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節

  孔雀也起身走出去,房間裡只剩葉天和小彩。
  「那是一個異常艱苦的世界,但歷經磨難後,會迎來完全不同的人生旅程,是這樣嗎?我願意,我什麼都答應你。我媽媽去世後,我活著也像死了一樣。小哥死的時候不怕,我也不怕。」小彩仰著臉說。
  她似乎是對著照片說話,眼神執著,聲音成熟,昨日那個害怕了就大哭的小女孩已經徹底不見了。
  「小彩。」葉天叫了一聲。
  小彩回頭,臉上佈滿了大徹大悟、祥和平靜的大人式的笑容。
  「你剛剛在跟誰說話?說什麼?」葉天頗感興趣地問。
  「我在跟一位婆婆說話,她沒有名字,但外人都稱她為『天魔女』。」小彩笑嘻嘻地回答。
  葉天一下子站起來,愕然問:「真的是天魔女?她呢?在哪兒?」
  小彩搖搖頭:「你看不到她,因為她不願意見任何人。不過她說,煉蠱師的世界也是分為正邪陰陽的,有好人也有惡人。只要我願意,她就帶領我走好煉蠱師那條路,收拾苗疆殘局。葉叔叔,我爸爸是大理的大善人、大俠客,我也要像他那樣,做威風凜凜的女俠。」
  屏幕一暗,投影機進入了暫停休眠狀態,玉羅剎與王亞樵的形象都不見了。
  「你從照片上看到什麼?告訴我。」葉天柔聲問。
  「我察覺到了玉羅剎的內心世界,她說,雖然明知王亞樵不可能娶她,卻一廂情願地以為,時間久了,他就會真正地喜歡自己。為了討好王亞樵,她甘心情願做任何事,包括潛入『雪風號』上展開最後一戰,只要他滿意就好。身為煉蠱師,本來遵循『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的生存原則,但她卻甘於奉獻、不求回報。最終,她走上了一條不歸路,那是宿命的安排,任何人都救不了她。」小彩一邊說,一邊快步走向左側吧檯。
  葉天看著她,如同看著一名初次見面的陌生人。她變了,說話語速、走路步幅都顯得非常幹練,措辭、表達一清二楚,成熟得跟二十歲的成年女孩子一樣。這種改變,一定是受到了那些老照片的影響。
  「可那畢竟只是顧惜春由台灣帶來的照片啊?竟然會有如此魔力?」葉天納悶地搓搓手,找不出什麼頭緒。
  在這種時候,他不希望司空摘星惹事,只想讓時間停止,要小彩把想說的話通通說完。
  很快,小彩找到了紙筆,回到桌邊,伏案疾書。
  葉天在側面一眨不眨地望著,看她迅速勾勒出了一條蛇形山谷的輪廓。山谷盡頭,雲山霧罩,看不清道路。她在山谷兩側快速塗抹著,各種籐蔓植物躍然紙上。再到後來,籐蔓下並非僅有光禿禿的山巖,而是隱藏著數不清的男人,面目兇惡,各執刀槍。
  「就在那裡,就在那裡了……」小彩稍稍停頓,喃喃地自語。
  那幅畫,讓葉天想起上次在蝴蝶山莊二樓舉行的小型拍賣會來。當時,北狼司馬出示了一卷錄影帶,上面記錄了蛇形山谷內日本運金隊和淘金幫殺手的一段火拚故事。仔細對比,小彩畫出的,很可能就是同一山谷。
  「步步都是死亡陷阱,幾乎沒有人能從這頭走到那頭去,只有最高明的煉蠱師們才能做到。」小彩的筆尖在蛇形山谷內無目的地移動著。
  「為什麼要畫這些?煉蠱師為什麼要到那山谷裡去?」葉天輕輕地笑著問,生怕驚嚇到小彩,令她的思路被從中打斷。
  「因為只有通過那裡才能到達禁地。」小彩的筆尖移向山谷盡頭,並且再次重重地塗抹,直到那裡變成了一塊巴掌大的黑色墨團,「禁地在那裡,抵達那裡就是種種死亡考驗後獲得的唯一獎賞。」
  「禁地?」葉天重複了一句。
  「煉蠱師們怕那個地方,但又終生夢寐以求地要跨越種種禁制,直抵禁地中心。誰能成功,誰就將是煉蠱師中的至尊,就是新一代的苗疆蠱術之王。而且在那裡,有堆積了千百年的奇珍異寶和秘籍寶典,那些全都是煉蠱師們苦求的東西。看這山谷,形體如俯臥的長蛇,蛇頭在前,蛇尾在後,進入山谷的人如同踏進了蛇嘴,一直走向死亡。」小彩的睫毛忽閃著,嘴唇顫抖了幾下,筆尖移動到籐蔓後的那些人身上。
  在錄影帶中,葉天已經見識過了蛇形山谷鬼氣森森的險惡環境,兩邊高峰對夾,谷底空間狹窄,一旦遭襲,首位不能相顧。正因如此,淘金幫人馬才選擇在此地伏擊日軍運金隊,並且能夠輕鬆得手,揚長而去。但問題是,若蛇形山谷即是「石化山谷」,難道日軍、淘金幫就不怕遭逢「石化」厄運嗎?
  「他們是誰?」葉天忍不住問。
  「被石化的人。」小彩的嘴唇輕輕哆嗦了一下,低聲回答,「石化,那絕對是這個世界上最恐怖的懲罰。」
  她重複勾勒著那些人的面孔和肢體,筆尖戳破了紙張,每個人的輪廓都突兀地凸顯出來。她的繪畫水平不高,人物比例掌握得不夠好,面貌也不夠生動,但是卻帶給葉天另外一種奇特的震撼。他覺得,那些人似乎並沒有死,只是被禁錮於另外一種無法想像的詭異狀態之下,極度痛苦,卻又無法表達。
  「淘金幫的人?日本人?還是無辜的平民?」葉天繼續追問下去。
  小彩搖搖頭:「不,他們並不代表任何一個民族,每一個人只是一個死亡的符號,不停地堆積著,骨骼和血肉餵養著山崖上的食人蕨。《本草綱目》上說,食人蕨的生長週期極長,與銀杏類似,5月開花,10月成熟,果實為橙黃色的種實核果,是現存蕨類植物中最古老的,三十年一開花,再過三十年結果。它們的年齡越大,開出的花就越艷麗,起初是白色的,然後是淡粉色、粉紅色、淡紅色、深紅色、紫紅色。我知道,覆蓋在山崖上的籐蔓已經很有年歲了,因為它們的話全都變成了深紫色。那麼一大片食人蕨,到底需要多少人的屍體來供養呢?」
  可惜司空摘星沒在場,否則葉天就能從他那裡得到求證,看小彩畫的跟錄影帶裡留下的有何不同。
第四章 孔雀反水
  「可是,你怎麼知道世界上有那樣一個山谷存在?也是受到了天魔女的暗示嗎?」葉天的腦子有點亂,如果司馬拍到的錄影帶能夠找回來就好了,可以放給小彩看,幫她記起更多東西來。
  「那些人和事一直就在那裡,不管我們知道不知道,它們都在。從前我像是在做夢一樣,什麼都不懂,什麼都看不到。現在我醒來了,它們就在這裡。」她指指自己的太陽穴,又堅定地指指那張畫,一字一句地說,「葉叔叔,我們去那裡,我們一定要去那裡。」
  長睫毛在她的顴骨上投下暗影,當她咬緊牙關時,兩腮的咀嚼肌全都冷硬地凸出來,把好好的一張小臉扭曲得像一塊石頭。此刻的她,令葉天感到陌生而困惑。
  「我們為什麼要去那裡?」他徐徐地問,仔細地展平小彩的畫,把邊邊角角挨個撫平,「我們都不是煉蠱師,有什麼理由非去蠱苗禁地不可呢?」
  小彩搖搖頭,兩道秀氣的眉向中間聚攏,眉心也漸漸擰成了一個小小的疙瘩。
  「那地方必定無比凶險,不是嗎?」葉天又問。
  小彩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挺直了後背,昂然說:「那沒什麼可怕的,我一定會去那裡,因為……因為我們必須去,要救一個人,就必須到達蠱苗禁地去,而且那後面,還有更深的秘密等待我們去發掘。葉叔叔,我們沒有選擇的,不得不去。」
  葉天心頭一動,思緒被小彩最後一句話觸動,再次苦笑著回答:「既然不得不去,那就硬著頭皮接招吧。我要出去找一下司空摘星,你乖乖地在這裡,不要亂跑。」
  他拿起小彩的畫,大步向外走,心裡像有一隻火爐被點燃了似的,火燒火燎,焦灼萬分。
  房門外,幾個表情生硬的年輕人靠牆站著,雙手插在口袋裡,雙眼瞪圓,警覺地四面張望著。院落與前面的朝拜大殿被一道高牆隔開,能隱隱約約地聽到香客們的喧嘩聲。
  葉天剛剛舒了口氣,之前那個女孩子便從一根大柱子後面閃了出來,雖然臉上帶笑,眉目之間卻隱含著警惕之意。
  「先生,有什麼吩咐?」她慇勤地問。
  葉天點點頭,直接問:「有沒有看見我的朋友,矮的、瘦的、姓『司空』的那個?」
  女孩子微笑著搖頭:「沒有。」
  葉天繞過她,沿著一道陰暗的走廊快速前進,邊走邊嗅,很快就找到了線索。那是一種類似於番石榴花的暗香,應該是孔雀留下的。從鹽源縣一路過來,葉天不止一次地在車子裡聞到這種味道。
  「司空摘星、顧惜春、孔雀會在一起嗎?」葉天腳下沒停,提速急進。
  長廊在一片茂盛的竹林邊轉了個彎,漸漸升高,通向一座怪石堆疊的人工假山。假山腳下,有著一方小小的湖面,大約有四五十個平方,水波清澈,游魚悠然。湖水被懸空的長廊隔為兩塊,一個低聲抽泣的女人背影就出現在那段「廊」橋上。
  那是孔雀,正一個人流露出內心最軟弱的那一面,不時地雙手捂臉,發出短暫的抽噎聲。她的指縫裡夾著一張照片,隨風翻動,如同失去了翅膀的蝴蝶。
《蚩尤的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