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節
山谷深處,車子發動機的悶響隱隱傳來,方純等人正在駛近。
「我什麼都不知道,只知道從這裡向北,沿溪邊亂石堆靠近鞋帶洞,等到半夜溪水變淺的時候涉水而過,奔向土司大院。深山裡老資格的採藥人都知道大溪半夜斷流的怪異現象,不必繞路去鐵索橋。」失去了劍,寶冶又恢復了渾渾噩噩的木訥樣子。
葉天沒有問此處的「鞋帶洞」是否是淘金幫歇腳地那個「鞋帶洞」,該說的事,寶冶一定會說,不該說的問也沒有用。不過他知道,在大理蝴蝶山莊時,雷燕一定說過很多謊話,因為她不是三歲小孩,不可能連撒謊自保都不會。
「破除心魔迷霧,只管活在當下。」他記起了義父常說的那句話。從前聽沒什麼感覺,如今響起來,那句話如同醍醐灌頂,使他的思想突然憑空躍起,凌駕於所有謎題之上,可以俯瞰整個戰局。
「不管鞋帶洞的傳聞,不管雷燕與淘金幫的往事,甚至不管二戰日軍到底遺留下了什麼,我只需要一直向前,見招破招,沉著應付,直至最後一戰。活著,就是顛撲不破的真理,沒有什麼比『活著前進』更重要。」他在心底默默地勉勵自己,忽然覺得,山谷中的迷霧再重,西去土司大院的路再崎嶇,都已經不那麼重要了,因為自己是真正的「海東青」,一飛千丈,自由翱翔。
幾分鐘後,車子駛出山谷,停在溪邊。
方純搶先下車,向著崖頂揮手,關切之情溢於言表。從大理蝴蝶山莊一役起始,兩個人共同經歷並承擔了太多,彼此間既是只隔一層窗戶紙的情侶,又是休戚相關、生死與共的戰友。
「寶冶,你最好別打我朋友們的主意。」葉天的表情已經凝固如山巖,擠都擠不出笑容來,只覺得肩頭的擔子越來越重,壓得自己幾乎喘不過氣來。
「我說過,我只是嚮導,嚮導永遠都是置身事外的。」寶冶漠然回答。
「那就最好了,那就最好了。」葉天搓了搓臉,又拍打著週身,在潛意識中要將霧氣留下的污漬全都拂去。自古以來,鬼魂就是不潔的,剛剛經歷的看鬼谷中一幕,想想就令人不寒而慄。
鬼見愁與金珠妮也下了車子,四面望了望,隨後直奔溪邊。
「金珠妮也是服部家族的『中忍』嗎?附近寨子裡的人呢?是否全都是忍者伏兵?」葉天感覺有些頭大,忍者擅長利用特殊地形對敵人施以打擊,所以就算一行人在土司大院獲勝,也不一定能平平安安地走出山外去。
「是。」寶冶沉甸甸地點點頭。
「我們下去吧。」葉天起身,快速下山,走向方純身邊。
方純手中握著一架巴掌大的索尼攝像機,正在檢索錄下的內容。
「圖像太模糊,與北狼司馬提供的資料差別巨大,也許我們來得不是時候吧!」方純有些懊惱,隨手把攝像機丟在車頂上。
葉天沒有去查看攝像機,因為他腦子裡又有了突如其來的想法,正是關於北狼司馬的。不過,那想法太瘋狂了,他還在掂量要不要說出來。
「你怎麼樣?」方純問,隨即頗為無奈地看著那條大溪,在車子輪胎上踢了一腳,「看來我們必須要放棄車子了,真是窩火!」
葉天捏著下巴,專注地凝視著金珠妮與鬼見愁的背影,彷彿一切問題的答案就寫在兩個人的背上。等到方純問了第二遍,他才隨口回答:「還好,沒出大亂子。」
「我們向北去吧?無論如何都要過了大溪再說。」方純打開車子後備廂,把背包、食品、睡袋等等全都拿下來。
「我們都被騙了。」葉天忽然低叫起來,蹲在地上,撿了一塊鵝卵石在手,急促地畫了幾個環形,分別寫上拍賣會、北狼司馬、司空摘星、拍賣者等等不同的名字,然後舉起手中的石頭,鄭重其事地說,「方純,你來看,這石頭就是北狼司馬出示的錄影帶,也就是在蝴蝶山莊拍賣會上吸引了大多數人的第二件拍品,曾引起了好幾個人的注意,而且它創造了極大的噱頭,比如山谷鬼影、淘金幫狙擊二戰日本運金隊、日本人搜刮來的金條……」
他把鵝卵石放在拍賣會的環形裡,伸食指按住,繼續闡述:「參加蝴蝶山莊之會的,都是走南闖北、見多識廣的行家老手,腦子裡裝滿了奇聞異事,很容易接受『雷電磁場記錄了戰鬥』這種怪談,畢竟全球各地已經有很多個此類故事的翻版。就連我們,也自然而然地往那方面去想。」
鵝卵石被轉移到北狼司馬那個環形裡,葉天繼續說:「北狼司馬是錄影帶的主人,除了在拍賣會上誇張性的表演以外,其它時間裡,他對錄影帶都不太重視。造成這一現象的原因通常有兩個,第一是錄影帶不屬於他,他只是代人宣傳,無利益,無利害;第二是他知道錄影帶是假的或是經過層層複製,不具備寶貴的唯一性,所以是冒著欺詐風險拿到拍賣會上來的。」
鵝卵石又被轉移到司空摘星那個環形裡,這一次,葉天笑起來:「司空摘星就像一輛運輸車,只負責運來運去,至於運的什麼貨、貨有什麼用都一概不知。」
旋即,他急切地望著方純,雙眉輕揚:「你聽懂了嗎?」
方純思索了幾秒鐘,先是回答:「你的意思是,錄影帶真正的主人並非北狼司馬,而是另有其人?拍賣會上,北狼司馬只是聽令行事的傀儡?可是,以此人的性情,誰能支使得動他?」
葉天皺著眉不語,因為這答案並不是他想要的。
方純眼睛一亮,扼腕歎息:「葉天,難道你想告訴我的是,錄影帶亦是一種誘餌,目的是把所有人引入尋找黃金堡壘這件事中來?」
葉天搖搖頭,又點點頭,神色凝重地回答:「方純,你只說對了一半。我猜,錄影帶所記錄的,不是霧中幻影,而是當時發生在蛇形山谷內的一次真實戰鬥。正因如此,才不受霧氣遮擋,全景再現當時的慘烈戰鬥。如果不信,你可以對比剛剛拍攝下的片段,就算用盡了電腦影像修改技術,也不可能有拍賣行那卷錄影帶的清晰度。」
他沒有動車頂的攝像機,因為他只憑想像,就能知道結果。
方純「啊」了一聲,也擰著眉,努力思索了幾十秒鐘,才突然如釋重負地呼出一口氣來:「也許你是對的,也許你是對的,但是……幕後指使者會是大竹直二嗎?大竹直二從哪裡獲得的錄影帶——噢不,以當時大竹神光的身份地位,當然會留下許多東西給家人,信札、密件、日記本、磁帶、錄影帶、工作筆記等等。也許就是那時候,有了這卷神秘的錄影帶。」
以上種種,都是葉天的猜測,並沒有確鑿的外來佐證。
攝像技術在1940年前後還比較落後,只有皇室、官僚或是富商才有機會使用這種新技術。葉天相信大竹神光的智慧才幹是遠遠高於普通人的,對方只要想做,就一定能掌握這項特殊技能,並將其發揚光大。否則的話,他也不可能領先所有人,從三星堆遺址挖掘的過程中獲得「超級武器」的消息。
如果單純從學術、智慧角度考慮,葉天還是很欽佩大竹神光的。兩國相爭,各為其主,對方屬於大和民族的優秀人才,自然矢志不移地為天皇效力。
「傀儡……在大理時,我們所見的儘是傀儡而已,真正的大人物總是隱藏在幕後的,直到大戲將近落幕時才會登場。我想,前方的土司大院也許就是最後一戰的舞台。所以說,過了大溪,我們就真的要打起精神來了。」葉天仰天長歎,回顧之前的種種件件,他由衷地感到慶幸。
在海豹突擊隊時,每次執行完危險任務,帶隊的長官總要告訴隊員們:「現在,你們仍然活著站在我面前,就是最大的幸福。」那是一句極其樸實的話,但其中蘊含了太多複雜的感情,只有出生入死過、浴血戰鬥過的絕頂高手才能體會。
方純仍然有些迷惑,搓著手問:「錄影帶並沒播放至結尾,只有一個片段。可惜咱們找不到司空摘星,否則就能觀其全貌了。」
葉天一笑,指著剛從崖頂下來的寶冶:「他不是已經告訴過我們了,狙殺事件的結尾是鬼影進入了大溪。」
方純再次皺眉,因為她並不相信寶冶,現在除了葉天,她誰都不信。
所有人的眼光一起投向寶冶,金珠妮第一個叫起來:「你那些話總算有人相信了!」
寶冶愣怔了一下,站在一塊大石頭上,茫然地反問:「什麼?我說了什麼?我什麼都沒說!」
金珠妮跺著腳大喊:「我早說過,好東西要賣給識貨的,以前你老是說山谷裡的鬼影,外地遊客們都不信。現在好了,終於遇見知音了。」
寶冶木訥地嘿嘿直笑,指著橫在眾人面前的大溪:「我發誓真的看到他們走進水裡了,西南大山是淘金幫的地盤,自古以來,他們不怕官軍,也不怕土匪流寇,敢跟任何踏入山區的人馬血戰到底。淘金幫每一代都有神通廣大的大巫師,能呼風喚雨,神機妙算……」
金珠妮拍著手大笑:「別說了別說了,剛剛誇你兩句,你就又信口開河,胡說八道了。」
兩人一起大笑,渾然不顧別人在場,言語中流露出來的真性情只有在原始山民之間才能看到。
葉天曾對寶冶動過殺機,但最終還是壓抑住了。因為寶冶最多只是二戰侵華日軍第三代子孫,即使從小修行忍術,也不會有殘暴肆虐的殺戮之心,而是在西南大山這種閉塞偏僻的環境中長大,心靈未經污染,更沒有做對不起中國人的事。
「走吧!」鬼見愁先吆喝了一句。
葉天揮動手臂,向北面一指:「好,大家帶上背包向北去,到達鞋帶洞再休息。」對於武田信男出現的地方,他也有著強烈的好奇心,總想親臨實地,看看那樣一個大活人是怎樣不老不死,然後從洞裡憑空跳出來的。
溪邊無路,除了桌面大小的扁平鵝卵石,僅剩一條山民們踩出的小道,勉強可以立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