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
「你說過的。」我爭辯道。
「嗯,反正他家是出壞事了。」桃三娘笑道。
我見桃三娘不想說,也就不再問了。
姓和的男子和王葵安吃完飯,臨走時,王葵安還送了桃三娘一小簍茶餅,說是答謝她的廚藝和茶藝。
後來,桃三娘有一次無意間才和我說起,王員外喝的毒茶是王葵安親手烹製的,也是那姓和的教他的。先將毒物摻到茶團裡,火焙略焦後,茶氣就能掩蓋住毒物的怪味了,那天白天他們在店裡喝的就是,但因為人多,他也不敢下很毒的,只是稍微試驗一下,到了晚上才買通人幫他端一杯劇毒的給他爹喝。
我說,那王葵安怎麼下得了手?姓和的究竟又是什麼人?
桃三娘搖頭笑笑卻不答了。
再後來,那王員外因長年離不了病榻,王葵安身為長子,便自然就承擔起了家業,卻仍是乖張放蕩,總少不了眠花宿柳的行事作派,花錢無比散漫。他爹也已經管不了他了,家裡上下全都只有討好他的份兒了。他唯一的好處,就是與那位教養高尚的和公子成了至交,也許是因為有他,王家的茶莊生意倒是一直不錯,人們都說,有這一點,他還不算十足的敗家孽子。
九、蓮心果
江都七八月間,藕風香荷鋪滿塘,水紅菱、雞頭米當新上市,街上每日都能看到推著板車賣這些生冷時鮮的小販。
聽說,菱角還是那些池中自種的味佳,野生菱肉生脆,煮熟了卻不太粉。
歡香館裡的桃三娘則善烹一道鮮菱雞湯,整只小母雞、火腿熬出白湯,再放入剝殼菱肉,極其美味。又有性補的雞頭,桃三娘說用防風熬出的藥水浸泡,就能保得經月不壞,一鬥雞頭用防風四兩即可。
近來天氣著實炎熱,但小秦淮河裡也長出不少荷葉浮蓮,附近一帶的小孩午間常去那水邊遊戲,我便也跟著一塊去,有時還能採到蓮蓬,摸到小螺。不過娘是不許我下水去游泳的,她說女孩子大了,就得有個女孩子樣,再熱也不能跟那幫野小子似的脫衣服,讓人看見很不成體統的,以後找不到婆家……可我並不太在意。
竹枝兒巷中一戶林家,有個比我小三歲的弟弟,都叫他小永的,因為他瘦小又生性怯弱,其他孩子就都不願意帶他玩,他平素也很少出門來,只愛待在家裡的,後來他娘親年初沒了,爹很快又娶了個後娘,那後娘對他倒也不錯,還常常鼓動他出門去玩,有一次我到水中摸石頭,看見他獨自坐在水邊發愣,太陽光曬得他額頭都是汗,臉膛紅彤彤的,我便摘一片荷葉讓他頂在頭上:「擋著頭,別中暑了。」
他接過葉子,見我還站在水裡,突然好像想到什麼,用荷葉捧起水來,朝我「嘩」地一潑,我反應過來也連忙用手划水潑向他,他身上都濕了,一臉的水卻很開心地笑,自此就把我當成最可親的大姐姐,若去小秦淮河邊玩就必定要叫上我。我有時摘了蓮蓬,也帶著他一塊把蓮蓬送去歡香館,桃三娘幫我們剝出蓮子並曬乾攢起來,待攢到約有半斤多了,就把它去皮、心,篩磨成粉後,和上糯米粉、冰糖,蒸出一小甑切糕來給我們吃。
小永起初對生人都感到生疏畏懼,看見桃三娘總不敢作聲,但第一次嘗到蓮子蒸糕後,對桃三娘再也不害怕,也親近起來了。
這一日,何二買回半簍子鮮雞頭,桃三娘便讓我和小永一塊坐核桃樹下剝殼,難得今天有風,這一行街道望去,滿眼都是楊柳翠綠,蔭涼絲絲拂動了生氣,我把烏龜也帶來了,頭靠在核桃樹身上,看著烏龜在身邊溫吞地爬,慢慢地想睡。
小永不會剝,拿著個雞頭在手裡跟我說:「像我家種的酸石榴。」
我把一個放到烏龜的背上,龜背隆起駝不住,又滑下來了,差點砸到它的腦袋,它伸長了脖子睜著小綠豆眼兒看著我,好像瞪著我似的,我把它抓起來放到頭頂:「你生什麼氣呀?」
這時遠處走來一個微弓著背的婆子,到歡香館歡香館門前就停下了,我抬頭看著她,只見她抬頭看了看上方的招牌,估計又不識字,低頭正好看見我,就問道:「小妹妹,這兒是歡香館麼?」
我點頭。
「哦,那就是了。」婆子自語了一句,抬腳便走進裡面去。
整個兒的雞頭要剝開不容易,桃三娘又不讓我們用刀怕割了手,只拿個小竹刀讓我們弄,小永沒幾下就煩了,拿著小竹刀去挖地上的螞蟻洞。
不一會兒,桃三娘就送那婆子出來,一邊說道:「您就放心吧,我都記下了,夫人口味清淡,須得少鹽少油、新鮮乾淨。」
婆子點著頭,走到門口低頭正好又看見了我,像是想起什麼,拍手道:「這丫頭是你家的麼?我老糊塗差點忘了最重要一節,夫人守寡多年,謹守婦道,這多年來就沒出過家門半步,家裡無論劈柴、燒水的下人,也全是女的,男人絕不許踏入招家半步,就因為知道歡香館是你老闆娘親自掌勺,她才願意給你做這個生意,要是男人做的飯菜啊,我們家夫人是必定不會碰一指頭的,你可記住了,做好飯菜送去時,不能帶你傢伙計啊,不然去了也只能在大門外候著……嗯,這丫頭看著還挺討喜,你去的時候就帶著她吧。」
桃三娘陪笑道:「多謝婆婆提醒,我曉得了。」
「那我先走啦。」婆子笑吟吟走了。
「江婆婆慢走。」
我看著那婆子慢慢走遠:「三娘,她方才說讓你帶我去哪?」
桃三娘俯下身來看小永挖土,拍拍他的頭笑著道:「別把核桃樹的根挖壞了,樹會疼的。」
「誒?真的嗎?」小永驚訝地睜大眼睛。
桃三娘點點頭,把盛雞頭的籃子和小竹刀拿著往後院去了,我起身跟進去:「三娘?又接到什麼大買賣了?」
「也不算什麼大買賣吧,住在羊巷那邊一戶姓招的人家,要款待遠道而來的親戚,所以讓我給做一些飯菜送去。」
「招家?」我想了想:「招寡婦?」
「嗯,明天晚上,所以先來跟我說定了。」桃三娘點頭。
招寡婦家我是知道的,街坊很多嬸娘在一起議論過她。說起來那招家是做綢緞莊生意的,城裡城外房屋、田地都有好多處,也算一等的殷厚富庶,但可惜一連幾代人丁單薄,上三代都是單傳又短命,才把家當交到這一代手裡,還不到兩年光景,少當家年紀不過三十歲,卻突然得了天花惡疾死了,身下半個子嗣也沒有,惟遺下個孀婦帶著一歲的獨生女兒自守家業,而這位招夫人倒是謹守婦道,料理完丈夫的喪事,此後便呆在家中再沒出過大門一步。我還記得隔壁嬸娘說起她時,搖頭感慨,那招寡婦原是位大戶人家知書達禮的小姐呢,她剛嫁進招家那年到廟裡上香,她就曾親眼見過這招寡婦,生得可真是美貌,哪知這麼年輕就守了寡,真是薄命啊。
「三娘,招寡婦待在家裡也能知道你做菜的手藝好啊?」我興奮地問。
桃三娘淡淡一笑:「說起來,這兩年收成都不好,天災不斷的,肯多花銀子吃飯的人也少了。」
小永走了進來,雙手裡合著一隻麻雀,只露出尖尖的小嘴和驚恐萬狀的眼睛:「月姐姐你快看!它剛才從核桃樹上飛下來的。」
我說:「別被它啄一口,很疼的。」
小永搖搖頭:「方纔我捉它的時候,一用力就把它的翅膀給折了一下。」
「小永想炸雀兒吃?」桃三娘也湊近來看。
小永又搖搖頭:「那些哥哥們經常捉雀兒回家吃,但我不喜歡。」
「但是你已經把它翅膀弄傷了,它飛不起來了吧?」我讓小永的手稍微打開一點,察看麻雀的翅膀,的確是折了。
「那我把它帶回家養傷。」小永有點懊喪。
這時一向不多話的何二也走了過來,桃三娘便問小永:「你還想讓它飛嗎?」
小永點點頭。
桃三娘指著何二:「這個叔叔會變戲法,你把雀兒給他。」
小永聽話地過去雙手把麻雀遞到何二手裡,何二神情淡漠也不作聲,雙手接過麻雀,他靜默了半晌,忽然雙手鬆開,只聽得「嘩」的幾下撲騰展翅聲音,麻雀徑直飛上了半空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