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0節
雜毛小道將雷罰從身後取出來,轉過劍尖,將劍柄遞給李雲起。
在眾人的羨慕眼光中,李雲起抿了抿嘴唇,略微激動地伸手去拿那泛著暗金色光芒的雷罰,然而他的手剛剛一摸到那紅線纏繞的劍柄,便「啊」的一聲大叫,飛快地收回手來,瞧著上面一陣焦黃,十分鬱悶,問這是咋回事啊?旁人瞧見,哈哈大笑,那個美女道姑程莉說雲起,你傻啊,但凡飛劍,上面必有劍靈在身,倘若是旁人摸了,又不熟悉,自然以為是敵人,不刺你刺誰呢?
雖然被眾人嘲笑,但是李雲起倒也是個好脾氣,搓了搓手,說不錯,疼雖疼,但是咱也算是摸過飛劍的人了,以後給自家徒弟侃大山的時候,你們可都要給我作證啊?
聽到李雲起這般一說,那些還在嘲笑他的人也都露出了意動的神色。是啊,飛劍啊,這東西,都只是在傳說中聽到過,現實中能夠摸一下的,確實也是有值得炫耀的資格了。想到這裡,程莉拍了拍雜毛小道的肩膀,說小明,你安撫一下劍靈,讓師姐我也摸一摸。
聽到還有這辦法,旁人也紛紛出言,彷彿這賣相不錯的雷罰,是那來中國撈金的蒼老師一樣,都想摸上一摸,看看是不是跟傳說中的一模一樣。
瞧著這一夥傳說中的茅山高人跟參觀動物園的遊客一般,幾乎都沒有什麼差別,在旁邊的我不由得笑了,其實人性是想通的,因為不瞭解,所以會顯得神秘。當然,作為修行者,自然要比普通人在心性上面更加能夠收斂,也知道控制自己的情緒。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退出了人群中,憑欄四望,感覺這三茅峰上,雷劈過後,空氣果真很好,那游離的陽離子讓人心曠神怡。
太陽升到了頭頂,藍藍的天空萬里無雲,如同一塊鏡子,純淨得讓人想要沉溺進去。
廣場上的諸峰弟子都漸漸散去了,我的心情好得很,感覺這天下之大,終於是想去便去了。不過瞧到圍著雜毛小道的一干人等,我的心裡面又有些迷茫。
我身上的冤屈得雪,而雜毛小道也能夠重歸山門了,那麼接下來,我們是不是就要分離了?
一想到這個可能,我的心中不由得就空落落的,這三年多來,我已經習慣了這個時而疲怠、時而給力的好兄弟一直陪在我的身邊,在無數次生死歷險中,我們已經締結了最深厚的友情,他就彷彿我的家人一般,不離不棄——可是現在,他重歸了自己來的地方,我們就要分離了……
瞧著面前一番熱鬧的場景,我感覺自己突然有些孤立,這些茅山弟子會認同自己曾經的同門,但是卻並不會認同一個來自苗疆這種蠻夷之地的傢伙,而且這個傢伙還是聳人聽聞的養蠱人,所以除了少數知情人之外,其餘的茅山弟子對我也僅僅只是禮貌性的客氣而已,並沒有太多的親熱之意。
很多人甚至覺得我出現在這道場中,簡直就是一個多餘的存在。
當然,在外面闖蕩多年的我並不會如同憂鬱少年一般鬱鬱寡歡,這心思也僅僅只是一閃而過,並不多想,在一番喧鬧之後,有清池宮的弟子過來招呼我們,前往飯捨用餐。
這階層分級哪兒都有,在這茅山也不例外,前往清池宮的飯捨途中有一個廣場,我看到上面支楞起了四口大鍋,裡面不知道熬煮著什麼,反正熱氣騰騰,傳來了讓人食指大動的香味,有紅薯、有菌類,還有米飯之類的——茅山弟子雖然可以吃肉食,但是今天是祭天的日子,還是需要戒葷的。廣場周圍,靠牆蹲著一排三代、四代弟子,捧著大碗和筷子在大快朵頤,至於我們,則自有人領著我們來到飯捨裡面,四方桌、長條凳、小蝶的鹹菜一應具有,服務倒也還貼切。
伙食跟外面的一樣,不過是小灶,似乎要精美一些,道士們大多奉行食不語的原則,所以吃得倒挺快,完了之後,有人到風景好的樹影下打坐休息,有的則找一僻靜角落,三三兩兩聊著話語,大師兄一直沒有出現,我便跟著雜毛小道走,時間等到了中午午時末,所有人養精蓄銳完畢之後,大典最後的儀式,為掌門人陶晉鴻祈福出關的法會便開始了。
道場的法會,自然是各色道家法器一應俱全,而諸般儀式過場都一一登場,這些說起來比較繁冗沉悶,便不贅敘,不過幾百人一同念誦經文祈福的場面倒是蔚為壯觀,那經文聲從山巔升起,在群山中迴盪,氣勢驚人。
雜毛小道重歸了山門,也有義務念誦,而我在此便是一個無用之人,便坐在他的旁邊不遠處,不多言,閉目感受這種宏大的場面,體會道家天地之中的那種感動。
場中的每一個人心中,都有一個疑問。
今日,陶晉鴻究竟能夠出關麼?
第二十一章 茅山亂
這場祈福法會,從午後未時一直持續到了酉時,天色漸黑,所有人都是秋水望穿,然而從後山處,依然沒有傳來掌門出關的消息,隨著頭頂的那輪圓日一點兒、一點兒地沉入西山,將山巔映得彩霞漫天,黑暗也漸漸來臨,清池宮前所有參與祈福法會的人,心也逐漸沉入谷底。
終於……還是沒有出來麼?
台上同樣盤坐在蒲團上念誦經文的長老們,臉色也開始變得灰暗,似乎有些失落。
世人都能夠明白地仙難成,要不然這百年來,成就地仙之位的人,也沒有聽過一個。
通過大師兄私底下的解釋,我知道這地仙並非是那兵解之後的鬼仙,那鬼仙是指修道者未能煉至純陽,死後出陰神,也為靈鬼,而他師父衝擊的地仙,三花聚頂,五氣朝元,一點真陽點化渾身陰質,可神遊於日光之下,有大神通。
不過越是有大神通,便越難為之,也正因為如此,使得陶晉鴻十年如夢,蝸居洞中而不得解脫。
道家的這些東西,我懂的也不是很多,陶老爺子的那種境界,也不是我養蠱人所能夠觸摸得到的,不過看著大家原本興致昂揚,都以為今天便是陶晉鴻出關之日,滿懷心思的等待,結果換回來的是死一樣的寂靜,這樣的一瓢冷水潑下來,讓場中很多人都接受不了現實。
時間一點一點的推移,而我視野中所能夠見到的人,臉上的表情也越來越嚴肅,幾乎都要板了起來。
作為局外人,我自然也希望陶老爺子能夠出得關來,這一來是因為就是老爺子叫的雜毛小道回山,他出來了,我們便有一個天大的大腿可以抱,即使與楊知修再不對付,也不必擔心自己的安危問題了;其二則是從雜毛小道的角度,這個傢伙此番回門,其實所有人的態度他都不會放在心上,唯一緊張的,便是自家師父的立場,唯有陶晉鴻站在他面前,親自宣佈他的重回山門,才能夠讓他產生那種強烈的歸屬感。
這種儀式是絕對有必要的,至於楊知修之前的承認,對於雜毛小道來說,不過是一聲響屁而來。
時間並不停留,它依舊緩緩溜走,當西山那最後一道霞光泯滅的時候,我突然聽到山門處發生了喧鬧之聲,接著有人興奮地高聲喊道:「後山法陣來人了,後山法陣來人了……」這話語讓包括台上的七位長老神情一震,全部都從蒲團之上站了起來,伸頭朝著山門處望去。
後山法陣來人,眾弟子很自覺地讓出了一條寬敞的道路來,我也緊張地朝那裡望去,但見一個小個子朝著這邊跑來,跌跌撞撞,瞧那衣角儘是泥巴的白色道袍,我不由得詫異:「這不是包子麼?」
的確,此番前來清池宮的報信者,便正是前幾日纏著我們的輩分極高的包子。
這小丫頭氣喘吁吁地越過盤坐在地的眾人,一直來到清池宮主殿之前的高台前,朝著正中的楊知修拱手,奶聲奶氣地高喊道:「楊師兄,我得了守衛後山法陣的蕭應顏師侄兒的委託,前來告訴你、眾位長老以及所有的茅山子弟一個消息……」
所有人都屏息靜氣,瞧著這個長得一副可愛包子臉的女孩兒,楊知修從台上幾步跑下來,一臉激動地拉著包子的手說道:「包子,你快說說,掌門師兄到底有沒有出關?」
楊知修這番行為,倒也體現得情真意切,似乎與陶晉鴻感情深厚的樣子,而我反觀離我們不遠處的符鈞,似乎顯得更加冷靜許多,面無表情地閉著眼睛,口中喃喃自語,似乎還在念誦著經文。瞧見無數人都朝自己這邊望過來,包子倒也不怯場,深吸一口氣,大聲說道:「姑姑說了,說今天一天都沒有動靜,我掌門師兄暫時出不了關了……」
她到底還是緊張,本應該私底下叫的「姑姑」稱呼,這會兒居然大庭廣眾之下便說了出來,然而旁人卻根本不理會這些,紛紛露出了失望的表情,山呼海嘯一般地歎息聲傳來:「啊……」
我皺著眉頭,想著即使陶老爺子勘破不了那死關,這樣大聲說出來,似乎不好吧?
果然,楊知修的臉色變得難看之極,他的眉頭緊緊皺起,見到包子似乎還要說些什麼,上前一步,將包子拉在自己的身後,朝著圍在這廣場中的眾位弟子大聲說道:「上天不作美,今天的大典結束了,掌門今天雖然不會破關,但是他會一直都在注視著我們的,終有一天,他會成就地仙之位,成為我茅山的無上榮光的。好了,各峰的負責人留下用飯,其餘子弟,天色已晚,各自回去歇息吧,注意安全……」
楊知修的一聲宣佈,失望之極的茅山弟子紛紛從地上站了起來,個個都頹喪不已,小聲呼喚著,找尋自家師出同門的師兄弟,一同相約下山去。
看著散去的人群,認真念了一下午經文的雜毛小道站起來,揉了揉腿,沒有說話,不過臉色十分陰鬱。我站在他的身後默然不語,大師兄在我們的前方不遠處,當諸位長老進入大殿之內後,先前那個道童從側道處一路小跑地過來找他。說了幾句,大師兄點頭,然後拍了拍他的肩膀,回過來跟我們說,讓我們先隨著震靈殿的弟子返回去歇息,他這邊還需要跟諸位長老等人商量事情,便不用管他了。
大師兄此番一去,必然又是各種博弈,不過我們也幫不上什麼忙,畢竟雜毛小道剛回茅山宗門,而我則完完全全就是一個外人,說不上話,於是點頭,讓他小心一些,我們先回返去了。
大師兄走了兩步,又回過頭來,拉著我和雜毛小道的手,鄭重其事地說:「小心!」
聽到大師兄這別有含義的話語,我和雜毛小道對視也一眼,看來今天的事情還有些餘味啊?點了點頭,我們讓大師兄放心,這茅山之上,想要暗算我們的人雖多,但是能夠動得了我們的人,卻實在少得可憐。有著這樣的底氣,大師兄也放心地離開了。
天色已晚,散場之後的秩序顯得有些混亂,我們本來想要等一下包子的,可是這小姑娘似乎也有資格參與後殿的密會,所以在李澤豐過來叫了我們之後,也不再堅持,隨著大流出了清池宮。
因為掌門沒有能夠出關,所以中午與我們交好的諸位弟子也並沒有再過來熱烈交流,只是與雜毛小道相約拜訪之期後,鬱鬱離開。下山的道路依然漫長,每隔一段台階便有一盞氣死風燈,朦朦朧朧的光線讓人的心情更加陰鬱,這人雖多,但是說話的卻少,所以一路無語,自不必言。
重新回到震靈殿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十點多,我們草草洗漱完畢,坐在門前牆邊的一處木頭做的凳子前,享那山風吹拂,李澤豐過來確認還有沒有什麼事情,跟我們聊了一會兒,普遍有些失落,覺得陶掌門這般閉關已經有了十年之久,再這般拖下去,讓那揚話事人掌這茅山,總不是個正理。
像其餘的弟子,每日專心修行便好,但是李澤豐跟隨符鈞多日,也算是一個備受器重的弟子,自然也能夠接觸到很多東西,所以考慮的事情,難免會全面一些。
李澤豐走了之後,我和雜毛小道坐在簡陋的條形木凳之上,看著山下山上星星點點的燈火,遙遠而寥廓,如同孩子的眼睛,不由得都長歎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