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節
葉天皺皺眉,對這一提議有些反感,但還是隱忍著,不對司空摘星發火。人各有志,為了各種目標在江湖上打拼,所以他沒有權利指責對方索取獎金的做法。
正在吃盒飯的小彩停住筷子,慢慢嚥下嘴裡的飯粒,輕輕說:「好,葉叔叔,司空叔叔,我來打這個電話。」
她顯示出了與自己年齡並不相符的成熟,對司空摘星的話聽絃歌而知雅意。
「那好,那好,那就最好不過了!」司空摘星忙不迭地把電話遞到她手上。
葉天盯著司空摘星的後腦,一點一滴地回憶著對方出現在蝴蝶山莊後所做過的每一件事、每一句話,在心底反覆斟酌:「他會是長江矩陣部隊裡的人嗎?會嗎?不會嗎?會嗎……」
這是一道永遠無解的方程題,如果被自己不幸而言中,司空摘星果真隸屬於長江矩陣,那麼三星堆一戰,將是「八方風雨會中州」之勢,各方劍拔弩張,只要一個火星飛進來,就能爆發出一場燎原大火。
「爸。」小彩的電話撥通了,但這種情況下,她並沒有委屈地哇哇大哭,甚至連落一滴淚、紅一下眼圈也沒有,只是平靜地說,「我跟葉天叔叔、司空摘星叔叔還有一位顧叔叔在一起,我們正趕往龍虎鎮,預計今晚十點鐘到。他們三位,你都見過,請不必擔心。」
聽筒中傳來段承德的驚喜叫聲:「小彩,你沒事就太好了,爸爸和阮琴阿姨已經到了龍虎鎮,在這裡最好的狀元樓大酒店預訂了房間和宴席,就等你們過來。」
聽到「阮琴」的名字,小彩的鼻尖無聲地皺起來。那個動作,暴露了她內心的某種小小的厭惡。
「好。」她接著說,「爸爸,請給司空叔叔準備好獎金,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段承德立刻應承:「好好好,都已經準備好,還有你葉叔叔和方小姐的兩份。」
聽筒中的聲音很大,車內其餘三人不必費力,就能聽清段承德熱情、急迫、渴盼的聲音。慈父盼女,望眼欲穿,這種情緒大家都能理解。
司空摘星鬆了口氣,大聲嚷:「老段,我是司空摘星。為救你女兒,我們大傢伙兒差點連命都搭上,聯手把元如意和孔雀都幹掉了。到了龍虎鎮,要好好吃你一頓,絕不客氣!」
段承德連聲說「好」,可以想像得出,只要小彩平安到達,別人有任何要求他都能答應。
「再見,爸。」小彩掛斷電話,放回操控台,然後扭頭向著窗外。她的情緒低沉到極點,彷彿一塊貯滿了水滴的積雨雲,輕輕一碰,就將淚如雨下。
蝴蝶山莊一役後,段承德成了她唯一還活著的親人。親人本該同生死共患難、相依為命的,但段承德卻轉身選擇了阮琴,一個不該介入段家偏又乘隙而入的女人。為了阮琴,段承德甚至將救援小彩的艱巨任務轉交給外人來做,自己卻置身事外。
葉天能夠體會小彩心中受冷落、被孤立的哀傷感覺,因為在父親離世的那段日子裡,他也同樣哀傷過。
「聽首歌吧。」司空摘星說,打開電唱機,在播放目錄中搜了幾次,開始播放一首周傳雄的《寂寞沙洲冷》,「從你走後心憔悴,白色油桐風中紛飛,落花隨人幽情這個季節。河畔的風放肆拚命的吹,不斷撥弄離人的眼淚,那樣濃烈的愛再也無法給,傷感一夜一夜……」
歌聲一起,司空摘星用指尖在方向盤上跟著音樂敲打節奏,望著前路的目光也彷彿變得迷茫起來。
那首歌的歌名來自於蘇東坡《卜算子》中的最後一句,此詞為宋神宗元豐六年(1083)作於黃州定惠院。該詞極其形象地刻畫出了孤獨者深夜徘徊的悲哀模樣,原文為——「缺月掛疏桐,漏斷人初靜。誰見幽人獨往來,縹緲孤鴻影。驚起卻回頭,有恨無人省。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
車中四人,顧惜春孤立無援、司空摘星一人獨行、小彩舉目無親、葉天則是從港島單身而來,全都與「孤獨」沾邊,聽這首歌時的情緒變化,竟然無比一致。
「葉叔叔,謝謝你送我、保護我,將來我長大成人,一定會報答你的。」小彩輕輕地說,發紅的鼻尖抵在車窗上,小臉一直向外,不想讓別人看見自己哭泣的樣子。
看段承德的意思,下一步與阮琴雙宿雙棲已成定局。他的愛,只會留給身邊那些走馬燈一樣來去的女人,而不會給予自己的女兒。可想而知,小彩的少女時代是絕對不會快樂了。
吃過盒飯後,顧惜春繼續講解資料中的內容,但車內的氣氛低迷頹唐,他講的時候也沒什麼激情了,大致意思如下——
三大戰役開始前,國民黨政府內部本來極有信心,並且很慶幸有機會硬碰硬地與解放軍對決,憑實力定天下。當時,國軍全部是美式裝備,聯合空軍、重型機械化坦克師、精銳炮兵師、全美式培訓閃擊師應有盡有,幾乎全版複製了美軍消滅德軍的戰鬥模式。而反觀解放軍一方,武器裝備水平只比日寇投降時稍有提高,雙方軍力對比,國軍約是解放軍的兩倍。
戰役結果,不但出乎國民黨政府的預料,連共產黨一方也幾乎無法相信。也就是說,該結果並不正常,而是被某種神秘的力量所左右了。逃往台島後,「黑室」受命調查此事,終於發現,玉羅剎的「咒殺」才是國軍失利的關鍵。1936年王亞樵被刺殺前,玉羅剎在浙江數地的遷徙、探訪、查詢,都是為「咒殺」做準備的,因為她去過的地方正是政府最高長官的出生地。繼續深入調查後,「黑室」查到,當時陪在玉羅剎身邊的並非王亞樵,而是一位年逾八十的瞎子風水師,姓肖,名龍圖。由肖龍圖的身份,又引出了民國時期的另一位大風水師肖萱。
肖萱,湖北人,字紉秋,亦為同盟會會員。其人佞佛,染鴉片煙癖,精堪輿之學,曾流落上海,後成為政府某高官的御用風水師,曾踏遍奉化山山水水,為高官亡母在溪口魚鱗坳選址,點穴葬母。不過幾年,高官取得軍政大權,顯赫一時,感激肖萱,於是任肖為湖北省政府秘書長,以亦酬勞。
資料無法證明肖龍圖與肖萱之間的確切關係,但玉羅剎、肖龍圖在溪口逗留期間,幾度前往魚鱗坳,行蹤頗值得懷疑。按照現有的線索推斷,當時玉羅剎一定在魚鱗坳做了手腳,先破壞高官風水,再實施「咒殺」計劃。
在獲知了王亞樵的意圖後,政府忍無可忍,提前動手,籌謀刺殺。當時,戴笠先抓了王亞樵的部下余立奎,然後找到余的妻子余婉君,以釋放余立奎為條件,讓她參與剿殺王亞樵的行動。1936年9月20日,余婉君由香港抵達梧州,請王亞樵去她家商談,提前安排十幾個特務埋伏屋中。王亞樵一進門,即遭圍攻,槍擊刀刺,身中五槍三刀,當場死亡。其後,特務又殺死余婉君滅口,迅速撤離。
王亞樵一死,玉羅剎的「咒殺」計劃便耽擱下來,直到四年後才在日艦雪風號上實施。之後,日軍在中國境內的幾次聯合行動昏招迭出,並遭到國軍、共軍的迎頭痛擊,兵力耗損巨大,「七七事變」時期勢如破竹的攻勢再也不見了。最終,日軍在亞洲戰場全面潰敗,只得俯首投降。至此,「咒殺」計劃大獲成功。
當國民黨政府慶祝抗日勝利時,並未考慮到「咒殺」計劃是一分為二的,直到1949年退居台島,情報部門的高官才想到這一層,明白了厄運是如何降臨的。一時間,從上到下,全都震驚錯愕,戰慄不已。於是,政府一方面加緊研製核武器,一方面隨時關注著「黃金堡壘」的動向,企圖將日寇研製的終極超級武器據為己有,獲得重登大陸的戰爭籌碼。
1965年7月,政府委撥專款1.4億美元,派國防部次長唐君鉑負責籌建「中山科學研究院」和核能研究所,並出任籌備主任,正式啟動核計劃。開始,政府以發展民用核技術為由,到以色列、美國等地四處活動,以科研交流的方式獲取了初步的核技術。1968年7月1日,台灣「中山科學研究院」正式成立,其第一研究所命名為「核能研究所」,集中了島內大部分科技精英,擁有從博士到學士的各類科研人員6300人,技術人員8500人。1969年7月,在加拿大核能公司的幫助下,台灣核能研究所興建了「台灣研究反應器」。同時,還修建了一家用於加工天然鈾的工廠、一家後處理工廠和一個鈽化學試驗室。1971年2月,核能研究所自行設計製造的「微功率反應器」首次達到臨界狀態。兩年之後,功率為4萬千瓦的重水反應器也達到臨界狀態。同時,台灣還秘密從南非等國走私購入了反應堆技術和大約100噸鈾。1975年9月17日,政府發言人在媒體採訪時公開宣稱:「台灣有製造核武器的能力,反攻大陸不需要美國軍隊參加,只求提供道義和物質的支持。」
此舉引起了美國震動,在其再次施壓之下,台灣核計劃全面轉入秘密進行。在以後的20世紀末,台當局先後建成了三座核電站,每年可以製造160多噸的核燃料。另外,在台灣東北部山區還發現了幾處富鈾礦,這都標誌台灣已經初步具備核燃料自製自給的能力。根據當時台灣積累的核原料和技術,一到兩年內便可生產原子彈。
就在這種關鍵時刻,核能研究所副所長張憲義的叛逃,成了毀滅「核計劃」的重磅炸彈,所有設施拆除,所有計劃擱淺,所有材料封存。於是,政府的第二手準備啟動,秘密接洽蔣沉舟,委派他作為發掘「黃金堡壘」的主持者。因此,才有了蔣沉舟詐死潛入大陸瀘沽湖的後續情節。
資料闡述完畢,顧惜春的神態越發頹喪了,因為這些都已經成了過去式,煙消雲散,不復存在。黑室一方,已淪為徹頭徹尾的失敗者,輸光了這場賭局中的所有籌碼。既然是賭局,總有輸家贏家,只不過這次的失敗不像1949年的潰敗大逃亡那樣明顯,一切在暗中進行,連失敗也沉默無聲,沒人知道。
「真是一個曲折複雜又驚心動魄的傳奇故事啊!」葉天輕輕歎息著,「不過,逝者已矣,來者可追。至少,我們現在還活著。活著,就是最大的勝利。」
那是真心話,當他從地下大熔爐重回人間時,腦子裡也曾掠過這樣的想法。要想給予敵人最沉重的打擊,首先要保證自己好好活著,然後從虛若無依的星星之火成為照亮天際的燎原大火。
「我的師長、兄弟、朋友都在這場爭奪黃金堡壘的暗戰中犧牲了,只有我獨活偷生下來,還有什麼意義?」顧惜春悲哀地說。
「活著當然有活著的意義,唯有堅強地活下去,才有報仇雪恥的機會,給長眠地下的死難者一個交代。」葉天的表情漸漸冷凝如冰,因為他想到了沃夫子。
顧惜春似乎沒聽到葉天的話,只是絮絮叨叨地往下說:「我二弟、三弟的智力和體格都是年輕人中的佼佼者,同時報考台島軍校,本來有光明燦爛的大好前程,可他們為了完成父輩的希望,毅然改投情報機關,參加了歷時十四個月的特工訓練後,分別打入德國和巴格達的地下間諜網……」
葉天一口叫出了那兩個人的名字:「蔣二公子是『蘇門答臘虎』蔣青雲、蔣三公子是『太平洋麗龜』蔣修崖,對不對?很可惜,他們兩個的工作方式太激進,以至於盜取了重要情報後,傳送中途,就被間諜網中的守衛隊發現,最終客死他鄉。我記得,蔣青雲是死於德國慕尼黑奧林匹克公園的國慶日爆炸案,蔣修崖是死於伊拉克底格里斯河谷的摩蘇爾水壩連環車禍。他們都是多面間諜史上的個中翹楚,可惜英年早逝,不得不說是華人智者群體的損失。」
在他閱讀過的資料中,令蔣青雲暴露的是一份名為《黃金堡壘在地球軸心處》的連續調查報告,年代起始點由希特勒統治德國的二戰時期一直到2003年冬季,而蔣修崖則是死於刺探伊拉克「普羅米修斯計劃」的過程中,該計劃與巴格達戰役的勝敗密切相關,屬於紅龍政府的特一級機密。
「二弟、三弟、四弟的結局都完全相同,壯志未酬身先死,常使英雄淚滿襟……我實在太累了,葉天,到了龍虎鎮我們就分開吧。你還年輕,中國人的未來靠的是你們,而不是我這樣的老朽。經過了蝴蝶山莊、瀘沽湖、鹽源縣數戰後,我已經支撐不住了……」
顧惜春向後一仰,疲憊得如同一匹奔行千里的老馬,奄奄一息,苟延殘喘。
司空摘星默默開車,油門踩到底,彷彿唯有如此,才能發洩掉心中的鬱悶。
葉天反覆觀看那些資料,一點一點記在心裡。他知道,再長的路也會有盡頭,唯有不懈堅持者,才能笑到最後。
晚上九點半鐘,車子駛入龍虎鎮。此地雖是村鎮,繁華程度卻不次於三級城市。
很快,車子進入了狀元樓大酒店的地下停車場,並在四名男服務生的引導下,乘電梯進入位於頂樓十二層的總統套房。
「阿嚏、阿嚏」,司空摘星的鼻子又出問題了,連打兩個噴嚏,忙不迭地掏紙巾擦,落在其他人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