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可這案子很重要,李書記和廖隊長都讓我聯繫你。」
「好吧。」陳超應道。在那位李書記看來,這世上就沒有不重要的案子。至於廖國昌,他讓曉紅打這個電話無非就是擺個姿態罷了。
「你現在在哪兒呢?我馬上去找你。」
看來又是那種「敏感」案件,不方便在電話裡多說。可是,在人多耳雜的圖書館也不方便說啊。
「我在人民公園,你從三號門進來就能看到我了。」陳超對電話那頭的曉紅說道。
「你這個假期過得……人民公園,太巧了。」
「你啥意思?」陳超一頭霧水。
「今早發現了第二具身穿紅旗袍的女屍,就在人民公園一號門那個閱報欄前。哦,忘了告訴你,於警官也被調入這個案子的特別調查組了。」
「什麼?難道是連環殺手?」陳超回想起早晨在那附近的確圍了很多人。他當時沒怎麼注意。現在想想,當時的情景的確很不尋常。
「所以我給你打電話啊,他們讓我打的,說陳隊長不會拒絕女孩子的請求。」曉紅說道。
這種時候碰上這樣的事兒真是雪上加霜。看來他沒法安安靜靜地寫論文了。他得去做些什麼,對於局裡來說這是「第一起」連環殺人案。陳超覺得自己起碼得做出一個關注案情的姿態。
「曉紅,你把相關材料帶過來吧,我晚上回去看一下。」
「好的,我馬上過去。」
陳超手裡的盒飯一口沒動,卻早已涼透了。他順手把它扔進垃圾箱,站起身,若有所思地走向公園門口,回憶著早晨看到的那一幕。
那個閱報欄位於南京路和西藏路交界處,周圍路邊是禁止停車的。任何車輛停在那兒都會引起人們的注意,而且那附近整晚應該都有警車巡邏。
陳超心想,這兇手一定計劃得非常周密。
早晨的時候那有許多人在圍觀,但閱報欄周圍卻沒有警方的封鎖線。在案發現場也沒看到警察的身影。
就在他陷入沉思的時候,眼前走過一位穿著白色風衣的年輕姑娘,在陽光映照下猶如一朵清麗的梨花。這麼比喻可能有點牽強,畢竟現在才剛剛入冬。那姑娘自顧自地走過,她並不是曉紅。
幾位老人正站在閱報欄前,一如往常地邊讀報紙邊談論天下大事。不過讓陳超頗感不可思議的是,來讀報的人們更多關注的是股市新聞。有張報紙的頭版頭條寫著一行大字:股市漲勢喜人。
四
於光明今天到家比平時晚了些。
公用盥洗室裡,水池邊的折疊桌上放著一個塑料盆,他的妻子佩琴正洗頭。這個盥洗室和旁邊的廚房是一樓五家住戶共用的。於光明走到妻子身邊,輕輕站住,愛憐地望著她那一頭滿是泡沫的秀髮。佩琴笑了笑,示意丈夫先進屋。
走進家中,於光明看到桌上放著一盤肉末炒年糕,還有一盤泡菜。因為之前在局裡已經吃了兩個包子,他想,這炒年糕可以拿來當夜宵。兒子勤勤此刻應該正在學校上晚自習,為高考做著準備。
於光明轉過頭,眼光落在床鋪之上,頓感疲憊。繡著龍鳳呈祥圖案的棉被已經鋪好,鬆軟的枕頭也已安放妥帖。他甚至連鞋都沒脫就一頭紮到床上。可過了不到兩分鐘他又坐了起來,斜靠在床頭板上,點燃一支香煙吸了起來。佩琴大概一時半會兒回不來,而他需要整理一下自己混亂的思緒。
煙霧繚繞,腦中卻依然如一團糨糊一般。於是他決定將紅旗袍案的調查過程重新梳理一遍。
這一系列案子發生之後,局裡就像是炸了鍋。大家各顯神通:有的人引經據典,有的人旁徵博引,有的人更是就案情爭得面紅耳赤。似乎所有人都對案子瞭如指掌。
李書記「依靠群眾」的調查方法未能奏效。案發現場附近的那些居委會老大媽們調查了無數「有作案嫌疑」的人,可被調查者都有不在犯罪現場的證明。沒有任何突破性線索。
二十世紀六七十年代,因為住房條件和生活資料配給制等原因,居委會曾是政府維持社會秩序的得力助手。當時許多家庭都聚居於一處,共用廚房和衛生間,鄰居之間抬頭不見低頭見;糧票之類的發放大權掌握在居委會手裡,因而居委會在老百姓中間擁有比較高的權威。然而隨著住房條件的改善和配給制的廢止,居委會在老百姓生活中的地位就沒那麼重要了。雖說在那些待拆的貧民區,居委會還有一定影響力,但本案兇手貌似並非貧民區住戶。他應該居住在更高級更私密的地方。時至九十年代中期,居委會幹部已經不能像過去階級鬥爭時代那樣隨便硬闖民宅了。
廖國昌提供的信息幾乎沒有任何價值。雖然那些物證看上去似乎縮小了調查範圍,但那些有性犯罪前科的傢伙沒有符合這一範圍的。他們大多生活貧困,只有兩三個人是獨居,而有車的更是只有一位出租車司機。
而對紅色旗袍本身的調查也是徒勞無功。警方已向所有生產旗袍的工廠和裁縫店發出了協查通報,以徵集信息。但至今仍未得到任何關於這種特殊款型旗袍的線索。
日子一天天過去,似乎距離下一位姑娘遇害越來越近了。
於光明看著自己吐出的煙圈出神,這時他聽到佩琴在盥洗室倒水的聲音。他趕忙熄滅香煙,把煙灰缸藏了起來。
他可不想聽到佩琴因為抽煙的事對自己嘮叨,他希望同她探討一下案情。從前她曾經用自己的方式幫他梳理過許多案件的調查思路。而這一次,她至少可以談談對那件旗袍的看法。像大多數上海婦女一樣,她很喜歡逛街,雖然也跟她們中的絕大多數一樣都是只看不買。
佩琴走進房間,邊走邊擦著頭髮。
「老公,你看起來氣色不好。今天早點休息吧,我弄乾頭髮就來。」她溫柔地對丈夫說道。
於光明點點頭,脫掉衣服躺下。被窩裡有點涼,他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不過很快就感到一絲暖意。
佩琴回來了,光著腳走過來,掀起被子躺在丈夫身邊,調皮地用冰涼的腳踢著他的腿。
「老婆,要不要幫你灌個湯婆子[3]?」於光明憐惜地問道。[3]方言,盛熱水後放在被中取暖的用具,多用銅合金或陶瓷、塑料製成。
「不要,有你就行。」她緊緊抱住他,「將來勤勤考上大學了,這兒可就只剩咱倆了。到時候家裡肯定空落落的。」
「擔心什麼,」他撫摸著妻子鬢角的一絲白髮,藉機直奔主題,「老婆,你還是那麼年輕漂亮。」
「別哄我了。」
「我今天在商店看見一件旗袍,很適合你。你從前穿過旗袍嗎?」
「哎呀,你啊。你啥時候見我穿過旗袍?咱們上中學那會兒不是都說只有腐朽的資產階級才穿那東西嗎?後來咱們去雲南插隊,穿了十年軍裝。再後來回城了,住在你爹那兒,連個衣櫃都沒有。老公,你一點兒都不疼我。」
「現在咱們有自己的房子了,我以後要好好補償你。」於光明說道。
「不過你怎麼突然對旗袍這麼感興趣啊?哦,我知道了,又是案子。紅旗袍殺人案,我都聽說了。」
「你對旗袍懂得肯定比我多。沒準在商店裡試穿過吧。」
「可能試過一兩次。不過我可從沒逛過那些高檔專賣店。你覺得像我這種在小飯館打工的中年婦女,穿旗袍合適嗎。」佩琴笑道。
「怎麼不合適了?」於光明用手撫摸著妻子玲瓏有致的身體說道。
「少來,別跟你們陳隊長學那一套甜言蜜語。旗袍才不適合勞動婦女穿呢,特別是我這種天天在飯店裡煙熏火燎的。我在時尚雜誌上看過一篇關於旗袍的文章,很長。不過我實在是弄不懂這玩意兒怎麼又流行起來了。還是說說你的案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