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節

  葉天澀澀地苦笑:「海豹突擊隊靠的是團隊作戰,一個人的能力再強,沒有同袍助力,也不可能取得大的戰績。請別再叫我『海東青』了,離開海豹突擊隊,我只是一介平民。」
  面臨困境時,他當然會懷念那些一起戰鬥過的好兄弟、好朋友。很可惜,昔日的輝煌不再重來,目前他只能一個人苦撐。
  「別說廢話了,其實我們都知道,名氣只是浮雲,人死如燈滅,再出名的人都會被江湖淡忘。知道嗎?大竹直二非常欽佩你,並且把你列為畢生的頭號大敵,可這又有什麼用呢?你現在已經是半隻腳踏進鬼門關裡的人了——」大巫師從耳朵後面拔出一根兩寸長的空心銀針,慢慢地刺進葉天的左手背血管中,繼續幫他放血。
  葉天沒猜錯,在說得「盡興」前,大巫師是不會任他死去的,因為她需要這個聽眾。
  「我查證了雷燕的來歷,她是一個女人留在淘金幫的孤女,那女人的出現過程也非常離奇,在一個雷雨交加之夜突然出現在鞋帶洞外面,然後抱著一個女嬰闖入淘金幫總舵,點名要找幾個老一輩的人物。當時,是我奶奶出面接見了她……」
  葉天明白,那個女人一定是玉修羅,抱著的自然是她跟武田信男所生的孩子。
  以下就是出自大巫師口中的古怪往事——
  大巫師的奶奶曾是陝甘道上的悍匪,最擅長馬上雙刀,劫殺往來客商時喜歡穿紅衫、騎紅馬、頭上遍插紅花,所以被同行們送以「滿堂紅」的匪號。
  當晚,滿堂紅在淘金幫總舵忠義堂見到了玉修羅,而玉修羅此前告訴巡山的哨兵,求見淘金幫外三路長老宋鷹揚、吉老修、昆湘玉、甘天涯。那四個人早在二十年前就病死了。
  兩人見面,同時愣住,並且叫出了彼此的名字。
  玉修羅叫的是「紅姐」,而滿堂紅叫的是「玉家二妹」。事實上,當時滿堂紅已經六十歲,雙鬢斑白,已經顯出老態;玉修羅看上去僅僅二十歲出頭,身上臉上仍是年輕姑娘的模樣。兩人的外表至少差了一輩,不該姐妹相稱。
  玉修羅驚問:「紅姐,只過了一年多,你怎麼會老成這個樣子?宋、吉、昆、甘四大長老呢?剛才幫裡的兄弟說他們都老死、病死了,怎麼可能?我離開時,他們剛過五十歲,正是年富力強的好時候……」
  饒是滿堂紅見多識廣,也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因為玉修羅已經失蹤了二十年,但容顏沒有太大變化,臉上也沒有一絲一毫的皺紋。
  當滿堂紅說出「你已失蹤二十年零四個月」這句話時,玉修羅也驚駭暈倒,忠義堂內外一片驚呼之聲。
  起初,沒人相信玉修羅就是二十年前失蹤於鞋帶洞的玉家二小姐,但她說起二十年前的事情時,分毫不差,對於彼時的人物、戰鬥、局勢如數家珍。最終,滿堂紅等人接受了這樣的事實——「玉修羅一定是遇仙了,所以才會長生不老」。
  滿堂紅問玉修羅這二十年來身居何處,她卻閉口不答,只說自己也糊里糊塗的,彷彿是一場昏昏噩噩的怪夢,夢醒了就回來了。滿堂紅當然不相信這些話,因為一個做噩夢的人不會突然擁有一個白皙可愛的女兒。當年,玉修羅是在鞋帶洞一帶失蹤的,所以這次她派出三百人把鞋帶洞內外翻了個遍,卻一無所獲。
  這件奇事傳揚了一陣後,便隨著時間流逝而被人們淡忘了。又過了一陣,某天早晨滿堂紅起床時,有人來報,玉修羅失蹤,只剩下那個小女孩。滿堂紅派人四下打探,找不到玉修羅,只好作罷,請奶媽和保姆撫養雷燕,視為自己的孩子。這事發生的年代大概在1960年左右,大陸已經全部解放,淘金幫的活動範圍被大大壓縮,沒辦法使用別的搜索渠道。再後來,滿堂紅的權柄被奪,含恨而歿,此事就徹底成了不解之謎。
  說完了那段離奇往事,大巫師又繼續補充:「我從台灣軍界的朋友那裡輾轉得知,玉修羅早就是台灣『黑室』的暗探,十六歲時就和姐姐玉羅剎一起參加了南京政府組織的『鐵血青年暗殺團』,任務是刺殺當時的日本侵略者高層軍官。她修煉蠱術的天賦遠遠比不上姐姐玉羅剎,但卻精通追蹤術,後來加入了國民黨政府的秘密特遣隊,代號『結婚草』。1940年前後被派往西南山區,執行破壞日軍『黃金堡壘』的特殊任務。玉家與淘金幫素有淵源,她每次到幫裡來,都受到我爺爺和奶奶的親切照顧,但她始終沒有亮明自己的身份與任務。日軍的反間諜行動隊偵查到了她的行蹤,連續襲擊了淘金幫的四個分舵,最後投入大量兵力洗劫總舵,重創淘金幫。對於這一切,她都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但她從未向我金家說一聲『對不起』,只留下了一顆奪權上位、蛇蠍反噬的種子,就是雷燕。」
  這些事說來簡單,但葉天能猜得到當時的慘烈狀況。二戰後期,日軍在雲、貴、川三地受到了國民黨、美軍志願隊、中國江湖勢力的多方阻撓,終於導致了戰線全面崩潰。同樣,三地的各大江湖門派也都遭到重創,門下弟子與日軍同歸於盡的例子成千上萬。因為,解放戰爭期間,各路黑道人馬毫無抵抗之力,非降即死。
  公平說,當時只要是抗日救國的隊伍就是正義的,而不必管他們之前曾做過什麼惡事。很多國際資料表明,淘金幫與日軍交手次數最多,殺死敵人最多,本幫的損失也最重。總舵失守一役,幫中十四歲到五十歲之間的女人幾乎無一倖免,全都遭了日軍的毒手。數百年來積蓄的黃金、玉器、古玩也都被敵人劫走,陷入了一窮二白的窘境。
  「如果沒有玉修羅,淘金幫不會凋零潰散,一敗塗地。我自從瞭解這些後,時時刻刻渴望復仇,盯緊雷燕的一行一動,同時請台灣的朋友幫忙跟進——」大巫師突然停下來,警覺地向後望。
  葉天不確定潛伏的狙擊手是友是敵,只能全神戒備,藉著銀針放血的力量,提聚真氣,把五臟六腑內的毒素逼出來。
  他見到遍地死屍時,也曾刻意提防大巫師,但始終不明白自己是什麼時候中毒的。
  四面山樑上一片死寂,整個世界都已經被黎明前的黑暗吞噬了。
  大巫師張望了好大一陣子,什麼也沒發現,狐疑地回過頭來。
  「那的確是個大悲劇。」葉天說,「後來呢,又發生了什麼?」
  「我已經講完了。」大巫師冷冷地說。
  「你還沒有講,送大竹直二和梅森將軍去了何處?他們最終能不能開啟黃金堡壘?黃金堡壘裡到底藏著什麼……問題太多太多了,你剛剛講的,不過是九牛一毛而已。」葉天感到自己的體能正在恢復,再有十幾分鐘就能發動反擊,所以必須要拖住大巫師,為自己爭取最寶貴的一段時間。
  很多時候,人必須自救,自救得永生,不自救入地獄。
  大巫師發出一陣冷笑:「黃金堡壘?世界上根本沒有那個地方,所有的藏寶圖都指向玉龍雪山的最高處,但最高處只有積雪和松柏,要不就是寒風和飛鷹,哪裡有藏廟或是人造建築?我可以告訴你,自從江湖上出現黃金堡壘的傳聞後,整個玉龍雪山都幾乎被淘寶者翻遍了。你以為每年那麼多遊客都是從世界各地趕來看風景的?如果是這樣,你就跟雲南旅遊局的蠢貨們同一智商了。他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開闢旅遊路線、纜車、民俗園、酒店之類的,想以此留住遊客,大力發展旅遊產業……錯,錯錯錯,大錯特錯了……」
  葉天藉著摀住嘴咳嗽的動作,扭過頭偷偷地掃視四周,再次確定自己幾分鐘後反擊、避讓的路線。空氣中飄浮著淡淡的晨霧,毒氣、屍氣也正無聲地瀰漫著,這些都有可能在不知不覺間奪人性命。
  大巫師的表情變得更漠然,更陰冷:「實際上,沒有旅遊,沒有遊客,更沒有衷心歌頌祖國大好河山的愛國人士,千里迢迢趕到這片荒山野嶺來的,都是黃金堡壘的覬覦者,並且每一撥旅行團的後面,都有大勢力撐腰主使。他們才不管山景、樹景、冰川、怪石或者飛禽走獸、珍稀動物什麼的,他們都是在尋找線索。你應該知道,近年來雲、貴、川的背包客越來越多,每年都有十幾起失蹤事件上報紙、上電視,那些人中,一小部分是死於自然災害,一大部分則是死於暗殺突襲。總之,黃金堡壘就是一個具有無比誘惑力的大漩渦,吸引人類飛蛾投火般爭先恐後地闖入,而後死無葬身之地。」
第五章 黎明之戰
  「什麼?」葉天聽到「大漩渦」三個字,心頭一動,似乎想到了什麼。
  「死亡。」大巫師說,「這裡充滿了死亡,當年的日本人建造黃金堡壘,就是為了加速世界的滅亡,跟美國人製造原子彈沒什麼區別。唯一的不同是,美國人捷足先登,搶先向日本本土施以重手,一舉奠定了勝機。大竹直二說過,歷史是不能改變的,但卻可以被少數英雄人物創造。而他,就是能夠創造世界歷史的少數人之一,他的名字將載入史冊,萬古流傳。」
  葉天分神了,他由「大漩渦」想到了秘密據點內石壁上的地圖。「生命線」所控制的就是進入黃金堡壘的門戶,石壁上的大漩渦正是代表黃金堡壘的所在地。
  他在心底一遍遍問自己:「到底哪一條路線才能通向真正的黃金堡壘?武田信男的『生命線』還是藏寶圖指向的雪山絕頂藏廟?」
  如果這個關鍵性的大問題都搞不清,正應了近代哲學家常說的「方向不對、努力白費」的箴言。
  他也承認大巫師關於「雪山旅遊」的分析很有道理,近年來中國境內的旅遊公司不斷推出雪山游、西藏游、新疆游、內蒙古游、長白山游等等一系列「邊疆游」項目,把以前根本不能算作旅遊項目的地方和線路全都包容進來,報名者源源不斷,生意興隆火爆。在這種亂象的背後,隱藏的正是無數國際尋寶者的宏大計劃。中國歷史悠久、地大物博,並且佔據了全亞洲最大的陸地部分,歷史上的朝代更迭、古城戰火多過全球任何一個國家,於是便有無數寶藏被失敗者掩埋起來,等待東山再起的一天。在數以萬計的藏寶過程中,知情者往往死於流矢飛彈,又或者掩埋者留下的指示地圖過於晦澀,直接導致了寶藏無法重見天日,成為大地之下的暗投明珠。
  寶藏就像廚房裡不小心撒落的蜜糖,而尋寶者就是聞風而動的螞蟻,蜂擁而至。眼下的玉龍雪山日益興旺的旅遊狀況,也許正是二戰日軍「黃金堡壘」所致。
  葉天感覺自己的右臂已經完全恢復了知覺,可以在半秒鐘內做出撐地旋身後退的動作。他的反擊計劃是先退、邊退邊射出飛刀阻斷敵人追襲,「殺人」是在計劃之外的,如果能保留大巫師的性命,對後續的工作都有幫助。
  「咕嘎——」葉天的後方突然出現了一聲鷹嘯。很多種鷹都會在振翅高飛時發出尖銳的長嘯,普通人聽來,所有的鷹嘯都沒什麼區別,而葉天卻分辨得出,那是有人在模仿海東青的叫聲,並且從發聲者的喉音轉折判斷,那人正是方純。
  「大竹直二的確很強。」他輕輕說。
  「所以他才是日本山口組未來的希望。」大巫師的聲音也降低了。
  「越強的人越有他無法彌補的命門,所以古人才說,嶢嶢者易缺,皦皦者易污。《陽春》之曲,和者必寡;盛名之下,其實難副。」葉天繼續說。他知道,只有分散大巫師的注意力,才能掩護方純秘密靠近。同時,他又希望大巫師覺察到有人接近,瞬間分神露出破綻,自己就有可能當場將她格斃,化解一切危機。
  「他的命門在哪裡?」大巫師問。
  「那就是他的慾望。」葉天記起了大竹直二進入大熔爐前說的那些話。這個日本人的行動異常謹慎,把得失成敗看得極重,奉行「搏虎盡全力,搏兔亦盡全力」的戰鬥原則。這樣做的好處是能夠確保成功率,壞處則是無謂地加大了思想壓力,總想萬無一失,容易在重壓下失控崩潰。
  「你也一樣有命門,不是嗎?」大巫師冷漠地問。
  「有嗎?」葉天敏銳地察覺到了殺機,右手拇指、食指、中指按住地面,只剩無名指、小指微微翹著。海豹突擊隊的刀術教官曾私下傳授過他「一心兩用、一手兩用」的絕妙功夫,飽含人類精神控制學、機體控制學中的最高深智慧。
  剎那間,他的視覺、聽覺、嗅覺一分為二,第一部分的看、聽、聞應付大巫師,第二部分的同樣官能探索著方純所在的位置。而恢復知覺後的一隻右手則同時擔負著後撤與進攻的雙重責任。
《蚩尤的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