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節

  一張河圖已經認不出的臉率先貼著水面出現了,這是第一個落水的孩子,接著便是第二張臉和第三張臉。
  他們可能認識這個手拿玩具的哥哥,也可能不認識,不是每個鬼魂都有生前的記憶的。可是他們是孩子化的,依舊有那份童心,玩具這是他們在死後都最放不下的東西。
  山裡的孩子是沒有多少機會擁有玩具的,城市商場的那些讓人眼花繚亂的玩具對於他們而言是奢侈品,而現在就在他們的眼前擺放著各種前所未見過的玩具,好玩的天性一下子便被勾起來了。
  「哥哥,可以給我們玩玩嘛?」一個幽幽的聲音在河圖的心中響起,這聲音並不是從耳朵裡傳進來的,而是在他的心中有一個孩子跟他發生的對白。
  河圖只是裝作沒聽見,繼續擺弄著手中的東西並不時的發出高興的笑聲。
  水本無形,流到哪裡動到哪裡,落入而亡的人也是這般,他們很難幻化出平常所講的一些亡魂的樣子。所以在水中出事的人多半在落水前是不會見到任何異樣的,有些落水後但是又被救上來的人回憶他們在水中見到了一些不可思議的東西,比如人臉。
  水鬼只有在水中才能保持形體,也只有在水中他們才能害人,不要小瞧了一個水潭,要淹死人得話,哪怕只是一隻臉盆大小都照樣能要你的命。
  只要水鬼上了岸,那幾乎就不可能逃得了道士的手掌心,但是因為它們無形,所以要想上岸就得附在一些東西上,查文斌手中的那三個小人就是為它們而準備的。
  水底下的三張臉互相靠近了一點,嘴巴一張一閉,聽不見它們說什麼,看樣子像是在商討。
  沒過多久,河圖就覺得自己坐著的竹筏開始在搖晃,這股搖晃的力量來自於水底。因為竹筏事先已經被粗繩牢牢固定。河圖去扶了一把那差點被搖下去的燭台,然後輕輕朝水裡丟了一枚生雞蛋,瞬間河裡開始變的安靜了。
  經常在江河裡跑船的人都知道,如果航行在風平浪靜的水面突然船體開始搖晃,多半是遇到髒東西了,這時候就需要朝水裡丟一些貢品。以前的船多半是木質結構的小船,不像現在有大噸位的鋼鐵船,禁不起折騰很容易造成翻船,所以很多跑船的都會在船頭準備著各種祭品,小到雞蛋,大到半熟的豬頭,遇到這種情況的時候只需要把祭品丟下去多半就會立馬消停下來。
  玩具對於這幾個孩子的誘惑顯然是要比雞蛋之類的祭品大得多,沒一會兒,河圖又開始覺得竹筏在晃了,可這回他堅決不動,任憑怎麼折騰,過了沒一會兒,竹筏也消停下來了。
  纏在查文斌指尖的一根線傳來極為細微的一絲抖動,他知道有魚兒要上鉤了!
  靠中間的那個小紙人微微動了一下,接著河圖的身邊便多出了一個孩子,那孩子他認得,名字叫做劉志,是那三個孩子中最小的一個。
  一開始劉志只是拖著腮幫子看著河圖玩,河圖的身邊堆放著不少東西,見河圖好像對他沒有任何反應,他開始膽子大了一點偷偷用小手拿過一個小紙馬。這紙馬的腿和尾巴是有機關連著的,只要拉動那尾巴,它的腿就會不停得動,呈現奔走狀。
  這個叫劉志的孩子明顯是覺得這東西很好玩,窩在橋上的男人們都能聽到那讓人覺得心底發毛的「咯咯」笑聲。
  水底下,還有兩張翹首觀望的臉,他們看到自己的同伴玩的很開心,心底早就按捺不住了,很快查文斌便覺察到另外兩根線上也分別傳來了抖動。
  三個孩子圍坐在竹筏上,身上不停得滴著水,從髮梢到泡的發白的腳掌,他們互相爭搶著玩具,互相嬉戲打鬧,如果他們沒有死,這本該是屬於他們的童年。
  查文斌的手開始慢慢地向上提著,只要這三個紙人被完全拉上來,這三個孩子將永遠都回不到水中,前提是在他們不知覺的情況下。只要不出意外,橋上那已經張開口的乾坤袋將是他們最後的歸宿。
  要說不巧吧,很多事情都是冥冥之中注定好的,幾乎全村的人都知道今晚此處在做法,所有的人也都被通知回家不要出門,可偏偏有一人漏掉了。
  學校食堂裡的那位大爺因為這事出了之後便丟了工作,他不是那個村的人,兒子待他不孝順,家裡呆不住。原本以為找份看門的活可以一直過到死,不想卻出了這檔子意外。
  人這心裡一煩躁,就喜歡買醉,一旦買醉就容易忘記回家的路。
  他在這個學校已經干了八年了,他早就把這兒當做了自己的家。劣質的白酒喝多了容易上頭,大爺迷迷糊糊的就順著腦子裡的印象摸到了這兒。
  那位大爺唱的一口好京劇,平日裡就在學校裡哼哼,這會兒喝醉了哼得跟個蚊子似得。
  東倒西歪的大爺一手提著酒瓶子,一手在空中比劃著,搖搖晃晃的衝著這橋便過來了。查文斌的眉頭已經皺的很緊了,這種關頭是決計不能被打擾的,可是現在他卻不能喊,一旦喊了驚動下面那幾個孩子,下回想要再釣可就難了。
  不過也就還有五十公分的距離,三張紙人就能到手了。
  也不知是那大爺感覺自己快要到目的地了,還是心裡實在憋得慌,突然「嗷」得一聲撂起一嗓子,大半個村子裡的人都被他給叫醒了,一時間村裡的狗們開始狂叫,不知情的人們紛紛披著衣服準備出門,以為是法事現場出了問題。
  那三個孩子生前本就是歸這大爺管的,一聽是這大爺的聲音,以為自己還是在學校呢,丟下手中的玩具就準備跑。查文斌見勢不妙,雙手拽著細線猛地向上一拉,卻赫然發現到手中的紙人只剩下兩個。著手中另外一個光溜溜的線,查文斌探頭一看,只見其中一個紙人搖搖晃晃的落入了水中。
第285章 釣水鬼(下)
  查文斌臉色一變,右手快速地把兩個小紙人丟進乾坤袋,左手扶著橋上的欄杆準備一躍而下,只要讓水鬼再入水,想再抓它恐怕就有些難了。
  超子箭步衝向那個大爺,一把摀住他那張酒氣熏天的大嘴,可是為時已晚,鬼有時候確實比人要精。
  說時遲那時快,卻見河圖那小子身子往前一探,伸出手臂貼著水面,手指呈剪刀狀。前有古龍筆下的陸小鳳靈犀一指,今有夏憶文中的童河圖神來一夾!
  那片紙人現在正立於河圖的兩指之間,距離水面不過兩公分的距離,查文斌那懸著的一顆心總算是放了下來。
  摀住乾坤袋的口子,查文斌順著小路準備前往河邊接應,只要拿了這張紙人,今晚就基本大功告成。
  無奈成也河圖,敗也河圖。
  若是這紙人現在被查文斌捏著,那是決計不會再出半點差池的。不知是查文斌大意了,還是真的是他也無可奈何,接紙人的雖然是他的徒兒,可河圖畢竟才是一個剛入門不過數月的孩子。
  按照正常速度,查文斌從橋上跑到河邊的竹筏不過十步路,就是這麼短短的一小段距離,卻足以發生一個不可改變的結局。
  紙人是用常見的宣紙所剪,又薄又輕,幾乎沒有多少份量,大小也就人的一個巴掌。河圖夾住的部分是紙人的大腿,紙人的腳幾乎就是貼著水面的,只要有哪怕一滴河水拍到紙人上面,這個小鬼立刻就能脫身。
  杯子裡的水如果沒有人動,那麼它是會保持平靜的,可這是河裡!竹筏本就是浮在水面之上,稍微一動便能激起水暈,只消那麼一個小浪拍來,這後果連查文斌都不敢想。單是水鬼溜了也就罷了,可現在河圖還在水面之上,小鬼發現被戲弄勢必要尋他報復,本就又都是孩子,這個現成的替死鬼上哪裡找去?
  唯恐河圖要出意外,查文斌三步並做兩步,換做以前,這類小角色他都不需要開壇,直接收了便是。可自從蘄封山歸來,查文斌發現自己對很多曾經輕而易舉能辦到的事情都做不到了,道法這玩意,說白了沒有一個實質性的東西,只是自己心裡頭明白,若讓今天的查文斌去面對陰差,怕是連半點勝算都沒有了。
  河圖也是發現了這點,他有心把手臂微微高高抬起一點,心裡想著是盡量讓那紙人離水面遠一點。可是他忘記了兩指之間夾著的只是一張薄紙片,就是手臂那麼輕微的一動,紙人的腰部便往下一彎,當查文斌離竹筏還有一步之遙的時候,紙人的腦袋已經接觸到了河水。
  紙片落水,魂歸河流,無影無形,八方難覓。這就好比釣魚的時候,這魚兒在拉離水面的時候脫鉤落水,你要再想重新釣起這條魚,那難度自然不是大了一點半點。
  只見白色的紙人迅速在頭部著水的時候,迅速開始變化,因為紙張具有吸水的作用,一截小小的水印開始迅速向整個紙人的全身蔓延開來,更加讓河圖有些手足無措的是這河水明明是乾淨的,可紙人的顏色卻發生了變化。
  黑!一如墨汁一般的黑色隨之從紙人的頭部開始向下侵蝕,看見這雜耍一般的變化,河圖有點呆立了,眼看那黑色就要蔓延到被他依舊夾在手指中間的部位時,查文斌大喊道:「快扔掉手中那東西!」說完,他已經一個箭步射向了竹筏。
  竹筏哪裡承受得了他這突如其來的一下,筏子猛地向下一沉而後又因為浮力向上一彈,那激起的水花瞬間湧向了河圖的手掌。
  孩子終究是孩子,哪怕是查文斌的一次大吼加上突然這麼一竄,他完全忘記了自己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當查文斌的手掌拍到河圖的手臂,河水已經將他的手掌完全浸濕,一種近乎是被電擊的感覺瞬間從河圖的手指傳遞到大腦,接著他人一動,以極快的速度雙腿一蹬朝河裡扎去。
  一步之遙的距離往往卻要付出極大的代價,被一個憤怒的水鬼纏住絕對不是什麼好事,即使是他的身邊就站著一個曾經橫掃陰差的道士。
  自古但凡水裡生的東西,多半是最難弄的。十八層地獄裡的哪一個惡鬼見到牛頭馬面都得乖乖的,哪怕你生前是千人斬的陣前大將照樣得低頭。可有個地方確實列外,就是那條忘川河裡的冤魂們,這些人跳下去沒有死的,便在河中化作了厲鬼,這些厲鬼就連閻王爺也無可奈何,只因他們在水中。
  水在五行之中是黑色的,因為水的深處暗淡無光,也只有烏雲密佈之時才會降水。黑色這本就是一個最接近邪惡的顏色,無論是上古還是現代,無論是中國還是歐洲,但凡是有宗教和神話的地方,黑色永遠象徵著最為邪惡的勢力。
  水中的秘密太多,生活在陸地上的人們對於這個黑色代表的世界所知道得太少太少了。
《最後一個道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