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
崔淼連連點頭:「說得好,真好。你果然是唯恐天下不亂。」
「你不也是嗎?」李景度笑道,「咱們倆是絕配,自從碰到一起就惹出多少是非?我可不希望你這麼能幹的一個人,從此被拘束在這長安城裡,縮手縮腳地當什麼勞什子的郎中。崔郎,天下不是因你我而亂的,天下早就亂了。從你們那多情的老皇帝愛上自己的兒媳婦開始,就徹底亂套了。」
「大唐是亂,但波斯早就亡了!」崔淼反唇相譏。
李景度一字一頓地回答:「大唐也會亡的,而且會比你們所想的快得多。」
天色暗下來,沒人點蠟燭,陰影中的兩個人形都一動不動,好像打算永遠這麼坐下去。
終於,崔淼問:「為什麼要那樣做?」
禾娘不答。
「你需要錢嗎?要錢來做什麼?」
「我要的不是錢。」她的聲音直抖,「我要的是你……明白的。」
「我不明白。」
「我就是不想她回長安!」
「是嗎?」崔淼沉吟片刻,「但我卻要走了。」
「你?去哪兒?」禾娘的問話中充滿恐慌。
「當然是去找她。」他衝著黑暗微笑起來,「原先我一直拿不定主意。很好,今天你幫我下了決心。嗯,連幫忙的人都找到了。」
禾娘沉默。
崔淼的語調溫和了些:「我要走了,你打算怎樣?」
「我,我跟著你。」她快要哭了。
「我是要去找她,你也跟著嗎?」少頃,崔淼說,「這樣吧,我將你帶出長安。之後你便自尋出路去吧。」
「我哪有別的出路?」她還是哭了,雙眸閃爍淚光,在黑暗中像兩枚晶瑩的琉璃。
「這我就管不了了。」
「求你不要丟棄我,崔郎。」
「難道你願意和我們在一起?」
「你們?」
「是啊,我們。」崔淼道,「她曾說過要和我一起離開長安,遠走高飛。是我鬼迷了心竅,竟然沒有答應她。這回我是下定決心了。待找到了她,我們今生都不會再回長安了。」
禾娘又沉默了許久。崔淼沒有打擾她,就給她多一點時間吧。
她終於開口了:「崔郎,你當初為什麼要來春明門外賈老丈的院子,來我的家?」
「我告訴過你的。」
「我想問真正的原因。」
他遲疑了一下,答道:「我曾經對你說過,我想知道我是誰。這個原因是真的。」
「你現在知道了嗎?」
「還不知道。」崔淼苦澀一笑,「好像就快要水落石出,可我卻沒有勇氣繼續了。我原來竟不知道,自己是如此膽怯的人。」
「所以你打算放棄了?」
「明天一出長安城,就算徹底放棄了吧。」
「為什麼?你說過的,那是你最重要的事情。」
他長長地吁了口氣:「但是我突然發現,知道自己從何而來其實並不重要。更重要的是,知道自己要往哪裡去。」
「你知道了?」
「我想是的。」
玄靜。崔淼在心中默默呼喚著她,突然感到十分充實。好像一塊石頭終於落了地,他再也不需要尋尋覓覓了。從今往後,在這個世間只剩下唯一的目標,他的人生將變得非常簡單。
「可我還是既不知道自己從何處來,也不知道要往哪裡去。」禾娘蜷縮著身子躺到榻上。屋裡已經漆黑一片,只有從窗紙上透入朦朧的月色,溫柔地包裹起她那孩子般纖細的身軀。
她輕輕地抽泣著。
良久,崔淼說:「早點睡吧,明天一早我們就出城。其他的事情,以後再說。」
闊大的店堂裡只點著一盞油燈,空落落的。宋清掌櫃還在櫃檯後面埋頭寫賬本,聽到動靜抬起頭,向崔淼和藹一笑:「崔郎中,有事找我?」
崔淼的心裡再清楚不過,宋掌櫃是特意在等自己。這位做過太多善事的大好人,始終一視同仁地對崔淼抱著善意,卻從來沒有打聽過他的底細。宋清掌櫃給予崔淼的,不僅僅是一個棲身之所。
崔淼走到櫃前,恭敬地說:「的確有事要麻煩掌櫃的。」
「什麼事?」
「明天早上夥計出城買藥時,車裡要藏兩個人。」
宋清掌櫃點了點頭:「沒問題。」又問,「守城門的金吾衛若是查問的話,怎麼辦?」
「從延平門出城,已經打點過了,不會有人盤問。」
「那就好。」宋清掌櫃說著,從櫃檯底下取出一疊紙來,「對了。崔郎中給我的這些方子,我全部細細研讀過了,真正是難得的好方子啊!奇就奇在,和常用的方子比,這些方子都只改了其中的幾味藥材和用量,卻能達到絕佳的療效。只可惜從未在民間流傳過,否則還不知能讓多少人受益呢。」