一下也被摔的頭暈腦脹,屁股更是一陣酸痛。
第5章 金剪回魂
我畢竟年輕,一摔之下,立刻翻身爬起,就準備衝出去拚命,卻一眼瞟見爺爺穿著一身白,雙手纏著一條鐵鏈,雙腳離開地面約有四五公分高,在床邊一邊掙扎,一邊一臉淒苦的對著自己叫喚:「小華……小華……」
再一細看,旁邊床上則還躺著另一個一模一樣的爺爺,就是平常裝扮,只不過面色慘白,毫無血色,就如同死人一般。
頓時大吃一驚,脫口疾呼道:「爺爺,怎麼回事?」轉身飛奔過去,摸摸躺在床上的爺爺,入手冰涼,毫無生氣,再看看旁邊束鏈懸空一臉淒苦的白衣爺爺,頓時手足無措起來。
這時門外傳來「咦?」的一聲驚奇聲,緊接著就「絲絲」之聲大作,一聲大喊傳來:「惹了老子還想跑?不死也得給老子留下層皮來。」
緊接著響起一聲古怪的咒語,只聽「卡嚓」一聲悶雷炸響,隨即所有聲音都消失不見。
我此時已經認定那老頭就是大黑蛇所化,一咬牙一跺腳,伸手抄起靠在門旁的鐵鍬,正好看見雜亂的頭髮已經伸進屋來,頓時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使足全身的力氣,手中鐵鍬「呼」的一聲就拍了過去。
那傢伙卻甚是靈敏,風聲一起,已經腦袋一縮,躲了回去。
我這一鐵鍬可是卯足了勁,這一拍空,砸在地面上,頓時激盪起一團塵煙,雙手被震的麻木不堪,虎口都裂了開來,竟然再也握不住鐵鍬,手一鬆,「鐺」的一聲,鐵鍬落地。
與此同時,那黑面老者已經像一陣風般的刮了進來,一進門二話不說一抬腳就將我踢翻在地,轉頭一看躺在床上的爺爺,伸手探了探爺爺的鼻息,又在爺爺的脖子上一搭,翻了翻爺爺的眼皮,眉頭一皺,面露慍色道:「敢在老子面前玩鎖魂術,真你媽壽星佬吃砒霜——嫌命長了!」
一句話說完,伸手就拉起了躺在床上的老爺子,一抖手已經將老爺子翻個身,面孔朝下,指伸如戟,在老爺子背上連點七下,從懷中掏出一張黃色符咒來,頭也不回疾聲喊道:「不想讓你爺爺死就快過來幫忙,告訴我你另一個爺爺在那裡?和他身上鏈條的位置?」
我一見這陣勢,就知道自己可能懷疑錯人了,這黑面老者是在救爺爺,急忙伸手一指懸浮在床邊的白衣爺爺道:「就在床邊,鏈條栓在雙手腕上。」
黑面老者此時哪裡還有半點瘋癲之態,單手一把抓住趴在床上老爺子的手腕,黃符向手腕上一貼,另一隻手一翻,捏了個手決,口中念道:「奉請冥天玉皇尊,靈霄寶殿放光明,急急請急急靈,請得金剪速來臨,借得仙界黃金剪,降斷凡間邪惡繩,五行之物紛紛碎,金剪之下不容情,若有巫邪來使法,天雷一響劈你身,謹請南斗六星、北斗七星護法,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一連串話語說完,爺爺手腕處的黃符「呼」的一下無火自焚,瞬間燒盡,只見從白衣爺爺手腕前方忽然冒出一把巨大的黃金剪刀來,兩邊剪刃一開一合,火花四濺,白衣爺爺手腕上的鐵鏈已經碎裂了開來,而那把黃金巨剪刀也隨即消失不見。
黑面老者陡然大喊一聲:「王虎,還不歸位!」手抓著爺爺的手腕,向白衣爺爺所在之處一伸,爺爺的手指剛一接觸到白衣爺爺,白衣爺爺就「悠忽」一下鑽進了床上爺爺的身體之內,緊接著就響起了爺爺的聲音:「哎呀!嚇死老漢了。」
那黑面老者這時才鬆了口氣,轉頭對我喊道:「小花,小花?」
我見那黑面老者救了爺爺,先前成見早拋於腦後,急忙應道:「我叫小華,不叫小花。」
那黑面老者轉頭看了一眼,點了點頭道:「我知道了,小花,你去燒碗薑湯來,你爺爺回魂不久,需要薑湯暖身。」
我終於知道這黑面老者是故意的了,無奈的應了一聲,爺爺的身體可不敢耽誤,急忙跑去廚房燒薑湯。
薑湯端來時,爺爺已經坐了起來,正在和那黑面老者說話,那黑面老者又恢復了原先那瘋瘋癲癲的模樣,小眼睛瞇著,手裡多了個油光滑亮的葫蘆,說幾句話就拿起葫蘆來喝一口。
爺爺喝了薑湯,蒼白的臉上有了一絲血色,一指那黑面老者道:「小華,快跪下,這是樹海峰樹先生,樹先生可是我們家的大恩人,如果不是樹先生出手,我們老王家早就斷了香火,今日樹先生又救了爺爺一次,你替爺爺好好給樹先生叩幾個頭。」
我這時簡直就把這黑面老者當成神仙一樣看了,一聽這人正是父親臨終前所指定的唯一可以相信的人,聞言哪還有半點遲疑,「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咚咚咚咚」連磕了幾個頭,這幾個頭可磕的是真心實意,腦門都紅腫了起來。
樹先生也沒有推辭的意思,瞇著小眼坐在床邊上,等我磕了好幾個響頭,才跳下床來,伸手扶起,轉頭對老爺子笑道:「你這老鬼,人老奸馬老猾,就想占老子便宜,明知老子不會白受小孩子幾個頭,還故意讓孩子磕頭,這不擺明了敲詐嘛!」
老爺子苦笑道:「樹先生,你看我這樣子,估計也撐不了幾年了,越山已經不在了,萬一我也走了,小華無依無靠的,我也不放心吶。不是我老了老了變奸猾了,總得為孩子想想,再說了,你也沒拒絕的意思啊!要是你不願意,小華一跪下你就跑了,認識這麼多年了,我還不瞭解你,你巴不得在孩子面前顯擺一下呢!」
樹先生被爺爺說破了心思,也不見有任何尷尬的模樣,嘻嘻一笑道:「還別說,我別的沒有,這一身的奇門術,還真不想帶進棺材裡,越山那傢伙太虛偽,整天笑瞇瞇的計算老子,老子懶得教他。不過這孩子可以,有點血性,對我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