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兩縣的長官接報後都派人去勘察過,可是發生蛇患的地方越來越多,環境也五花八門,故查了數日後毫無結果。京兆府的壓力驟然變大了。
李素也聽出來了,要讓郭鏦來處理這種事,實在力不從心。
但皇帝深夜親自組織討論對策,會不會也有些小題大做了?這畢竟不是什麼軍國大事。
郭鏦還在說:「最新一起蛇患就發生在今日午後,平康坊北裡杜秋娘宅,報院中水井突然乾涸,今天著人下井疏通,不料卻爬出近百條蛇來。現已把井堵死,但仍有活蛇四處蜿蜒,舉宅難安……」
杜秋娘!
李素的心中豁然開朗。他忍不住悄悄瞥了一眼皇帝,卻見那張臉上寫滿的俱是憂國憂民之色,李素又趕緊把頭低下了。
「行了,行了。蛇患朕已經瞭解,無須多言。」皇帝不耐煩地打斷郭鏦,轉而問李素,「司天台最近有否發現異常天象?」
李素慢條斯理地回答:「陛下,天象並無異狀。」
「哦……」皇帝思忖著又問,「那李卿怎麼看此事?」
李素懂了,原來皇帝之所以召見自己,是懷疑蛇患代表著某種凶兆。大冬天裡鬧蛇,的確太不尋常,也不像人力可以為之,難怪皇帝有此疑心。
而疑心,向來是帝王最大的弱點之一。
李素拿定了主意,遂正襟危坐道:「陛下,關於京城蛇患,臣倒是有個想法,不知當不當說。」
「但說無妨。」
「陛下,臣今日頭一次聽說蛇患之事,不過據臣所知,今歲正月以來,一直有關於南海蛟龍的傳聞喧囂塵上。」
「南海蛟龍?」皇帝反駁道,「那並非傳聞,而是廣州上報的祥瑞。朕已派吐突承璀即日奔赴廣州,押運蛟龍回京。」
李素連忙稱是:「陛下聖明,是臣口誤了。其實臣想說的是,南海蛟龍與京城蛇患之間,是否存在某種關聯?」
「南海蛟龍……與京城蛇患?」
「陛下容稟。臣記得《說文》裡提到『龍,鱗蟲之長,春分而登天,秋分而潛淵。』這裡的鱗蟲,指的就是水蛇之類。《說文》中又有『蛟,龍之屬也。池魚,滿三千六百,蛟來為之長,能率魚飛置笱水中,即蛟去。』所以,蛟龍與蛇本屬同源。實非臣一人之見,自古以來皆有此說。」
皇帝緊鎖眉頭,沒有說話。
李素便繼續往下說:「蛟龍者,雖為靈屬,但常愛興風作浪,澤野千里,為害百姓,故而又被稱為惡蛟。惡蛟必須在遇到雷電暴雨時,扶搖直上騰躍九霄,方可渡劫化為真龍。臣以為,南海所捕到的,肯定是這種惡蛟。臣記得,在貞元末年時,西川資江也曾抓到過一條類似的巨蛟。當時的西川節度使韋皋令公欲獻祥瑞於朝廷,先在街頭放置三日供百姓觀看,不料那蛟龍居然曬死了。」
皇帝欲言又止,臉上的陰雲愈加濃重。
李素道:「當時臣恰好在西川,記得尚在夏末秋初之際,蛟龍曬死後,益州的田野鄉間、河塘溝渠之中,到處都是死蛇。有些略淺窄的溪水,都被蛇的屍體堵塞了。」
郭鏦在一旁聽得毛骨悚然,脫口而出:「竟然還有這種事?」
「正是!」李素趁勢對皇帝進言,「所以臣才推斷,京城蛇患很可能與南海蛟龍有關。惡蛟既為靈物,自然不甘心被抓,乃使蟄伏之蛇作亂京師,以為警示。」
皇帝冷哼一聲,問:「以為警示?警示什麼,警示誰?」
李素俯首不語。話說到這個份上,以皇帝的精明,絕對能聽出其中威脅的意味。
延英殿中的靜穆保持了許久。
終於,皇帝發出一聲歎息:「朕覺得神鬼之事,還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二位愛卿認為呢?」
兩位臣子不約而同地稱道:「陛下聖明。」
皇帝又問:「既然李卿認為,京城蛇患或傳上天警示,那麼卿有何手段可解其意呢?」
「這……」李素始料未及,皇帝又把球扔回到他頭上了。
好厲害的陛下啊,李素不由在心中暗歎。破譯上蒼徵兆這類活兒向來不好幹,關鍵是要能揣摩聖意。按理說司天台監負有此責,但李素剛才胡扯了半天南海蛟龍,就是要把這件棘手之事給拋出去。
波斯人在大唐的朝堂上混了大半輩子,對朝野的風雲變幻極為敏感,否則怎能至今穩穩坐鎮司天台。蛇患背後到底有沒有陰謀,什麼樣的陰謀,李素還猜不出來,所以絕對不願沾手。
可是現在皇帝逼到眼前,李素只得硬著頭皮道:「臣建議……以扶乩之法在宮中卜卦,以求吉凶。」
「扶乩……能解蛇患之意?」思忖良久,皇帝做了決定,「好吧,就依李卿所言,朕命人在宮中扶乩吧。」
離開大明宮,在寒風凜冽的長安街頭往家趕時,東方已微露晨曦。李素和郭鏦沿著朱雀大街並肩行了一小段。郭鏦發現,李素一直在回首北眺,不禁好奇地問:「李台監,可是天像有異嗎?」
李素長歎一聲道:「京兆尹今後多留意天璇和天璣二星吧。」
「天璇星和天璣星?」郭鏦問,「難道天象真有異常?既然如此,方才在延英殿中,司天台監為什麼不報於聖上呢?」
「還不是因為你們家!」
「我家?」
李素冷笑道:「前幾日祠部郎中段文昌上了一個奏表,京兆尹不會沒有聽說吧?」
「你是說……」郭鏦的臉色隨之一變。
就在數天前,從西川剛回朝任職不久的祠部郎中段文昌上表,奏請皇帝封後。此表一出,朝野嘩然。郭念雲封後之事,從皇帝剛登基時起至今,十年中被反覆提起,又屢屢落空。最近一次老臣權德輿率眾上表,給皇帝施加了很大壓力,仍被皇帝借口天候不吉拖延,最後不了了之。
至此,所有的人都看出來了,皇帝就是不想封郭念雲為後,因而再無人願逆龍鱗。
偏偏冒出來這麼一個段文昌,居然又提封後之事。此人剛從西川回京,應該是看到皇帝新立太子,便想當然地奏請為太子之母封後。他不了解圍繞立儲和封後的是是非非,對皇帝與郭氏之間的嫌隙更是一無所知,又急於在朝中立足,所以才會如此冒失行事吧。
段文昌上了這個奏表後,諸臣罕見地一致沉默,都等著看皇帝如何表態。
身為郭貴妃的兄長,郭鏦對立後之事一向三緘其口,竭力避嫌。不料今天李素竟從蛇患扯到這上頭來。
他問李素:「你是想說蛇患和……那件事有關?」
「我怎麼想不重要,重要的是聖上怎麼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