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
兩人匆匆趕到西市,熟門熟路地找到了宋清藥鋪的後門。這裡還和往日一樣安靜,李彌上前叩門。
好一會兒才有人在裡面應聲:「幹什麼呀,敲個不停,煩死了!」
裴玄靜和李彌對看一眼,這口氣,除了禾娘還能是誰?
李彌邊敲邊叫:「禾娘,我和嫂子來看你和三水哥哥,你開門呀。」
「不開!」
裴玄靜上前道:「禾娘,我找崔郎有要事。他在裡面嗎?」
門霍然敞開。禾娘怒氣沖沖地站在門口:「要事,要事!你們的事情都是要事!我真不懂,天底下哪裡有那麼多要事!」
裴玄靜一皺眉:「我們?」
「是啊,不就是你們這些又美又有錢身份又高的……你們嗎?」
裴玄靜聽出她話裡有話,忙問:「崔郎和女人在一起?」
「哼,我還真沒怎麼見他和男人在一起。」
裴玄靜心念一動,難道是杜秋娘?趕緊追問:「崔郎到底在不在?我無論如何要見他一面。」
「不在!」
「他去哪兒了?」
「中和節的好日子,怎可辜負了大好春光!」禾娘惡狠狠地說,「這又濕又冷的天氣,還要去郊遊賞春,非得凍死淋死了才算完。」
「他們去曲江了?」
「對。騎著大馬,帶著油幕、帷幄和坐具,應有盡有,颳風下雨都不怕。不但能喝酒唱歌,彈琴跳舞,還能佔卜算卦……」
裴玄靜打斷禾娘的抱怨:「你說什麼?占卜算卦?」
「是啊。咱們的崔郎中可全能了。會治病救人,吟詩作賦,說笑談情,連算命都會。我聽說,他們今天還要玩什麼扶乩呢。」
「禾娘!」裴玄靜柳眉直豎,「他們走了多久了?」
禾娘被她嚇了一大跳:「大、大概半個多時辰吧。」
裴玄靜一眼看見拴在後角門邊的馬匹:「這是藥鋪的馬嗎?」
「是掌櫃的……」
禾娘的話都還沒說完,裴玄靜已經解開韁繩,飛身上馬:「麻煩你跟宋掌櫃打聲招呼,我借他的馬匹一用,去去就回。」
她就在李彌與禾娘驚惶的眼神中,疾奔而去了。愣了好一會兒,禾娘才問李彌:「你嫂子犯失心瘋了?」
李彌看著她,喃喃道:「我不知道啊……禾娘。」
裴玄靜已然方寸大亂。
看來那封信大概連拆都沒拆開,就被杜秋娘撕得粉碎了。更可怕的是,她竟把崔淼也拉上了!裴玄靜後悔不迭,早知如此,還不如自己先一步去找他。
中和節的長安城裡,九街十二衢上到處人頭攢動,裴玄靜心急如焚,也只能勒緊韁繩,隨著人群緩行,又花了將近半個時辰,才趕到曲江邊。
煙雨濛濛中,曲江兩岸剛抽出嫩枝的柳樹隨風飄搖,河面上如同升起一陣綿長的綠霧,迷幻縹緲,美若仙境。裴玄靜哪還有心情賞景,從樂游原的高坡上竭力遠望,心涼了大半。
帳幄星星點點地散佈在整條曲江邊。早春凍雨,遊人稀少,但分佈得更開更廣。而且為了遮雨,全部都支起了帳篷,四周再圍上油幕,根本就看不到裡面的情形。裴玄靜要想從中找到杜秋娘和崔淼,無異於大海撈針。
帷帽早被她扔掉了。雨水直接飄進眼窩,裴玄靜的眼前一陣模糊。她咬了咬牙,驅馬向最大的那個帳篷跑去。
從禾娘的口氣中可以聽出,今日崔淼參加的曲江游春陣仗相當大。以杜秋娘京城第一名妓的身份,邀她出行者非富則貴,多半是王公侯爵。那麼,就先挑這個最大的帳篷,碰碰運氣吧。
馬蹄踏著春泥,一路四濺。飛奔到大帳篷前面,裴玄靜下馬步行,但見泥地裡到處金光灼灼,竟是灑了遍地的花鈿和金箔。顯見這個帳篷裡的游春者,奢豪淫靡絕非常人可比。
帳篷外的樹上繫著數匹高頭駿馬,俱為難得一見的寶驄。枝頭搭著油布,石墩上鋪著氈毯,數名隨從侍衛橫七豎八地仰躺在上面,酒氣和鼾聲撲面而來。
大白天的,這些人就喝得爛醉了。裴玄靜心中又急又惑,這究竟是些什麼人,崔淼和杜秋娘會在他們中間嗎?
顧不得其他了,裴玄靜徑直往帳篷裡面闖。剛鑽進帷幄,一陣濃郁的香氣迎面襲來。緊接著,便有一個熱乎乎軟綿綿的身子扎到她的懷中。
「咦,你是誰啊?我怎麼沒見過你?」
竟是個軟玉溫香的少女,已經醉得東倒西歪,滿臉通紅地靠在裴玄靜的身上說胡話。看她的臉蛋最多十六七歲,頭上梳著如雲重鬢,插滿釵簪步搖,金銀疊翠,流光溢彩,全身上下卻脫得只剩下最裡層的絲衫,宛如薄露壓花,動一動便春光乍洩。
裴玄靜只好扶住她,問:「杜秋娘在這裡嗎,崔淼在嗎?」
「秋娘……崔郎……剛才都還在呢,怎麼不見了,去哪兒了?」
少女在原地團團亂轉起來。
裴玄靜又驚又喜,真的碰對了!她連忙舉目四顧,可是帳篷裡光線昏暗,只能看見氈毯上幾個橫臥的身體,想必也都爛醉如泥了。她想湊近些仔細辨認,少女卻拖著她不肯鬆手。
「姐姐,姐姐……」少女嬌憨地說,「你是誰?你長得真美呀,我好像在哪兒見過你……」
裴玄靜讓她纏得沒辦法,乾脆反問:「你是誰?」
「我?我是自虛啊……」
「你說什麼?」
少女指著自己的鼻子:「你不是問我名字嗎?我叫李、自、虛!」
裴玄靜驚得說不出話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