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節

  他突然抬起頭,用肥肥胖胖的食指指向通道頂部的一角。
  青灰色的牆壁上竟然停著一隻半個鼠標大的雙翼蝴蝶,正微微扇動著淡青色、淡粉色、淡藍色錯雜交織的翅膀,靜靜地蟄伏著。
  「是蝴蝶。」畫畫人立刻回答。
  王公公不耐煩地瞪了他一眼:「我當然知道是蝴蝶,我要問的是,這小傢伙是從哪裡來的?」
  地下世界內門戶重重,防護森嚴,連只螞蟻都進不來,一隻誤打誤撞的蝴蝶似乎沒機會深入此地。
  所以人抬著頭看蝴蝶,王公公不發話,誰也不吭聲。
  驀地,王公公陰沉沉地笑起來:「白蝠王,你有沒有感覺到,這小傢伙身上蘊藏著一股靈力?我斷定,有人在操控它,但用的卻不是『驅蟲術、驅鬼術、蠱術奴役五鬼搬運』之類的邪道功夫。你有什麼高見?」
  白蝠王只回應了一句:「抓它下來研究?」
  王公公點點頭說:「好。」
  白蝠王向前走了一步,伸出枴杖,杖尾對準蝴蝶,一點點地湊上去,像北方人「粘知了」那樣,將蝴蝶慢慢地「粘」了下來,然後交給王公公。
  看到蝴蝶,葉天立刻想到了白曉蝶和方純,因為這種翩翩飛舞的小精靈總會令人聯想起美好的東西。
  「從一粒沙中看世界,一朵花中看佛國。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王公公抬高手掌,瞇縫起微帶浮腫的雙眼,緊盯這只蝴蝶,並湊近它,撮唇吹動著它頭頂上那兩根短短的觸鬚,「那麼,告訴我,你從哪裡來呢?到我們這裡來所為何事?」
  葉天默默計算,自己從進入洞口到現在已經有近五個小時,方純一定在外面等得心急如焚了。可是,此地這些怪人怪事根本沒辦法讓她知曉。如果蝴蝶真是她驅動的就好了,至少可以互通消息。
  「小傢伙,從你的眼睛裡,我似乎看到了一些很複雜的東西,生死離別,報仇雪恨……白蝠王,有一個女孩子在操控蝴蝶,她就在上面,距離地下世界的入口不遠。不過,我們無需理會她,無需理會她……」王公公緩緩地說著,手掌平平地晃了幾下,蝴蝶便在震盪中化為灰色的粉末,隨風而散。
  「馮娘娘,你最好能加快進度,將最後一批死人弄好,我們需要的是一個完整的數據鏈,以確定地球軸心的精確位置。玉龍雪山那麼大,如果沒有精確至五公里範圍內的坐標點,那麼大家就不必趕去浪費時間了。不多說了,開工吧。」王公公拍掉了手掌上的灰塵,一個人施施然揚長而去。
  葉天跟著畫畫人的腳步向前,穿過一排排平放著一具具屍體的檯子,最後到了冷庫正中。在一組無影燈的照射下,平躺在檯子上的死屍仰面向上,面目冷硬呆滯,可不正是服部九兵操?
  稍稍遲疑後,葉天揭開了蓋至死屍胸口的白床單,露出了胸膛至小腹那一部分。在大理,服部九兵操曾被香雪蘭親手解剖過,胸前百分之百應該有傷口,可現在再看,皮膚完好,連塊疤痕都沒留下。
  「這就是服部九兵操?你要畫他頭腦中的東西?」葉天放下床單的時候,因過度疑惑與驚詫,十指全都輕輕顫抖起來。
  畫畫人「噓」了一聲,小心地調整無影燈的角度,把服部九兵操頭部的陰影完全去除,然後拿起鉛筆,深深地凝視著死屍的額頭,觀察了足足有十分鐘,才慢慢下筆勾勒。冷庫中的溫度差不多在攝氏零下十度左右,但畫畫人絲毫不覺得冷,每一筆下去,都會下意識地咬一次鉛筆頭,完全沉浸於作畫的亢奮之中。
  忽然,他停下筆,喃喃自問:「王侯將相……寧有種乎?那是什麼意思?你為什麼……不,是她為什麼……為什麼要說這樣的話?像她那樣美的女人,哪裡來的那麼多怨念?」
  葉天探過身去一看,躍然紙上的,是一個半臥在地上的現代美女,一隻手向前指著,櫻唇微啟,似乎正在說話。畫畫人的技藝十分傳神,令人一見到她,便立刻領悟到了她的內心世界。她心裡一定懷著一種徹骨的絕望與悲愴,並且大義凜然、視死如歸,對這個世界已經再無半分留戀。可是,她又是那麼美,美得只敢遠觀,不敢褻瀆。
第九章 浮雕密室
  「這是無法更改的結局,她已經成了永遠的過去,再愛她,也不過是愛一幅畫那樣愛她。」畫畫人撕碎了第一張,隨手一拋,碎紙片紛飛如雪。
  葉天輕拍他的肩,不知如何安慰才好。
  「這就是我最大的痛苦,所看、所畫的都是別人腦中的歷史,一旦看到自己期待的東西出現,來不及欣喜,早已成過去。於是,我夜以繼日地痛苦,無休止地在得與失的彷徨中頹唐度日。」他開始畫第二張,下筆加快,線條更生動。
  李白踉踉蹌蹌地走來,酒瓶子在停屍台上砰地一磕,大聲吟誦:「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呵呵,詩是那麼寫的,不過是騙騙別人罷了。我們都沒有用,是浪費生命的垃圾,找不到生命的最後終點。誰能告訴我,大家為什麼活在這裡?為什麼要每天睡、每天吃,吃飽了再睡……」
  轉眼間,畫畫人已經畫完了第二、第三幅,變換了一下角度,但目光所指,仍然是死屍的頭骨。他畫的是服部九兵操腦中的記憶,記憶中唯一永存的只是玉羅剎慷慨赴死前的那光輝燦爛一刻。
  不知何時,白蝠王也走過來,站在畫畫人背後,看他高速畫畫。
  後來,他捏著下巴壞笑:「喂,我有辦法能穿越時間,帶你去看看這女人好不好?」
  畫畫人並不上當,只是埋頭畫畫,不再分心。
  白蝠王轉向葉天,低聲問:「你感不感興趣?」
  葉天禮貌地笑笑,然後點點頭。
  白蝠王的聲音壓得更低:「據說,地球軸心裡蘊含了超強的能量,並且分佈著各種時間黑洞,所以很多聰明絕頂的人都想找到那地方,然後據為己有,成為唯我獨尊的天下第一。那種絕代榮耀,是任何國家的總統或者暴君都無法相比的。」
  他拉了拉葉天的衣袖,兩個人轉入無影燈的背面,避開了所有人的關注。
  「他們都是厭世的瘋子,可我不是。」白蝠王臉上佈滿微笑,但眼神凌厲,殺機隱現,像一頭已經被獵手驚動的野豹。
  「那麼,你是什麼?」葉天並不被對方的坦誠相待而打動,只是腳下穩穩地立定,丹田之氣提升至軀幹和四肢,隨時準備應付突襲。冷庫中到處都擱置著凍僵了的屍體,再多添個一具兩具,並不是什麼大事。至少,他不想變為屍體,死於別人預先埋設的圈套中。
  「十八。」白蝠王迅速地報了一個數字,並且拉過葉天的手,在他掌心裡寫下這個數字。
  「什麼意思?」葉天不動聲色地問。
  「長江矩陣,十八號。」白蝠王放開葉天的手,收斂微笑,嚴肅無比地回答。
  「那又怎麼樣?那跟我有什麼關係?」葉天呼出一口氣,在眼前化為一條長長的白色霧帶。
  他跺了跺腳,搓了搓掌,繼續問:「你拉我到這裡,就是為了說這些?」
  白蝠王臉色一變:「難道你不是長江一號?是組織派來聯絡我、與我並肩作戰的?我收到的消息說,組織要派一名絕頂高手過來協助我,很可能是長江一號,我們將一舉掃平地下世界。我為了這個任務已經潛伏了四年多,一千五百多天——我都有些想家了。你不是長江一號,那麼你是誰?」
  葉天鎮定地回答:「我是葉天,一名海豹突擊隊的退役隊員,就這麼簡單。這種身份,與傳說中的『長江一號』根本對不上號,你認錯人了,不好意思。」
  他退後一步,準備繞出陰影,回到畫畫人身邊去。
  卡地一聲,白蝠王突然掰斷了煙斗,反向一插,那只能點火、能冒煙的吸煙工具竟然瞬間變成了一柄三寸長的短槍。
  他一個箭步跨過去,用這柄槍頂住了葉天的左側耳根,冷森森地低語:「好吧,你不是長江一號也不要緊,至少可以給我當人質,去見大竹直二。沒有人幫忙,我自己單干,也能完成任務。這鬼地方,我實在是待夠了。」
  葉天沒有選擇,只能被白蝠王推著走出去,面對所有人。
  「你在幹什麼?」馮娘娘一下子豎起了板刀眉,扎煞著兩隻血淋淋的大手喝罵,「老娘的收屍工作已經夠多了,你還想殺人,給老娘添麻煩?白蝠王,我忍你很久了,老是陰陽怪氣的,跟個老吸血鬼一樣,就知道在背後捅刀子……」
  「閉嘴!」白蝠王銳聲大喝。
  「閉嘴?閉你七大姑八大姨三太姥姥九太姥爺的鳥嘴!」馮娘娘的罵聲瞬間飆出高音,「大家到這裡來是逍遙避世的,愛做就做,愛玩就玩,愛瘋就瘋,誰也不干涉誰。你拿槍指著那個小兄弟幹嘛?是嫉妒他比你帥?放了他,快放了他!」
《蚩尤的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